第195章

安北军中军大帐中,外头各处远远传来此起彼伏练兵的号子声,越发显得帐中气氛凝重。

安北王高坐于帅坐,其余各营主将,分坐于下,连同昨日夜间才醒来,已经能坐住的占将军,也赫然在座。

长冬按照安北王吩咐,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拣该说的说了,再念了昨日夜里那一长串已经送走的人名,每个人后头什么罪名,也都顺带说了,无外乎借着大军人数众多,大发横财,不过都是吃相难看至极,数目非常庞大。

这里头的诸人,几乎牵连了这大帐中坐着的一大半将领,有被借了势,或多或少知道,却视而不见的,也有跟着沆瀣一气,从中牟利的。此时尽皆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会被牵连出来。

另外一部分清流,早就对营中这些事愤慨无比,从前也不是没有上告,只最后都落了个悄无声息。他们心中都盼望这一日久矣,自昨日夜里各营紧急戒严,到今晨这会子,不过短短几个时辰,他们都只觉胸中块垒被一阵清风涤荡而过,王爷总算出了重拳!

末了,那位伙房管事和军械库管事,以叛国罪论处,众人面色才大变,这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这两人后头,连着的,便是安北王府那位老太妃,和安家三爷。

帐中一时几乎落针可闻,安北王环视众人,久未出声,众人却隐隐感觉,从前锋芒毕露的安北王,不过是内敛了剑气,却从未因时光,因安稳而被消磨了意气。

直至许多人都开始如坐针毡时,安北王才缓缓开口道:“这些年,是本王的不是,宽纵了你们,才会导致这大营安稳背后,漏洞百出,从前的安北铁军,差点被几块醋姜和一顿肉,打开了前哨大门。”

“若非鹰骑军坚持特训,若非并非真正的旌南大军袭营,只怕我安北军,就是颠覆之祸。这一回,本王自会上书请罪,也会为鹰骑军童将军请功。”

“前事,本王不再追究,但,为杜绝后患,给你们三日,这安北大军之中,所有非军籍之人,无论司职何处,尽皆清理出去。三日之后,本王会再派人核查,但凡有一个漏网之鱼,别怪本王无情,皆以窥探军机之罪论处,不管查到后头牵连的人是谁,都以同罪论处。”

其中有牵连的将领纷纷松了一口气,这是敲山震虎,以观后效。

铁锤之后再怀柔,安北王放松了些语气,往南边方向拱了拱手继续道:“官家怜惜咱们北地寒苦,特送了几位君仙山万寿观仙长入我安北军中,替将士们医治陈年旧疾。占将军今日能完好无损坐于此处,便是幸得几位仙长出手相救。”

“收完粮后,咱们北地就是要跑步入冬了,积年伤病的将士,冬日难过。各营要派专人,根据军医的分派,做好统计,造册登记,也不用争抢,几位仙长会有序入营诊治。”

“官家如此体恤我安北军将士,对我们安北军,几乎是有求必应,从前是给钱给粮,后来是专门派人帮着我们种粮种棉,纺纱织布,自给自足,如今又送了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到我安北军大营,可见我们安北军在官家心目中的地位。”

“若是官家和朝廷这样对我们,我们都不能替朝廷守好北边这个大门,替百姓守出一片安稳的河山,我们有何面目,去面对官家,面对朝廷,面对天下百姓?”

“所以,只有练兵,勤练苦练,练出一支铁军,才能回报这一切。”

安北王一番话,说得群情激荡,有些从前跟着官家和安北王征战的老将,不由热血涌上心头,安北王语音刚落,便有人高喊练兵、练兵、练兵,及至后来,满帐附和,一改先前颓唐之气……

见得此状,安北王手指略略在桌上轻敲了两下,待得声落,才从唇角抿出一丝笑容道:“本王知道,你们之中,许多人都以练兵为傲,可咱们久安于北,难免有坐井观天之狭隘。”

“军中武将,调兵遣将是一回事,自身武艺也极为重要,本王听说,广南军已经在用新法练兵,将士们进益极快,本王极想见识一下。”

“正好,朝廷派来送几位仙长入营的护卫中,有几位是从广南军过来的女将,广南楼家,素来司职广南军护卫营和前锋营两处,可见其手底下,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不知我安北军中,可有能向这位骁骑将军楼韵芙发起挑战的勇士?”

众人一派面面相觑,都搞不懂自家大帅这葫芦里都卖的是什么药,安北王说到这里,倒呵呵笑了两声,继续道:“打输了也不要紧,知耻而后勇嘛!关键是,得知道差距。”

听得这处,护卫营主将林将军和鹰骑军主将童将军一起起身,行武将抱拳礼道:“大帅,末将愿出战。”

安北王闲闲一笑道:“好好好,勇气可嘉,虽说你们若输了,也够丢人的,但是反正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脸面可言了。”

那两位主将顿时面上便有些挂不住了,那是个女将,女将,一个女人都打不赢吗?哼……

安北王却话锋一转,扬声叫道:“长春,击鼓传令,校场列阵,观战。”

“长夏,去请楼将军及众位从南边来的贵客,往校场观战。”

六皇子穿着一身极寻常的护卫服,一直站在长夏身后,此时也跟在长夏身后往外传令,心里却是一派汹涌。

今日军帐中种种,都足见父皇这位异姓兄弟胸中之韬略,通观全局,便是用到极处的一招因势利导。

也许,他等这个契机很久了吧。这样的袭营事件,被顺手用来坚壁清野,再怀柔提振人心,然后激将出战,若赢了,更能提振将士士气,若输了,只怕还有后手,激励练兵。

今日用圣旨留医在营,对自己昨日之言也算有个交代,又能替天家示皇恩,还能让军中将士几年病痛得治。前军营几位受伤将领均已下床走动,若是今日楼将军得胜,再往后,张家老祖几人在军中之作用,只怕会更加深入。

楼韵芙领着四个楼家徒弟,着甲上了校场高台时,一派英姿飒爽,校场中一片哗然之声。

秦念西还是那个低眉顺眼的小道童,立于道齐身后,却忍不住轻声感慨道:“韵嬷嬷还是做楼将军时比较威风,这身甲,啧啧,真好看。”

林将军和童将军上台前还猜了枚,由谁先上。二人皆是安北军中,武艺最高之人,曾斗过无数场,都无法分出胜负,最终,因童将军骑术更胜一筹,被安北王点了鹰骑军统领,林将军则执掌护卫营。

二人都觉着,不管是谁,必能下场一战定输赢,但谁都想做那个上场之人,争来争去争不出个输赢,干脆猜枚而定。

安北王简短说了些激将之言后,便开始比试。

林将军以重剑为器,迎战执软剑的楼将军。二人简短行过军中礼节之后,便开始了切磋。

楼韵芙早就得了令,不留丝毫余地,尽全力迎战。

软剑自腰间出鞘,伴着一声轻啸撒开漫天剑气,让本存轻视之心的林将军不由自主收敛了心神,本还在想要如何给这位军中女将留几分颜面,此刻却只觉万千剑气化作庞大压力,山呼海啸而来。

楼将军的剑已看不清剑影,快到只有漫天剑意,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以轻灵之力化解了林将军那如盾牌一般的重剑之力……

安北王领着张家老祖等人,站在台下正中,后头一排护卫隔开,看得此处,他忍不住轻赞了一声:“驭剑于气,化身剑意,楼家流影剑果然名不虚传。”

三百余招转瞬即逝,秦念西耳中,那位使重剑的将军,气海处开始显露出不畅之危,眨了眨眼,便干脆道:“气海不畅,败迹已现。”

秦念西站立之处,离安北王本就不远,又是特意将话音送进安北王耳中,她心中明白,这两日自己显露的本事,肯定已经丝毫不差,传进了这位王爷耳中,如今也不怕再多些,也好让自己带来的医女们,早日展开拳脚。

果然,半刻钟之后,胜负已分,林将军重剑脱手,气竭脱力而不敌。安北王再看那位楼将军,面色如常,气息平和。不由暗自心惊,这好像,根本就不是一个等量级的比试。

后头将士眼见打遍军中只有一个敌手的护卫营统领,竟输在那位女将手下,顿时一片哗然。

林将军面红耳赤,接过楼韵芙替他捡起的重剑,行礼之后退了下去。眼见得童将军跃跃欲试,只轻声提醒道:“小心些,千万莫要轻敌。”

此时的童将军,哪敢再有丝毫轻慢之心,只面色凝重点头。

童将军使的是一杆长枪,本是自忖一寸长一寸强,哪知那楼将军手中的软剑,却是千变万化起来,常态是剑,偶尔是绳索,柔软着力于长枪,时而还是化剑气成盾,最终弹飞了童将军那一记脱手而出的杀手锏……

此时的校场,已经变得一片静寂无声,安北王嘴角微抿之后,再隐隐翘起,反正转头看向秦念西道:“这一位,是哪处的问题?”

秦念西轻声道:“天枢有滞,剑突有伤,这位将军的病,需及早医治。”

安北王讶然中带着些兴奋道:“这两位,若交到你手里,要治多久?”

秦念西坦然答道:“阿念这里,就是行一回针便可,但若要有所进益,还得用些别的手段。”

安北王也不再多问,只缓步上台,收拾局面。

只这一场,实在输得有些惨,安北王又是安慰又是激将,再立了新规,承诺楼将军等一众广南军将士在军中之时,每月可有一日,由各营比武后胜出者,向广南军将士发起挑战。

秦念西看向身边的道齐撇了撇嘴,这位安北王,还真是老谋深算得很,此举一来激发了营中将士的斗志,二来可以把真正优秀的将士放到擂台上,好让自己顺便再出回力。

虽说自己此来,给长公主治病才是重中之重,可每月抽一日出来,那还真是没有大碍。

六皇子还是站在长夏身侧,本正在心里想着这小丫头,果真是冰雪聪明,时机抓得极好,可看着秦念西那点小动作,又忍不住差点轻笑出声。

秦念西离营之时,安北王虽是满脸笑意,眼中却满是郑重,柔声对秦念西道:“王妃的病,本王就拜托到阿念手中了,阿念的本事,本王都听说了,只怕这还只是你想让本王看到的,但是,仅只这样,也让本王充满了期望。”

秦念西忙屈膝行礼道:“阿念定当尽心竭力,调治好王妃的身子,尽力不负所托。”

安北王自是明白,这没有说出的不负谁人所托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人,他们都希望北地平安,能有小主子诞生,往后权利平稳交替,大云的北境,才能安然无恙。

张家老祖和道云道齐师兄弟留守安北军大营,其余人,一概跟着荣尚宫和李公公,往安远城去了。

六皇子只能远远目送那一行车驾远走,安北王转回来便看着六皇子道:“改日,等本王把这营中一应事宜理顺,再带你回公主府,去探望你姑母,如今你可想好,要去哪处?”

六皇子拱手道:“大帅,末将已经想好,便去鹰骑军吧。”

安北王点头笑道:“甚好,到你父皇亲手创下的铁军之中历练,便是皇兄知晓,也会十分欣慰。”

随即,安北王便示意长夏去请了童将军过来。

顿了顿,安北王又问了六皇子道:“你功夫如何?骑术如何?才刚那位童将军曾下场比试过,你若和他一战,输赢何如?”

六皇子答得极其坦荡:“二百招得胜。”

安北王长长“哦”了一声:“如此自信?和那位楼将军比试过?”

六皇子颔首道:“澈赢得比较多,多半赢在体力上,但轻身功夫比她略有不如。”

安北王略沉吟了一下才道:“你这意思,你们都是没有念丫头说的那个桎梏之点,所以气息能生生不绝,是这样吗?”

见得六皇子点了头,安北王瞧见童将军过来,便笑着把他指给童将军道:“领回去吧,你可以让他帮你练练武艺,是把好手,从南边过来历练的。”

童将军一脸挫败称了是,领了六皇子几人往鹰骑军方向走了几步,又让他们稍待,急急忙忙跑回去,一脸无奈问道:“大帅,两件事,末将想问问。”

安北王嗯了一声道:“别问了,他父亲立了你们鹰骑军的招牌,他来军中历练,尤其是到你鹰骑军历练,那就是真历练。”

童将军似乎还在莫名其妙的败北中没醒过来,愣了半晌才道:“是那位六爷?”

安北王摆摆手道:“去吧去吧,你也还没被打傻了嘛,记住本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