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长冬拿人之前,安北王遣了长夏和长秋,独独控制了两处,齐齐发作之后,安北王邀约了张家老祖,再叫了袁医正,往长夏和长秋控制的这两处查看。
张家老祖先从那已经被五花大绑,丢在一角的伙房管事处,找出了那包炖肉的香料。再到军械库管事处,找出了一个放在床底的小酒坛,袁医正寻了个盆洗干净,把那坛酒倒了出来,跟着还有一堆酒里已经泡发得有些走形的药材。
张家老祖拿了个木签子拨弄了几下,从里面找出几粒药材,摆到桌面上,轻声对着一脸寒霜的安北王道:“万物相生相克,这个楛籽泡酒,能速解那个香料之毒,这也是西南边特有的解毒之药。”
安北王略眯了眯眼,对立在一旁的长夏和长秋道:“都听见了?去审吧,两个时辰内,无论结果如何,人交给长冬处置。”
当此时,一名中年男子突然匆匆而入,袁医正刚喊了句“长春”,再看他面色,干脆噤声不语。
长春请了安北王往旁侧,轻语了半刻钟,安北王才点头招呼了众人道:“走,先回大帐再说。”
一路上,安北王都没有说话,到了大帐之中,才突然冲张家老祖转身道:“本王有一事相托,不知老先生可否再伸援手。”
张家老祖当即侧身拱手道:“王爷但讲无妨。”
安北王轻声问道:“有个极特殊的病人,在别处,马只能骑一半脚程,还得快,不知那两位道长可能跑一趟?”
“也是中毒?”
“是。”
“大概多远?”
“大约八十里地。”
张家老祖点了点头道:“我带着念丫头跑一趟吧,道云和道齐,这边这四位将军,有他们在便可。”
安北王有些犹疑道:“那后半程,可全靠脚程,念丫头能跟得上?”
张家老祖点头笑道:“楼家的流影步,也不算浪得虚名。”
安北王闻言正色道:“如此,多谢了,大约要待几日?本王好让人给王妃送个信儿。”
张家老祖摇头道:“若只驱毒,不费什么事,最多再送几粒药丸子让他自己养伤,不出意外,天明之前,定能回来。”
一刻钟之后,张家老祖和秦念西跟在长春后头出了大营,在外头上了马,径自往北去了。
送走张家老祖和秦念西,六皇子不无担忧道:“王叔可否透露一二,究竟是要救谁?”
安北王沉声道:“旌南王世子。”
六皇子讶然道:“也是遇刺中毒?”
安北王摇头道:“是追敌受伤。最近旌南军内极为紧张,旌南王为防出事,往几处关键驻地,悄然送了许多信得过的人,据说这位旌南王世子天赋极好,如今十五六岁,已经武力惊人,智术超群,便进了旌南军最不能乱的前军营。”
“事发之时,旌南王世子带人追着作乱之人跑,那伙人却不往大云地界跑,偏往西面崇山峻岭处跑。旌南王世子直觉颇为蹊跷,便一路追杀过去,应是那一路贼人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要不是始料未及,要不是出了漏子。”
“反正被旌南王世子率人追到西面山里一处峡谷中时,那伙人为了突围,有个首领用了弩箭射杀旌南王世子,他身边的亲卫替他挡了箭,但是,他的肩膀被划破了,那箭上有毒,那亲卫当场身亡。”
“那伙人突围走的不多,个个死士,没走成的全都自尽而亡,竟有人着旌南军军服,有人着安北军军服。”
“这两日旌南军中已经有些乱了套,这个事情又一时查不出首尾,我们这边些微放了些前军将领中毒得救的风声出去,他们那边就咬了钩,干脆拿这情报做交换,求着我们伸手,救一救那位眼瞧着快要不行了的旌南王世子。”
安北王说着顿了顿又道:“对了,那位秦家姑娘,还有那位张老先生,身上功夫究竟如何?”
六皇子心里突了突,嗓子眼有些发紧,却只强作镇定问道:“是,有危险吗?”
安北王摇摇头道:“危险倒谈不上,就是那地方,不在我大云境内,总有点让人悬着心,可也没什么法子,只能勉力为之,那位旌南王早先称病起不了床,虽说有三分假,可还是有七分真。”
六皇子虽说心里发涩,却也只得勉强笑道:“那位张家老祖的功夫,深不见底,应当能护着秦家妹妹,再者,她从小儿是拿竹尖当桩站的,轻身功夫,澈望尘莫及。”
安北王忽然看了六皇子一眼,笑着点了点头道:“如此便好,也无须过多担忧,有李参军和长冬在那里,没事的。”
说话间,长夏和长秋尽皆回来复命,香料是从肉食采买那里做了手脚,泡酒的药材更离奇,是从个半瞎不瞎的算命先生那里得的,说是给他算得极准,这药材和那算命之术一般,都是他祖上传下来的绝学。
安北王颇有些颓丧地长叹一口气:“这样的蠢货,这样的防不胜防,连这两个人经常在一处偷着饮酒的事,都能利用上。安稳越久,各处往这营里伸手的人就越多,漏洞也跟筛子一般。若是再多几处防不胜防,这营地,这军中,跟敞开大门有什么区别?”
六皇子一听便知,这两人,还有今日夜里抓的那些,定是后头都连着什么人的。
折腾了这一日一夜,安北王眼都未阖,面色似已疲惫至极,挥了挥手道:“你们去传令吧,明日卯时初,各营主将中军大帐议事,练兵不能停,辰时初,校场点兵。”
说着又看向六皇子道:“今日夜里,你再仔细想想,明日校场点兵过后,你便要选好地方,跟着主将去了,这会儿没什么事了,先去歇一会儿吧,王叔乏了,也要眯一会儿。”
秦念西和张家老祖跟在长冬身后,马速飞奔,到了一大片足有一人多高的疯长的野草地边缘,长冬示意着降了马速,三人翻身下马,秦念西被颠得有些狠了,竟有些微的趔趄。
长冬躬身道:“姑娘不妨事吧?”
秦念西摇了摇头,张家老祖笑道:“无事,小丫头学会骑马不久,有些不适应。”
长冬不无担忧道:“那,还能走吗?”
秦念西点了点头道:“不妨事,走吧,请带路就是。”
说着有满是委屈对张家老祖道:“老祖宗,咱们回去的时候,我不骑马了,颠得疼。”
长冬吹了两声口哨,立即有人附和,长冬便一跃往前带路,却关注着后头这祖孙二人。
张家老祖还在极宠溺地安慰秦念西:“行,回头老祖宗跟你一起弃马就是。”
长冬颇有些无奈,这祖孙俩,可真是,这会子还有这等闲心,可越跑,长冬就越觉精心,那位老先生倒还正常,一直就跟闲庭信步一般,可那小姑娘,竟就是开始的时候,喘了两喘,后头竟直接走在那草尖上,两三回,悄无声息间,就跑他前头去了。
长冬也有心试探,干脆把脚程提到最快,只不巧的是,那两人就在他后头,还是闲闲隔着一个身位……
过了那片一眼望不到头的野草地,再穿过几处丘陵,到了一处山洼子里,月色下,隐隐能瞧见几间全无灯光的屋舍。
长冬站定,长吁了口气,才学了两声不知道什么鸟儿叫,几息之间,便有人过来开了门,借着月色,看了看长冬,再看了看后头跟着的一老一小两位穿着道袍的人。往侧面退了一步,开了门,领了他们三人进去。
穿过那几间屋舍,再穿过一片杂木林子,却进了一处山洞里,便是刚到了洞门处,就有一股子陈粮的味道,扑面而来。
在弥漫着陈粮气息的山洞里,七弯八绕,应是走到山腹部极深的地方了,那位熟悉的李参军突然出现在一个洞口,老远便极郑重地向张家老祖和秦念西长揖行礼。
张家老祖和秦念西进了那洞里,竟只站着一个长随打扮的青年人,还有一位老者。两人眉宇之间,皆有急色。
洞中极为明亮,大约是空高很足,所以即便点满了油灯,依旧不觉得燥热,也没什么气味。
两人齐齐行礼,那位老者长揖道:“二位道长远道而来,如今情况特殊,只能失礼了。”
张家老祖点头道:“无妨,我等医家,自以病家为重。”
两人站开,张家老祖和秦念西才见得墙角那处,不知用什么铺高了些的台子上,垫了厚厚的稻草,再往上,垫着一块极大的粗布单子,一个身形高大的青年,面部已经青黑一片。
张家老祖和秦念西同时走过去,两侧诊脉,便是加重手法,脉搏也几乎都摸不到了。两人对视一眼,眼中多了几丝凝重,又同时去诊了双下肢太溪等穴,张家老祖又摸了摸那人的胸口和颈部,再看着秦念西点点头。
那位老者见他们二人似乎诊完了脉,连忙问道:“如何?可还有救?”
张家老祖点了点头道:“还可勉力一试,这处可有黄酒,最好是热的。”
那位老者一脸疑惑地摇头,却还是不死心道:“烧酒可行?烧酒估摸着还能找着。”
张家老祖也不多话,只点头道:“尽快,一半烧酒一半热水,取一碗来,要快。”
说着又道:“把病人扶起来,脱掉衣裳,留个亵裤就行。”
李参军眼角的余光扫了扫秦念西,略迟疑了一下,却只见她正把针具在榻侧铺开,仿佛置若罔闻,忽然想起,营里那几位,可不也是这么治的嘛,只那时,不知道她是个女儿家而已。
李参军和那个青年人七手八脚脱了那位世子的衣裳,秦念西沉声道:“扶好,让他持坐姿。”
二人扶着浑身发软,已经昏迷过去的世子坐好,眨眼间,秦念西手中一把素玄黄,从后到前,入了多处重穴。
扎好针,酒还没来,秦念西和张家老祖又一人一边,试探着诊起了腕脉,盏茶之后,秦念西眼睛亮了亮道:“有了。”
张家老祖点了点头,也不再诊脉,只专注听着外头的脚步声。再过了一盏茶之后,那位老者总算回来了,一手拎了壶还冒着热气的滚水,另一只手又拿了个篮子,里面装着小酒坛子和几个粗陶碗和勺子。
张家老祖见了这几样东西,才算是松了口气,当即倒了一点酒,又掺了些滚水,再从怀中掏出个药瓶,放了两粒黑色的药丸,拿勺子就着滚热的酒水研化了药,一刻也没耽误,用了巧劲扳开那世子的嘴,再仰起他的头,把那半盏药酒一股脑儿倒进了世子嘴里,看着他被动的喝下了那些药酒。
秦念西见灌进了药,又开始去捻针,张家老祖再去接着诊脉,再过了半刻钟,张家老祖又试了试那世子的胸口和足底,轻声道:“回暖了,施针吧。”
秦念西沉声答了好,旁边两人眼一花,只听一声轻啸,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长针便飞快进了旌南王世子体内,秦念西再催动内劲,弹向那金色的针头,噗地一声轻响,世子身上各处金针,尽皆脱体而出,后头带着黑血汩汩往外。
那一直面黑如炭的青年,扶着世子的手竟有些颤抖,面上终于露出了惊喜:声音极为嘶哑:“这是,毒血?毒血,真放出来了?”
张家老祖忙着把脉,秦念西忙着收针,没有人搭理他,只李参军清了清嗓子道:“是,是毒血,我们军中那几位,也是这样,放出来就好了。”
趁着那壶热水和烈酒,秦念西清理了玄黄针,那青年看着秦念西那些从未见过的金针,搭话道:“这针,和寻常银针不太一样。”
秦念西懒得理睬,张家老祖点头道:“嗯,这是金针。”
那青年摇头道:“好像也不是金针,这里面还掺杂着丝丝白色。”
秦念西一幅极无奈的语气道:“比我的针,你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你们世子身上。”
那青年似乎感受到秦念西拒人于千里之外,扭头看向自家世子爷,竟神奇地发现那些黑色的血已经流干净了,一丝殷红极为触目,当即极为兴奋道:“你们,你们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