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送进了京府衙门,状子也递了进去。
推官和京兆尹聚在府尹那间屋里,又开始犯嘀咕。
两个人还在商量关谁不关谁时,府尹夫人身边的一个管事嬷嬷照夫人的吩咐,往那间屋里递了话儿,广南王府老太妃和王相府上明夫人,这几日,可都在观中呢。
推官听了这消息,倒笑了起来:“大人,如此,这案子,倒极好办了。”
京兆尹捋了捋自己下巴上那缕山羊胡子,也是一脸好笑:“长兴侯府那位夫人,这两年是越发地失心疯了,这样的信儿都没弄明白,就敢随随便便出去找事。”
推官一脸鄙夷:“这两口子都差不多,男的脑袋长在下半身,女的脑袋长在男的下半身上,这满门的祸事,看这两个要怎么收场,那个夫人家的亲娘可没了,不知道他那个续娶了夫人的爹,会不会为她出头。”
“先看着吧,你去,把那个女人和长兴侯夫人先一起收了监,万寿观女医馆的人,让他们先回去吧,按理说,这抓人的事,得他们报了官我们去拿人,但鉴于万寿观在城外,事从权急,也不能眼睁睁瞧着歹人作恶,就说等案子审结了,必会给他们一个交代。”
京兆尹吩咐了推官,让说得模棱两可些,这案子,虽说不能急在一时,到底还是应该有些态度的。
孙大和孟娘子回万寿观报了信儿,秦念西笑着夸了孟娘子:“平日看不出,关键时刻,嬷嬷倒是有理有据有节,做得极好。”
孟娘子反倒被夸得有些羞赧:“原是奴婢该做的,当不得姑娘夸,便是没有奴婢,韵嬷嬷也能处置妥当的。”
秦念西笑道:“她打的那主意,可不怎么高明,这内宅里的弯弯绕,她那心思上,可就比嬷嬷差远了。韵嬷嬷人呢?”
孙大躬身道:“回来路上被阿然叫走了,说是回来再和姑娘禀报内情。”
秦念西点点头道:“行了,不管她了,你们也累了,去歇着吧。”
第二日仍旧是天光未明,道衍和道云相携去了王三郎屋里,王三郎还在熟睡之中,道衍不让人叫醒,只和道云悄悄儿掀了被子,看了两眼,便出得屋来。
道衍心中极是感慨,王三郎这一处,果真是七日毕全功,往后,只需再按医女们定好的法子,再调养个一年半载,便正经好全了。
道衍极是惊讶,问了师弟道:“念丫头这玄黄针法,果真了不得。”
道云跟着感叹道:“那可不!这是跟师兄说,六皇子那时候毒犯心脉,观中和药行都是几乎已经束手,念丫头那时候才初练这针,勉力试了试,竟就救了回来。”
“后来广南王府的老太妃又从南边给念丫头寻了师傅,加上张家老祖宗回来了,念丫头自己用心,又是个极有天赋的,才能在这么短的时日内,练就这身本事。”
道衍感慨道:“这才多少时日,哎,不过那时候,念丫头就不简单了。”
道衍感慨完,又回到那脉案上:“我看你们带过来的那些脉案,现如今这样的症状,只要及早送来女医馆就诊,好像都已经不是什么事儿了,咱们观里,可有习学?”
道云点头道:“三师弟跟着念丫头时间最长,这一套尽都会了,只要不是严重到王三郎这个地步的,几乎都可以治了,所以师傅他老人家留了他在观中教导。”
“念丫头又从给阿升治病上,想出了法子,把师傅挑出的两三个有天赋的童儿,洗筋伐髓之后,传授了玄黄心经,这些日子,都由师傅看着练功呢。”
道云看了看天色,邀了道衍往山上去练功。
道衍脚上跟着道云走,心思全在师傅又重新开始调教童儿的事上:“师傅他老人家现在还愿意管童儿练功之事了?咱们山上是不是变化极大?”
道云哈哈笑道:“那可不!师傅现在可有劲了,念丫头最开始练功的时候,就是师傅管的。原本师傅万事都懒得再管,估摸着也是觉得我们几个不成器,也就是个守成之象,加上多少也有些受张家老太爷影响。”
“我听三师弟说,自打念丫头上山之后,他觉着咱们师傅和张老太爷看着都精神了不少。山上山下的,慢慢都有了些新气象。”
“后来念丫头又领着山上的医婆,打了君山女医的牌子,治了许多妇人科和哑科的不治之症,咱们山上女医馆里,如今每天忙得简直不可开交。”
“专门新建了诊馆,收了弟子,后头还又新建了大大小小几十个院落,排队的人还是多得不行。来前大郎还说,若是山上继续这样,不若干脆分些女医到君山医馆去,一则,山下到底方便些,再一个,山底下义学里,还有些医术上了不得的嬷嬷,可以帮衬着些。”
“就是药行里,有了张家老祖宗的帮衬,也比从前强了不少,原先阿念给阿升治弱症时,后头用的药都是瑶花制的,现如今,张家老祖带着胡大先生,都替换成了普通药材,药效上虽说差是还差一点,但是普通人家,也能接受了。”
“关键是,这些药不光能治弱症,还能帮着小儿调理身体,若再加上阿念那一套浴方和药膳方,说是寻常孩童都能多长好几寸……”
“不仅如此,若是用在洗筋伐髓之后,能打破先天桎梏,得遇无上进境,师兄看看道齐就知道了。”
道衍晃了晃神道:“这要是用到军户和将门之家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道云点点头:“南边广南王府已经让人接了医女过去,这回我们往北边去,这也是一件顶重要的事。”
道衍叹了口气道:“那你们这一去,岂是三年五载能回来的?我还巴望着师弟你早些回来,师兄我真是想早点回去瞧瞧。”
道云听了这话,倒是一脸愁容:“师兄,京城万寿观,真够呛,还是咱们山上单纯,哎……”
道衍耸着眉头笑道:“师傅不是把道齐师弟给你指了来吗?你们往北这几年,师兄尽力把女医馆这些事儿帮着理顺了,往后你接了手,也就顺当了。”
两个人上了山,又赶上一轮红日从东边蹿出地平线,虽有些晃眼,却也直把人心照得豁亮豁亮的……
韵嬷嬷回来的时候,秦念西刚练完功,正在洗浴。
韵嬷嬷一口气灌了一壶茶水,又吃了三个包子,才一边看着沉香给秦念西擦头发,一边禀道:“今日夜里,庄子上那个姑娘,没了,而且,只怕明日京城里,又要多了许多流言蜚语。”
秦念西和沉香都看向韵嬷嬷,脸上都带些惊讶之色。秦念西也没说话,只示意韵嬷嬷继续说。
“是这样,那日姑娘提醒奴婢之后,奴婢便让阿宁领了两个人盯在那处了。还真让翟医女说着了,那姑娘,过于轻贱了些。”韵嬷嬷面上带了些尴尬之色,估摸着,是觉得这事儿,不好启齿。
秦念西笑了笑道:“不过就是男欢女爱,没什么大不了的,嬷嬷照实说就行。”
韵嬷嬷有些尴尬地眯了眯眼,才继续道:“阿宁盯了两日,那姑娘日日卧床,身上的血,倒是没什么了。”
“前儿夜里,阿宁正靠在她那屋梁上歇着呢,忽的就听见外头有几声极不寻常的鸟鸣,那姑娘竟突然下了床,往守着她那婆子屋里吹了迷香,迷晕了那婆子,又开了院门儿,一忽儿进来了三个浪荡子模样的人,说是都是二十左右年纪,长得极俊俏。”
“听他们言语,这几个人肯定也不是头一回,就在那姑娘屋里胡天胡地,阿宁说,是个人看着都觉得臊得慌。”
“折腾了半宿之后,那姑娘应是晕了过去,那几个人就走了,临走前,还往那婆子屋里加了柱迷香,应是不想让那婆子醒了去救人。”
“阿宁便让咱们的人跟在那三个浪荡子后头,进了城。其中有一个,大约是三个人里打头的,径直就去了城南菜市附近的一家面店,等到人来人往的时候,有个婆子和他坐了一桌。”
“因为不好凑太近,说了些什么没听清,只说那婆子脸上一副极痛快的表情。那婆子吃了面,买了菜,进了菜市附近斜巷一个起不起眼的两进小院儿里,就没再出来。”
“那两边白日里倒是都相安无事了,阿然把倒把那姑娘的身份查清楚了。那庄子是将作监左校署令石家一个小妾的陪嫁庄子,这个小妾姓翁……”
秦念西听得这处,面色凝了凝,沉香倒干脆停了手上的动作。
韵嬷嬷看着二人反应,颇有些意外:“就是那个被诛了满门的翁家,姑娘也知道这事儿?”
秦念西深吸了口气,示意沉香继续,又对韵嬷嬷道:“嬷嬷你接着说。”
“翁家那小妾原先应是在这石家挺得宠的,因为娘家获罪,被那石大人厌弃了,也不知是怎么死的,反正估摸着不是正常死的,膝下就留了这个女儿。那小妾死后,这女儿就和她那个半残的婆子一起,被送到了这处庄子上。”
“那庄子上的佃户,也不是很待见这主仆两个,说是这个婆子从前没残的时候,也不是个什么好人。”
“到得下晌黄昏时分,那个姑娘开始腹痛如绞,阿然便寻了奴婢过去,奴婢寻思着,这事儿只怕还有后手,就更不敢妄动了。”
“到得下晌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那个城南斜巷里出来了一辆马车,赶在城门落钥的时候,出了城,往那处庄子去了。”
“天落黑之后,头日夜里那个打头的男人又进了那个小院,又往那婆子屋里加了药,再去看了那个已经痛得快要晕死过去的姑娘,却是什么都没干,又走了,去给那个马车里的人报了信儿。”
“到了人静时分,那个马车停到了庄子附近的一处小路上,车上下来一个裹着斗篷的妇人和早晨那个婆子,在那个男人的指引下,往那个姑娘院儿里进去了。”
“那个妇人和婆子,进屋就让那男人掌了灯,又掀了那个姑娘的被子,那个姑娘身下,已经被血浸透了,人已经有些迷糊,看了那个妇人的脸就直喊七姐,还让那个七姐救她。”
“那个七姐应该是狠毒了那姑娘,奴婢就在那屋梁上,看着那个七姐,笑得面目狰狞扭曲,隐隐还含着泪水,那个七姐原话是这样的。”
“你叫我七姐?你有脸叫我七姐,我可不敢当,我没有你这样的妹妹,我阿娘被你们翁家的毒妇算计了卖出去的那一日开始,我就跟石家没有一丝关系了,我和你之间,不共戴天。”
“那个毒妇,日日诋毁我阿娘,说我阿娘是千人骑万人睡的阿物儿,哈哈哈哈,你看看你,你才是真正千人骑万人睡吧,这庄子里,多快活啊,是不是,这么多俊俏的小郎君,如今让你做了鬼,也算是便宜了你吧?”
“凭你,还想嫁人?石家还想拿你去换银子?凭什么,同是石家的女儿,凭什么你享受了这人间至乐,还能嫁个年纪相当的富家郎君,我只能嫁个孙女儿都比我大的死鬼?”
“不过现如今,我那个死鬼死了,我倒是解脱了,你那个姓翁的毒妇也死了,你也马上能得解脱了,哈哈哈哈……从来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们母女,仗着翁家撑腰,在家中横行,害人无数,凭什么能得好死?”
“后头,那一对儿主仆看着那姑娘失血昏了过去,明显救不回来了,不知道往那姑娘身上塞了什么,因一直有人盯着,奴婢没法儿看。”
“那对儿主仆上了马车,就往延县去了,他们走了之后,那个男的把那个姑娘用铺盖卷了,塞进了一辆大车里,趁着夜深人静,丢到了城门外哨楼还望不到的官道上,自己在附近看着,让赶车的把车赶着,抄小路,也往延县去了。”
“奴婢瞧着没有机会接近,只让阿然和阿宁看着动静,就先回来了。”
韵嬷嬷一口气说完,又一脸忐忑看着秦念西道:“姑娘,这样,对吗?”
秦念西自是知道韵嬷嬷的意思,到底是一条人命,看着没的,心里总有些过不去,只此时,她也不想多说什么,只淡淡说了句:“她那样的情形,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回来……”
想了想又郁郁道:“你把这事儿,到老太妃跟前禀告一声。”
韵嬷嬷不明所以出门往老太妃院儿里去了,沉香看着一脸沉郁的自家姑娘,有些担忧地喊了一声,秦念西沉默了半晌,才叹了口气:“算了,我没事,我就是不想听见那个翁字……”
紫藤在净房里,也是一句不漏听了个全乎,走到秦念西身边,把她扶到桌前道:“姑娘,这还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都过去了,姑娘不想听,就别想了,赶紧用了早膳,去看看王家三爷吧。”
秦念西深吸了口气,才从嘴角溢出一丝笑意,点了头道:“紫藤姐姐说的对,还有大把的人等着我去救呢,吃饭,沉香,给我盛碗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