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神目如电兴风浪(下)

秦淮河上,一艘来自东海的大船正在卸货,三尺高的珊瑚、各色玳瑁首饰、还有小儿拳头大小的明珠。

这些珍宝用一个个大小统一的托盘装着,每个托盘上面都刻着精妙的符箓,显然是批量生产的法器。

货品在修士的法力运送下正小心的搬运下舰,另外一边则有佩戴着兵刃的护卫接收。

船舷上站着一个身穿锦衣的修士,他左手捉着一面玉牌,每运下去一件货物,便以神念在玉牌上留下刻痕。

上下之间却是仙凡的界限。

这艘船长约有百丈,通体碧绿,若是让苏彻在这里观瞧,一定会发现,这艘大船的主体乃是用那雷击木所制,船上共有五桅,每根桅杆的大帆上各绘着一个大字。

合起来就是“天生罗刹海”五个字。

“这建康城什么时候来都是一个样子。”

一个头陀打扮的修士捉着一柄一人高的骨质大刀,横膝盘坐在算账的修士旁边。

“听说这大梁居然有上古仙府出世,我说,要不然咱们请个短假,去探探有没有什么好处?”

“十三,一百五十二。”

算账的修士缓缓报了个数字,然后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什么一百五十二,上次卖到东海上的猪仔数量吗?”

头陀哼唧一声,显得十分不满。

“我说师兄,你明明知道我脑子不好,就别给我打这个哑谜了。”

看见师弟着恼,那锦袍修士也便开了口。

“十三,是咱们上次来建康,乘船同来的东海修士的数目,而一百五十二,则是这次同船而来的修士人数。你猜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他们也是为那上古仙府而来?”

“玄都宫昭告天下,这可是长生以下皆有机会摸一把好处的机缘。你猜猜有多少多年未有寸进的步虚要来凑个热闹?”

这位锦衣师兄语重心长地说道:“你我都未曾定鼎枢机,根本就没有资格参与这一局,咱们这艘船上,这次拉来的还丹高手就两只手数不过来。”

“他就是二十只手数不过来,咱们也要闯一闯啊。”

那师弟略带焦急地说道:“师父,师父连个还丹的法子都没传下来。”

“所以,就别想那么多了。多赚点钱,生个孩子,然后送他去个好宗门,不必吃我们吃过的苦。这就足够了。”

锦衣师兄一声长叹:“你我都不是那种能想出还丹道诀的天才,就算是真摸到了上古仙府里的好处,万一典籍不合我们用该怎么办?如果引来大能的觊觎,又怎么办?”

“好好过日子吧。”

师兄这边嘱咐,师弟则在那里咕哝,大概是说什么“窝囊了一辈子”“真他娘的不甘心”“求什么稳,稳稳死才是真的”。

听着师弟这边颠来倒去的抱怨,师兄也是半响无话。

师弟不甘心,他又何尝甘心呢?

正思量间,一股强沛的气势仿佛是一道山般直挺挺的压了过来,就像是胸口之上被人压住了千斤重石,根本透不过气来。

头陀打扮的师弟还未动作,师兄便赶紧向前方摇摇一拜。

“见过烨尊者。”

一个高大的汉子身披黑色斗篷,面孔隐藏在兜帽之下,迈开大步走了过来,他轻忽一跃便踩在了舰船之上。

“哼。”

那一声哼仿佛一口大锤压在了师兄胸口。

“修行连点锐气都没有,那不如不修行。”

烨虎看着这不争气的锦衣修士一声冷哼,用音攻手段小小的来了一记。

然后双目扫过船上,直接迈步进入了船身之内。

船身之中,别有一间净室。

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兽首,牙齿狰狞,污血从伤口处向下滴着。

甄瓶儿,或者说北极元宫的魔门女修燕儿身穿一件紧身的黑色长裙,将胴体勾勒得淋漓尽显,裸足踩在地板上,绕着兽首剧烈的舞蹈着。

她脸上全无妖媚,唯有一片肃穆。

因为她在歌颂。

这舞蹈的每一个节拍,每一个动作,都依照着某种玄妙的轨迹,在歌颂着魔主的无上威能。

仿佛是一道流水般的诗篇,从宇宙初生的那一瞬间开始描述,一直到万物尽数崩坏,一切重归虚无的尽头。

而塑造这崩灭的便是元始魔主的无穷伟力。

因为超拔,故而堕落。

在这符合魔门仪轨的舞动之中,一道阴冷的魔念跨过山海的距离,终于降临在这间净室之内。

那狰狞的兽首忽然睁开了眼睛,道道血痕自眼眶之中流下。

“高邈无上统天他化元始大道君”

伴随着一声吟诵,那兽首看着眼前的女子,声音却是圣洁而出尘。

“怎么?”

“燕儿拜见师尊。”

燕儿双膝跪地,将头重重叩在地上,此刻她不能抬头,因为那忽然降临此地的森然魔念代表了师尊证道长生的无穷神通,若是与之接触,恐怕就会跟诸多师兄弟一般被师尊所魔染,再无出离之机。

“看来你没有好消息给我了。”

那个声音说道。

“费长老遭逢魔染,已经损在天魔手中。灵真子师兄已经找到,不过他受了天魔染化,已然受了重伤。玉景道”

“玉景道早已分崩离析,他们说不出什么。至于费辛这个废物,早知道如此不堪,我自己就收了他了。”

那个声音接着说道:“你放走的摩登伽女可有动静?”

“弟子无能”

“你怎么是无能呢,连钧天广乐都找不到她,若是被你轻松找到了,我就该担心了。”

那个声音略一停顿接着说道。

“我预备着亲身前往建康”

“可是师尊,您已经”

“多年不动,就是为了今天动一动。”

那森然魔念弥漫出一股狂喜。

“天师道遗府,再加上青帝转世,不到建康走一遭,实在是可惜得很。”

苏府之中,厨房里备下了几盘小菜,花厅内摆好了筵席。

冯不行换上了一身青衫,坐在了上首,算是主宾,苏彻这里捏着筷子,旁边还坐着陆柏与朱彝两个作陪。

自从出了宫门,苏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冯不行就要去家里用饭。

这位却是一直推脱,说是缇骑这边事情繁忙,一刻也歇不下来。

但是苏彻又哪里肯放过他,好不容易撞到了这老相识,硬是把人家直接拐带到了家中,又让人去叫来陆柏与朱彝作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