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登门,不为别的,还请理刑念在同僚一场,保全我一门老小的性命。”
史赤豹是武道六品修为,平日生杀大权在握,自然养成一股威势。
苏彻平时见到这位提刑千户,都是觉得他双眸之中隐含精光,周身似乎有使不完的心力。
如今压力之下,却是好似摇曳在狂风疾雨之中的烛火,眼眸之中尽是灰败。
苏彻看着史赤豹,心中忽然有些感慨。
自己虽说认识这位提刑大人已久,关系也算是可以,可连这位家中有几口人都不清楚。
虽然知道住在哪里,却从来没有登门拜访过。
两人虽然说是一正一副互相配合的同僚,可心里却觉得与这位史千户远隔山水,生活上并没有什么交集。
苏彻侧耳倾听,将史赤豹的担忧全部记在了心里。
人生如此。
念头闪过,苏彻看着眼前的史赤豹。
不知道当年史赤豹修得武道第六品是是何等的心气,现在回想起来也会被人赞叹一句天纵奇才。
就这样投入了红尘之中,如今因为一件根本与他无关之事遭到牵连,来拜托自己的第一件事就是请苏彻帮着代为照顾他的家人。
史赤豹或许还活着,当年那个立志攀登武道高峰的少年儒生恐怕早已死去多时了。
苏彻心中幽幽一叹。
富贵、亲情、温柔、繁华,红尘在人间烟火绚烂处撒下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不知道网住了中土多少英杰。
美人得骑,美酒得饮,美梦得眠,沉溺的久了,就会忘记当初为何要走上这条道。
自己需要时时警醒,莫要做第二个史赤豹。
务必要将命运牢牢我在自己手中。
苏彻听到这里微微一笑:“提刑请放心,苏某一定保得嫂子与世侄等无事。”
“我在建康以别人的名义买了些田地,建康长登巷有处老宅,那里面有個黑瓷坛子,里面有些留给他们的金银……”
史赤豹交代身后事一般的话语让苏彻直接叫停。
“提刑不必如此,事情还没有到完全不能转圜的情况。”
“事已至此,不必再宽我心。”
史赤豹看着苏彻,他好似被人打断了脊梁骨一般。
“自从大家一同任职,我自认是将一颗真心对待理刑,还望理刑念着往昔的情分,花费些心思……”
苏彻看着史赤豹道:“苏某愿意保证提刑绝对不会有事的。”
史赤豹看着苏彻的双眼,心中升起一丝丝嫉妒。
真好啊。
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修为,未来应该还有无数种可能,或许也可以成为朝北海而暮苍梧的长生仙人。
然而自己已经没有任何可能了。
“唉。”
所有种种尽数化为一声长叹。
“其实我正好有一事与提刑商议。”
苏彻说道。“之前在行御史台那里见到了熊绶熊御史,他有件私事托付我办理,可能要我出去走走。”
史赤豹现在已然是哀莫大于心死,苏彻说什么他都无所谓,只是嘴上应着“好好好”,说苏彻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思去来,他那里都行。
既然史千户这样一个状态,苏彻也便直接将话挑明,说自己准备去南边观察一下乱民的情形,还请史千户向朝廷行文讲明此事。
当然,主要的目的还是帮着把熊绶的事情给办了,给那位行幽御史一个交代。
苏彻的这些要求自然被史赤豹全盘应下,双方更是商量好了,等苏彻这边办事回来便去史赤豹府上做客,史赤豹要将家中子女郑重地托付给苏三公子。
对于史赤豹的这个要求,苏彻自然全盘应下。
在苏三公子看来,事情的结局未必会是史赤豹想得那个样子。
毕竟刚刚老法王已经提过,那位鬼帅司空徒早就勾搭上了白鹿洞。
既然勾搭上了白鹿洞这样的大势力,南边的乱事规模一定不会小了。
史千户高低也是个六品的即战力,朝廷估计考虑正是用人之际,也不会给他一个很重的处分。
最多不过是戴罪立功。
两家商量好了,苏彻亲自送走了史千户。
苏三公子本来就是个麻利的性子,当即让陆柏与朱彝两个收拾好东西,带上阴阳法王,一行四人便这样离了慈州府城,缓缓向南而行。
朱彝与陆柏两个都是走惯了江湖的缇骑,腰间插上短刀,身上披着斗篷,头上顶着一个竹笠,腰间箭囊内插着苍鹰羽毛制成的狼牙箭,身上背着个未上弦的长弓,一副走惯了江湖的样子。
苏彻则穿上一身劲装,手上带好皮护腕,脚下踩着长靴,取了一面丝巾围住口鼻。阴阳法王也一改冬烘先生的落拓模样,给自己幻化出几件利落的衣衫。
苏彻拿出四张白纸,幻化出四匹黝黑的健马,四人分别乘上,就这样一溜烟往南而行,只是这形容相貌,与其说是赶路的江湖豪杰,不如说是着急上工的大盗。
出了慈州城往南,一路皆是青石垫道的大路,当初大梁开国之时国力繁盛,太祖命各州县修建这官道以供官差与大军通行。
只是大梁虽然过个几年便与北国有些摩擦碰撞,但是慈州这等内地却是承平日久,这青石垫道的官路上都是些经行的商队行人,没有什么甲兵。
李一真领着的大队官军,走得便是这条道路。
苏彻有心不跟这位行幽御史见面,带着几人出了慈州城没多久,便重新拐上另外一条小道。
虽然这小道两旁青草渐渐侵蚀路基,但到底也能供两马并驰。
如今慈州刚刚遭过灾殃,大路上的行人也不算多,小路上的行人也就更少了。
四人的马匹皆是苏彻以幻术幻化而成,反正用的都是苏三公子的法力作支撑,自然不必爱惜什么马力。
便这样快马一鞭,一溜烟的向南而行。
一直跑得月上梢头,云萦夜星,苏彻依旧带着陆柏朱彝并阴阳法王一并而行。.
正骑马奔驰,苏彻忽然听见旁边的阴阳法王忽然清了清嗓子。
嗯?
苏彻转过头,却看见阴阳法王向着不远处努了努下巴。
那边一串红灯在夜色之中招摇不定,上面漆黑的字体却是有些模糊。
“不如去歇歇脚。”
阴阳法王摇了摇脖子:“反正咱们也把那李一真远远落在后面了。”
苏彻看了一眼那处红灯。
心里却是一声轻笑,这位老前辈到底是游戏心重。
也罢,正好过去瞧瞧。
苏彻说着翻身下马,将送过去的法力缓缓抽离,那四匹健马都化成了一张白纸。
“既然舅老爷说了,咱们就过去瞧瞧。”
陆柏是个乖觉的。
“去了那边要是有人问起,咱们怎么说?”
“咱们三个就充作是闭口的葫芦,”阴阳法王怪笑着说道:“听苏老爷吩咐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