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疏雨再依依不舍,终究还是得将小猫绣球留在公孙珀的六皇子府,只带着那只沉甸甸的锦匣登上回宫的马车。
回宫后马上必须要面对的就是疏雨生平最讨厌的事情——宫宴。
皇宫中的宫宴在外人看来向来是金碧辉煌光华满身,宴上宾客更是世人难得一见的天家贵胄,即便是能见上一面便已是莫大的荣耀。
但疏雨不一样,她自有记忆以来便是生活在这个天底下最精致的囚笼,无论是锦衣华服之下蠢蠢欲动的欲望和对权势的渴求,还是觥筹交错见杀人于无形的阴谋。往往上一次笑着同你打招呼的人,下一次再见就是她的棺椁。
她厌恶直面这赤.裸裸的欲望。
再加上还有向来和她不对付的五公主等人,导致每次她去的宫宴就没有不热闹的,每去一次她嚣张跋扈名声就再树立一次,当真是身心俱疲。
“若是往常还能借口不去,”疏雨坐在梳妆镜前苦着脸道,“偏偏这次的宫宴借口是给阿娘的洗尘宴。”
岑妈妈细致的给她画上鲜艳的花钿,小心翼翼的涂上唇脂,听到她说这话便瞪她,“什么借口不借口的,祸从口出,这话可不能乱说,这是圣上给我们娘娘的洗尘宴,您作为娘娘的养女自然是要去的。”
疏雨不服气的小声嘟囔,“什么洗尘宴,到时候这宴要做些什么可说不定呢……”
上回用皇后做筏子的宫宴还是皇后去三清观修养前的临别宴,结果作为主角的皇后全程没在场,宴会沦落为了京都贵眷相亲宴,上上回的寿宴更热闹,小妃嫔们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献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选花魁呢,还有上上上回……
这些岑妈妈比她更知道,但除了叹一口气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她的视线透过铜镜,落在小娘子如枝头初绽的月季般娇艳的脸蛋上,目光一瞬间变得温和柔软,
“那些人要做些什么你不要理就是了,左右也动摇不了什么,若是五公主要与你斗气,你也尽量少搭理,你都十五了,过不了多久就该议亲了,这名声可不能再坏了……”
疏雨点头如捣蒜。
回到正殿中,皇后也换上了一身与平时几乎完全不同的装束,一身潋滟赤色凤袍,乌发梳高髻,凤冠步摇珠翠叮当,即便面上带着三分病容依然容色灼灼。等到看见她,皇后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来,挽着她一道去辉德殿赴宴。
皇后到时辉德殿前殿的席位上已是几乎坐满,主位皆是空着,疏雨的眼神划过左上首的空位,嘴角一扯,提着裙摆就在皇后的位置之后半步的小桌边坐好。
陆陆续续接受完全场诸位女眷的大礼,有必要的一些还不得不拉上几句家常以示亲厚,等到皇后坐下之时面上已有几分疲惫。
感受到疏雨的眼神,她轻笑一声,安抚似的拍拍她的手。
席上的神态各异,人人都有小心思。
几乎所有人都瞧见了,如今这席面上还未到场的只有叶贤妃与圣上……
按理说,妃嫔应是在正宫皇后之前就该到的,但是,眼下的情况让众人不由得感慨,叶贤妃作为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当真是恩深势大,不自主的又将叶贤妃的地位向上拔一分。
钱妃捏着手绢咬牙,又让那叶贤妃出了风头,一时间也无心活跃气氛。其余的妃嫔要么是忙着照顾孩子,要么是位份不够,皇后的性子就不必说了,她来宫宴已是勉强,更别说让她主动开口了。
不过,这般尴尬的氛围也没持续多久,不出片刻,殿前通传的宦官便高声喝道,“圣人到!叶贤妃到!”
这下场面彻底热闹了,宽阔的德辉殿中乌泱泱的挤进一堆井然有序的宫婢内侍,人群簇拥中,最中心的两人一前一后。
高大威严的武帝头戴金冠,一身辉煌龙袍,步履稳健,面带笑意看上去心情很不错,身后紧跟而来的是年过而立却依然身姿窈窕的叶贤妃,珠光宝气华服锦袍更添上三分志得意满的红润。
接下来的场子与疏雨这个皇后养女无关,甚至于皇后都无甚关系,皇后的洗尘宴依然还是一个幌子,疏雨除了和死对头五公主互相瞪成个斗鸡眼,就是小声的和三皇子互相嘲讽两句,其余时候只能当个漂亮的背景板。
叶贤妃依然满面春风的以宴会女主人的身份自居,得意洋洋得向诸位介绍宫宴的几位新来宾——眉毛浓密得似老鹰的是刚随夫君从岭南回来的蒋氏,头发更粗糙些的是从陇右回来的归家的刘氏,二人身边皆是带着一儿一女。
宴席过半,大部分的宾客聊得正酣,此时宴会上最热闹的便是女眷中心的叶贤妃,和被一堆年少妃嫔们簇拥的圣上。
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在偌大皇城中最是鲜明,女眷之中,即便是贵为皇后在那些人心中恐怕还不如新宠钱妃,郎君中,即便六皇子公孙珀今日未曾赴会也不见他人多关心一句。
时机差不多,皇后适时扶额,在圣上关切的询问之下借身体不适回自己的澄明殿去了,疏雨眼神一亮,正好借着这个由头,从这沉闷的地方溜出去。
皇后神色有些疲倦,但从这场宴会上脱身,肉眼可见的心情都好了许多,在宫婢们的簇拥下疏雨正同她说些趣闻逗她开心,一路上说说笑笑,却在宫道的转角处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三皇子。
身边站着一名粉衣女子,二人矗立在德辉殿不远处的小池边,两道身影一高一矮,看上去还挺般配,就是氛围看上去实在说不得和谐,个子高的还高高仰着头,个子低的泫然欲泣。
当真是一处好戏,疏雨暗自发笑。
疏雨看到了他们,他们自然也看到了疏雨一行人,二人视线相对,公孙琰眉头紧锁满脸烦躁,纪疏雨兴味十足,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
若是碰见他的是疏雨一人她肯定先躲躲,但是今日有皇后在她可不虚,挺直腰杆脚步不停的从他们身边经过,她就不信了,三皇子知道她在幸灾乐祸能怎样,这还能硬扯她不成?
就在错身而过之时……
“皇后娘娘,”三皇子额上青筋直跳,强装笑容道,“儿与疏雨有事要说,不止可否叨扰片刻?”
疏雨顿觉不好,连忙开口拒绝,“皇后娘娘身体不适,若有要事还请改日!”
皇后也温言道:“你既是有约还是先与这位小娘子好生谈谈,改日再来寻疏雨玩耍罢。”
疏雨连连点头:皇后说的是!
哪知三皇子公孙琰这杀千刀的居然扯着粗糙的公鸭嗓说:“这位是孙家的五娘,今日来宫中正是有一桩陈年旧事要寻疏雨。”
疏雨目瞪口呆,“……可我与这位孙娘子素不相识。”
于是,皇后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继续踏上了回澄明殿的路,留下不知所措的疏雨与这位泫然欲泣的粉衣崔五娘面面相觑。
疏雨:“敢问有何事告知?”
崔五娘崩溃大喊,“原来是你!居然是你!”
紧接着用眼刀子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告诉他原因,就怒气冲冲的哭着跑了。
疏雨:……
“你又在搞什么?”疏雨转头看向小池边长身玉立的公孙琰,二摸不着头脑,是他说的崔五娘寻她,可留下来了崔五娘又什么也不说就跑了。
许是在宴上饮了酒,公孙琰白皙的面色微微发红,他微微一笑道,“我怎么知道,许是不想告诉你了。”
这话疏雨才不信,狐疑道:“定是你同她说了什么,瞧你们之前那样,指不定是将什么帽子扣在我头上了……”
后退两步,准备离他远点,虚张声势道:“我告诉你啊,若是你又给我挖什么坑,我可不认,到时候就是对峙殿前我也不会怕的!”
“你为何这般惧怕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栽赃你这个小娘子,你把我往好处想想行不行?”公孙琰无奈道。
疏雨摇头,看着不远处绚丽的宫灯,“你瞧崔五娘那般模样,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又转头看向他,“你有什么事可别扯我,我可不乐意管你这乱七八糟的事。”
也不再听他说些有的没的,既然没什么事她转身毫不留恋的就往澄明殿走。
留下公孙琰在夜色间苦笑,喃喃道:“竟是这般想我吗。”右手捂上心口,似是感受胸腔中传来的隐隐钝痛,“当真是让人痛心啊……”
见周边四处无人,只剩下一些提着宫灯的宫婢,小幺悄悄的凑到疏雨耳边,轻声道:“郡主郡主,那崔五娘与五皇子殿下是那种关系吗?”
疏雨无语,转身看过去,这个脸上带着婴儿肥的小侍女面色微红,圆圆的眼眸水润带着仿佛撞破一桩奸情的兴奋。
面无表情的在小幺的脑门上敲一记爆炒板栗,“你这丫头是今日思春了?这般瞎话也能编,到时候因为编造谎话被内侍抓去我可不管你。”
小幺委屈捂头,不敢再说,只感在心里嘀咕,明明那崔五娘看自家郡主跟看抢她男人的仇人似的,怎么不算是三皇子的相好的……
疏雨见这丫头还是一脸不服的模样,才想说些什么,就见前边的树荫底下又窜出两个人来。
灯色昏暗,还不等疏雨两人看清这两人是谁,就听那年长一些的夫人骤然冷声喝道:“尔等是谁,竟敢偷听!”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九点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