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新雨

金乌西垂,缺月昏昏。

清冷的佛堂内,一慈眉善目老宦官侍立在侧,神情慈爱的望着跪坐在释迦佛像前的清瘦郎君。

老宦官已老得眼前一片模糊,可耳朵还是当年的那个顺风耳,外边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下的细微响动就这样轻巧的落在他耳中,

他体贴的嘱咐道:“六皇子,外头下雨了,早些回去吧,春寒料峭小心身子。”

被老宦官称作六皇子的年轻郎君长睫微微一颤,洁白如玉的面庞在暖融的灯色照耀下,看上去倒是比案上的白玉佛像更莹润上三分。

即便是像老宦官这般在宫中待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了,一辈子见过的美人不计其数,可看着面前的少年郎依然忍不住感慨一句,当真是好皮相。

只是可惜……

老宦官的思路被一道清越柔和的嗓音打断,“刘内侍,这卷经劳您经手。”郎君墨玉似的瞳仁像是初夏的池塘,静谧而舒缓,让人忍不住见之生喜。

跪坐在方席上的身影缓缓起身,织锦的斓袍在灯下闪烁着细微的光泽,清瘦挺拔,蹀躞带上垂着的玉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内侍哎一声便接过他手里沉甸甸的一沓经书,不由得感慨道:“今日是郡主的生辰,您这经书当真是有心了。”

足足九十九遍地藏经,方才他草草瞄了一眼,这上边的字各个笔墨浓厚工整严谨,恐怕没有一两月压根完不成。

那道清瘦的身影在刘内侍的恭送下来到殿门前。

随侍的僮儿给他穿靴,他却望着窗外的帘帘月色和细密春雨怔忪出神,喃喃道:“明日便是三月初三,他们也该回来了。”

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都的官道上数百金吾卫拥护着一辆高大轩敞的车舆,面前入了明德门便是外郭城最主要的大道,朱雀大街。

车队最前方的大将军头盔下的脸庞方正神色肃穆,□□的健马毛色乌黑似一阵熠熠生光的乌色流云,偾张的肌肉流畅而矫健。

大将军垂下头,向身边的亲卫挥了挥手。

亲卫了然,手上的缰绳一拉,就要上前指示城内的金吾卫清道。

“随将军,”大将军和身边亲卫的身形一滞,就见到面前出现了一道瘦弱单薄的宦官。

不,应该说是穿着一身宦官服制的女子。

女子笑意盈盈道:“娘娘吩咐,今日上巳,便让大家也沾沾民气,与民同喜。”

大将军抱拳,俯首称诺。

马车再次行进,城门口处的看守见到武侯开道的身影早早就高声喝令避让,打开城门,跪伏恭迎。

安稳前行的马车上,雪白的薄纱车帘在微风的轻拂下半遮半掩的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眼眸,长而翘的睫羽如蝶翼般轻颤,好奇的透过这一缕缝隙,小心翼翼得向外张望着。

“阿娘,你瞧这些人都拿着兰草呢!”

皇后身边的贴身女官崔掌使面上带着笑意,下一刻却有些仓皇的将帘子一遮,板起脸道,

“如今可是在凤撵之上,百姓们都瞧着呢,郡主万万不可失了身份!”

这般板起脸的样子却全然吓不到疏雨,粉裙蓝衫的年轻娘子嘟了嘟唇,轻轻软软的依偎上去撒娇道,“迢迢还没见过宫外的上巳节呢,让迢迢看看嘛~”

任她好说歹说也没能保住自己透过车帘的偷看权,便只能鼓着粉腮气呼呼的拉着侍女小幺躲到角落抱着糕点盒子你一块我一块的对着点心撒气。

皇后失笑,看着养女鼓起来的侧脸和额角小兽般毛茸茸的碎发,轻声问询道,“你方才瞧见什么了?”

按照崔掌使对这个丫头的溺爱,可不会因为这点礼仪上的小毛病就不让她玩,多半是有别的说不出口的原因。

崔掌使面色发红,窘迫的小声附耳道:“奴婢瞧这外边手持兰草吟赋之人不少男子皆是坦胸露怀,怎是迢迢这般刚及笄的小娘子看得……”

皇后难得开怀,笑得鬓边的步摇轻颤,“崔掌使想必是难得出宫,上巳佳节京都城外的江湖河畔皆是郎君娘子,莫说是敞开胸怀了,就是□□也是常有的事,瞧瞧也不是什么大事,哪能就将她带坏了。”

时有上巳佳节,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市井小民皆会选择一处溪畔河边,洗去污垢,涤旧荡新,文人更甚,成群结队的饮两杯浊酒,抚着碧绿的河水醉醺醺的吟咏抒志,到了第二日,就是石头缝上都能刻满他们酒后的畅情之作,好不热闹。

眼见疏雨的情绪有些低落,身畔的贴身侍女小幺捏着点心笑得没心没肺冒泡泡的样子,崔掌使眉头一皱,又开始心疼起迢迢,

“迢迢今日不开心,”她试探性的望了一眼气定神闲的皇后,“娘娘,要不我掀开些帘子让迢迢再瞧瞧?”

“不必”,皇后唇角的笑带着几分暧昧,视线越过迎风翻卷的柔软车帘,斜睇崔掌使一眼,“她哪是因为看不着敞怀郎君不高兴,他们兄妹之间的事我们可管不了。”

崔掌使明白过来—这是因为昨日生辰六郎没给她送上生辰礼呢。遂放下心,掩唇轻笑,不去管一边自己郁闷着的纪疏雨。

车辇一路平稳的往朱雀门去,宽阔的朱雀大街上往来商贩叫卖不绝,手持兰草拖家带口前往城外踏青的百姓们嬉笑玩乐,热闹非凡,鼻息间隐隐还能嗅到胡饼的诱人焦香。

街上除了皇后的凤架便皆是热闹的百姓,这就是金吾卫的功夫了。

娘娘说的是与民同乐,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在皇后的车架前安稳的坐着,于是便有了这般的情形—车舆穿行在热闹的人流之间,其余车架统统被赶到各坊避驾。

将要入朱雀门,崔掌使扶着皇后,小幺搀着疏雨下车换辇,耳边就响起一道稍显刺耳的年轻男子的嗓音,

“见过皇后,儿奉命接您入宫!”

疏雨原本就心不在焉的跟在崔掌使的身后,听到这突如其来的鸭子叫吓得脚下一个趔趄,幸好小幺两大盒的点心不是白吃的,双臂一张就稳稳的将她从马车上托下。

视线自下而上,扫过来人脚下这双过分崭新雪白的鞋履,疏雨就知道是谁了,除了三皇子这个每天都必须要换数双新履的骄奢淫逸之辈,还能有谁!

三皇子神态恭谨得向皇后崔掌使行礼,白皙的面皮,乌发束金冠,瞧上去一副文质彬彬的斯文模样,皇后淡淡颔首便在崔掌使的搀扶下乘上内宫的轿撵。

转头,公孙琰对着疏雨就又换了副面孔,双手交握,慢悠悠扫她一眼,眼皮子一掀,阴阳怪气道:“宝珠郡主在外修养一年有余,这礼仪功夫……当真是大有长进呐!”

这是内涵她下个马车都能差点摔着……疏雨咬牙挤出个笑脸,懒得和他计较,抬脚就紧跟着皇后二人的步伐往自己的轿子上窜。

公孙琰藏在袖子下的手一紧,终究是没有拦住,看着窜的跟一只粉蓝色耗子似的纪疏雨,轻哼一声,转身上马。

乾朝的宫殿经过几朝的多次扩建,蜿蜒如同卧在京都北方的一条慵懒长龙,在三皇子公孙琰的护送下,一路向北越过蜿蜒的长街,途径恢弘气派的太极宫,等能远远的瞧见丹凤门恢弘气派的庑殿顶和红瓦彩漆翘起的鸱尾,便到了后妃皇子们常住的北苑。

皇后体弱,舟车劳顿一路从城外的三清观坐车到内宫,足足一上午,面上掩不住的疲态,

“迢迢,你自行用过午膳便下去歇息,”皇后又放缓嗓音嘱咐道,“今日澄明殿来往宫婢甚多,前殿人多事杂,你莫要乱跑。”崔掌使见皇后的精神不济,心疼极了,也来不及再敲打一番迢迢就急匆匆的扶着皇后往澄明殿内殿休息。

纪疏雨无精打采的垂着眼行礼恭送皇后,转身差点撞到不知为何还停留在丹凤门前不走的公孙琰。

“……你为何还不走,贤妃娘娘交代你的事应该做完了吧。”疏雨皱眉,贤妃手伸得这么长,让他名为接送实则是监视的行径她已是不计较了,干什么还要找她的不痛快。

公孙琰轻笑,本是金尊玉贵的翩翩俊朗郎君,奈何发出的声音却像是三清观看门老伯养的土鸭—粗嘎至极!

疏雨秀气的眉头忍不住一跳,抿唇憋笑憋的辛苦。

笑声戛然而止。

他脸色发青,复而清清嗓子,掩饰自己矜贵做派下的些许窘迫,“……昨日是你的十五岁生辰吧?”

疏雨没想到他居然会记得她的生辰,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发髻上那枚小巧的宝石金笄,这是昨日皇后娘娘给她簪上的,象征她纪疏雨从此以后便是大人了。

没想到这个死对头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的生辰,疏雨差点就觉得她在三清观拜佛吃的一年素是真感天动地感动菩萨了,哪知道面前的这人下一秒本性就藏不住了。

他嘴角一扯,戏谑道:“你那四兄六兄都没陪你过生辰吧?”看着纪疏雨僵硬的表情,又往前一步,微微俯下身,“不会生辰礼都没有吧?”

“你乱说!四兄是因为被陛下遣到了洛阳办事!”不说这个还好,一说就是撞到了疏雨的气头上,她气得跳脚,“四兄辗转多地才给我寻来了十五块最好的玉料做生辰礼!”

“那就是你六兄什么也没有咯?”

“你!”

疏雨狠狠瞪他一眼,但他确实是戳中她的痛处了。当下就转身,不欲再与这个专门来气她的人说话。

公孙琰扳回一城,看她生气的模样反而开怀,双眸似新月浅浅,“喂!纪疏雨!你别走啊!”长腿一迈就跟在她身后。

纪疏雨厌烦极了,又甩不开这个烦人的家伙。眼珠一转,骤然转身,狠狠得往公孙琰干净到离谱的鞋面上重重踩上一脚,听到痛得抽气声才满意的转身带着小幺就跑。

“娘子,你这是哪里来的?”跑出一段,确定公孙琰这个小心眼的家伙不会来追她了,她们二人才停下,小幺震惊的发现她怀里突然多了个锦囊。

“什么……”疏雨嘟囔着将挂在她裙带上的锦囊取下来,随意的扯开就将里面的东西一倒。

一支通体洁白莹润的玉簪。

一支触手生温的极品羊脂玉打成的玉簪。

就这么随便的揣在这个简陋的锦囊。

疏雨和小幺惊得面面相觑,咽了口口水,庆幸今□□带系得挺结实,跑了这么一路锦囊也没掉。

那厢的公孙琰痛得额上青筋直跳,身边的侍从惶恐的簇拥到他身边,痛意之后,他反而笑了,

“……可别把我送的及笄礼给摔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

我的设定一部分参考了唐朝,当时的女子穿男装是很普遍的哈,属于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一种着装风尚。

推一推我的同类型预收《怂包千金抱上了反派大腿》

宋清绒重生了。

订婚宴上花团紧簇,宾客如织,人人都道首辅嫡长女与新科状元朗萧恪乃天赐佳缘,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

前世宋清绒本也这么认为。

但最后结局却是——

她眼里的好情郎杀了她后深情的搂着帝姬,虔诚跪下轻吻帝姬洁白纤细的手指;

父母族人眼里的好女婿眼也不眨的将她全族斩杀殆尽,慈悲殿前一束白绫将她的贵妃姑母太子表弟残忍勒死。

意气风发的新晋走狗一身崭新的金冠朱袍跪下恭迎将她全家屠戮殆尽的幕后元凶二皇子登位。

唯一能够并可能在困境中伸出援手的就是镇北王世子——舟鹤川。

他是宋清绒见过最温柔强大的男子。

只有他会在夜半隔着一道屏风耐心的聆听她稀里糊涂的醉话;只有他,才会不问缘由就替她捉拿前世害她兄长的凶手;也只有他,愿意永远坚定的站在她这边无论对错。

宋清绒视他如黑暗中的明灯,是上天送他来为她指引方向。

于是宋清绒愈发的依赖他信任他爱恋他。

可宋清绒后来无意中发现了一切的真相——

舟鹤川在屏风后一边柔声劝慰醉酒的她一边一刀刀剜去伤害她的人身上皮肉;

舟鹤川在一边听她的话捉拿那凶手一边早就将她曾不留心说过的一切都一寸一寸的调查了数遍。

舟鹤川在一边在她身边柔声倾诉信任时,那些站在她对面的人正一一被他的人反复折磨。

宋清绒想要逃离,就在即将登上离开望京的船时——

她看见了倾盆雨丝下苍白如游魂的俊逸少年,浑身湿透,眼神如暗夜里的幽火。

他不是温暖的明灯,而是淌血的月亮。

那日,试图篡权夺位的二皇子兵临城下,数十万大军即将入京,宋清容心急如焚,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求他修书一封向镇北王调兵。

谁知面前秾丽清绝的少年郎笑得花枝乱颤,眼尾绯红,语气兴奋:镇北王?哪有什么镇北王。

又凑近她,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你想要兵,不要找镇北王,你要找我。

爱我,我就都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