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回翠骑着自行车,到了自己家的大门口。她皱着眉头,先向门前那株圆锥形的松树望了望,又看看半掩着的院门,迟疑了一下,没有下车,一直绕到后院的篱笆墙外,悄悄儿从后门进了家。
穿过厨房,就看见弟弟坐在甬道尽头临窗的小桌前画着什么。那儿是弟弟的天下,墙上钉着架子,摆着各种各样飞机的模型。他转头一看,见是姐姐,便跳起来表示欢迎,叫道:“姐姐,你怎么从后门进来了?”
林回翠对他摇摇手,小声问:“妈妈在前面屋里吗?”
“妈妈还没有回来,今天下午她有会。”弟弟说,一面匆忙地开了抽屉,拿出一个旧信封,往回翠手里塞,“这是给你的,你快看!这几张邮票,是我和同学在集邮公司门前站了好几个钟头换来的,特别好看!”
回翠听说妈妈不在,仿佛安心了一点,便走到前面屋里,把书包放好,给自己倒水喝。这间屋是他们一家人会客、吃饭、起居、读书的地方。屋子陈设简单,却很舒适。窗前绿荫遮满,虽是盛夏,一点不感到暑气逼人。
弟弟也跟进来了,催着姐姐:“你快看看,人家给你留着的。小虎向我要了几次,人家都没给他。”小虎是他们同院的孩子。回翠便想,小虎说不定还哭来着,可是她没有问,她抬头看着墙上挂的一张大相片,那是她的去世的父亲,穿着军装,总是微笑着,关切地看着他们。
“你干吗发呆?你要是不要,就还给我!”弟弟见自己热心准备的礼物受到如此冷淡,有点不高兴了。
“就看就看。”回翠喝完了水,坐在桌前,把几张邮票摆出来。她发现信封里还有四块牛奶糖,银色的包纸上印着深红的花纹,好看得很。
回翠笑了,伸手拉了拉弟弟的红领巾,问道:“干吗这么大脾气?我惹了你?”弟弟轻轻拉拉姐姐的长辫子,算是讲和,又拿出一大本邮票簿,两人便伏在桌上看邮票。
这几张匈牙利游泳邮票印得果然十分精美,弟弟得意地讲述得到它们是如何如何不容易。回翠起先也看得入神,听得有味。逐渐地,她又想自己的心事了。在十八岁的年龄,正当要投考大学的时刻,有多少比玩邮票更重要的事需要想啊!何况她正碰到了解决不了的难题。
从四月起,也可以说整个高三下学期,回翠一班就在紧张地准备投考大学。这个考试,在他们的一生中,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是否被录取,可以大体上确定他们以后从事什么职业,也就是说,可以决定他们以后几十年的生活。这一班同学除了几个有特殊原因不预备投考大学的,全都在十分紧张地准备功课。回翠平常在班上,功课是中上等的。她的愿望是做一个有真本事的医生,替病人解除痛苦。有许多人如果能多活几年,可以多做多少事!像妈妈那样,虽然在热情地工作,却常年为疾病缠绕的人,也应该有办法医治。她幻想自己成为医学界的权威,起死回生,救人性命,林回翠这名字就该是一服仙丹。说真的,哪个年轻人没有过这些十分美好而又重要的梦。要想使梦想离自己更近一点,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考上大学。这是回翠和她的同班同学赵得志一起分析出来的。
要是研究赵得志的家谱,可以发现他和林回翠有一点曲里拐弯的亲戚关系。赵得志因此常以兄长的态度对待回翠,高中同学三年,他处处照顾她。他虽然功课不怎么好,却有一定的活动组织能力,溜冰打球,都是好手。回翠不知不觉在许多事上都受到他的影响,她却总觉得是自己在影响赵得志,而且常常有意识地帮他改掉缺点,比如做工作华而不实,念书不肯刻苦,还有爱贪点小便宜什么的。
是礼拜三,下午自习以后,回翠在校园里背俄文生词,赵得志气喘吁吁地跑来,老远地便叫她:“林回翠,你在这儿哪!”
“真爱大惊小怪!”回翠心里暗想。
“告诉你一个消息!”赵得志急匆匆地把书包往地下一搁,“咱们学校有一批保送军医的,当然还要经过考试,可是考和不考差不多。”
“那要平均八十五分以上,我差着两分呢。”这事已经宣布过了,回翠很奇怪他又提起这事。
“呀,别打岔!”得志说,“可是可以走后门。钱伟芬你知道,原来也没有她,她妈妈托人去说——她爸爸地位高,认得人多你知道,说是一定会准的。军医说妥,再参加大学招考,不是有两个机会了吗?考试的时候,心里也踏实点。”
走后门,这实在是一种很形象的说法。回翠不觉往校园的后门看了一眼,看看和正门有什么不一样。
“你是烈士子女,你爸爸功劳更大。又不费什么力气,只要你妈妈去说一说。”得志热心地说。
这就是回翠现在的难题。据说军医的学习条件极好,比得上第一流的医学院。回翠就算顺利通过入学考试,也不一定考上第一流的,何况也很有可能考不上。而说一说就可以上军医,这真是现成的机会。女军医,就也算是人民解放军了吧?穿上军装多神气!然而需要去说一说,就是走后门。走后门,妈妈肯吗?
回翠知道自己妈妈和小钱的妈妈一点不一样,小钱的妈妈什么都听她的,弄得她以为自己的每一个念头都是对的,任性得出奇。回翠的妈妈倒也不是不听回翠的,有时候也听,不过要看事情的具体内容,反正是不一样得厉害。回翠想来想去,要和妈妈谈谈,为了自己的志愿,能不能这样做一次,只做一次。
礼拜六,回翠心里打着鼓回家了。现在和弟弟看邮票,心里还在琢磨着。不一会儿,弟弟就发现她心不在焉了。“得!别看了。”弟弟呼噜呼噜把邮票收了起来,把送姐姐的塞给她,这是因为大丈夫说话算话的缘故,要依这时弟弟的心情,早就不给她了。
门呀的一声,是妈妈回来了,姐弟两人连忙迎上去。接过妈妈的手提袋和草篮。妈妈拉过弟弟替他整理着衣襟,一面问女儿:“你骑车回来,也该洗个脸。你们书温得怎样?紧张吧?”
回翠看见妈妈,说不出的高兴,倒把要向妈妈谈的问题全忘了。一面回答着话,一面把草篮中的青菜拣出来。“嘿!鲫鱼!”她高兴地叫了起来。果然,有几尾鲫鱼在篮底,还正喘着气呢。
“给你做萝卜片鲫鱼汤。”妈妈笑着说,“慰劳慰劳我的女儿。”
“慰劳姐姐!慰劳姐姐!”弟弟早又忘了他在生气,高兴地叫着。
“还慰劳我的小儿子。”妈妈爱抚地看着弟弟,“慰劳你的飞机模型在房顶上一蹲就是一天。”
弟弟抱着妈妈的手臂,笑得像什么似的。
母子三人热热闹闹吃过了饭,在前面屋里坐了下来。他们每礼拜六都是这样,快快活活在一起度过一个安静的夜晚。
这时回翠又想到了“后门”的问题,她几次想说,但都说不出口,真奇怪,怎么这样难呢?妈妈也看出她欲言又止的神气,不由得仔细打量女儿。见她上身穿着那件浅黄地印黑绿两色小花的衬衫,下面穿着蓝布裤子,两条长辫子快拖到了膝盖,脸上闪耀着活泼的神采,还透着稚气的庄重。十八岁的年龄,是不吝惜散布青春和希望的。妈妈觉得,每礼拜都发现女儿长大了很多。在长大的过程中,一定是有许多话要和妈妈谈吧。
这天晚上回翠没有谈,她想来想去,决定到明天再说,这样一决定,又觉得安心了。三人谈着各自的工作和学习的情形,谈着《红岩》,谈着等回翠考完试,要和一些朋友到香山去玩儿。快活的夜晚是过得快的,明天也来得一点不迟延。
次日清晨,弟弟就到少年航空俱乐部去了,妈妈在房里看什么材料,回翠提着喷壶,在院中浇灌着花草,那都是妈妈喜欢的。像铺地锦这种小花,只要一着土就死不了,妈妈常常夸它。正浇着,听见院门外有人叫着“林回翠,林回翠”,紧接着进来了两个人。前面是赵得志,还是背着他的大书包,后面是钱伟芬,穿着玫瑰红的小方格子连衣裙,脚背上不见鞋带的凉鞋,那是她妈妈托人在上海买的,看去倒是挺精神。
赵得志说,钱伟芬的事已经说成了。钱伟芬十分高兴,先大声说:“哟,这花儿多好看!给我这朵吧,林回翠!”不等回答,伸手就摘了一朵红花。一面问林回翠跟妈妈提了没有,回翠说还没有,他们两人觉得很奇怪。三个人进到屋里,见过林妈妈,说了一些温习功课的情形。妈妈隐约听见了一些他们在院中的对话,心里想,回翠近来和这两个孩子倒接近,不知有什么计划,便用询问的眼光望着女儿。
女儿鼓起勇气,把钱伟芬的事说了。钱伟芬和赵得志都说,回翠也可以这样办。得志还说:“表姑,我是资产阶级出身,条件不行,像您家里这样,林回翠的前途好安排多了。”因为那点曲里拐弯的关系,赵得志总是开口闭口叫着“表姑”。
妈妈皱着眉头,注意地看着女儿。她知道女儿想当医生,要上大学,却不知道女儿为了自己在生活途中顺利走下去,竟有这样的打算。停了一会儿,她才问道:“回翠,这么说,你是想走后门吗?”
妈妈也用“后门”这词儿。回翠脸红了,嗫嚅道:“钱伟芬也这么做的……”
妈妈看了一眼钱伟芬,心里很不舒服,真有些同志是这样为儿女奔走吗?这女孩子,还没有开始生活的道路,就已经知道挑轻便道儿走了。她又看着局促不安的回翠,便接着回翠的话说道:“钱伟芬这么做了,林回翠这么做了,只要有个有点功绩的爸爸,就要求照顾,那学校光照顾还照顾不过来呢,还怎么培养人才?”妈妈声音变低了,有点沉重。“咱们经过多少斗争,牺牲了多少好同志,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有功绩的人太多了。”
赵得志说:“表姑,一般的人当然也说不上这个,还是得有名有姓的才行。譬如——林伯伯,”他想了一会儿,想出这个称呼,“林伯伯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中都立过功……”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看见“表姑”神色不对,那么锐利地看着他,像是要看透什么阴谋似的。
妈妈见赵得志不讲了,便移过眼光看墙上爸爸的照片。爸爸还是那样微笑着。在爸爸照片旁边还有一张两人的照片,这是一对男女青年,男的双眉很黑,脸上有种机智精灵的神气,女的穿着碎花袄,秀气,朴实。妈妈忽然指着相片问:“这是林伯伯的警卫员和他的爱人,他们都在抗美援朝的战争里牺牲了,他们没名没姓,他们的子女,该怎么办呢?”
赵得志心想:“哎呀,这位老太太,把全不相干的事都扯上来,你就管林回翠得了,管那些干吗呀?”
钱伟芬把头习惯地向后一甩,有几分得意地说:“一般的人要进去确实难,可是咱们不一样,林伯母。我妈妈说,我能上了那学校,可省她不少心。”
林回翠怯怯地看着妈妈说:“我是想学好本事……”
妈妈心里很不舒服,她定了定神,严厉地打断了回翠,说:“不要跟我说这个,我知道你要学好本事。学好本事还是要为人民服务,对吗?因为这光明磊落的目的,就可以先偷乖取巧,是不是?我倒要问问,难道你爸爸流的血,是给你用来要求照顾的吗?他们牺牲性命开辟的道路,是让你们走着这条路去钻后门的吗?他们流血牺牲,从不想到自己,你倒好……”她有些激动,脸也发白了。这时电话铃响起来,学院党委有事情找她,她拿着电话筒,停了一会儿,说:“我就到办公室来。”用手拢了拢有些花白的鬓发,一面对女儿说,“你们再想想。”走到门前,又回头看怔在那里的三个人,却没有言语,仍自转身走了。
钱伟芬把一双小巧的脚在地板上点了两下,说:“我们好心好意,为了你才跑你家来,倒挨一顿训。”
赵得志说:“你再好好求求老太太吧,她老人家说得当然也有理,可是你知道,问题是怎么能上得了大学。”
林回翠不言语。
赵得志又说:“可你妈妈也奇怪,干吗拉扯那么多人?什么警卫员也得管!”
回翠一下子红了脸,几乎是叫了起来:“你说得多轻巧,什么警卫员!他们不一样是为咱们牺牲了?我们有什么特殊?他们两个,”她指着那照片,“他们还是弟弟的父亲母亲!”
弟弟忽然推门进来了,他还不到一岁时,父母亲便都在朝鲜牺牲了。是妈妈把他抚养大的,而且妈妈也常告诉他自己的爸爸妈妈的事。他的性情比较刚强,胸中有一番道理,做什么事都很有主意。这时只见他竖着一双黑眉,直奔了回翠去,伸手便去掏她的口袋。“还我还我!邮票!”他声色俱厉地说。
回翠知道,这时她在弟弟心目中,是不配要这些邮票了。她觉得对不起弟弟,眼泪在眼里直转,她赶快把邮票找出来还给了弟弟,没有说一句话。
赵得志见林回翠也神色不对起来,不好再说什么。钱伟芬这时低着头,她也想什么呢。过了一会儿,便和赵得志两人走了。
到下午,妈妈也没有回来。她常常是这样,在党委办公室里忙呀忙的。在家里也是一样,找她谈问题、商量大事小事公事私事的人络绎不绝。回翠班上还有事,不能等她,给她留了个条子,写着:“妈妈,我是要好好想想,这礼拜中间我找时间回来和您谈谈。回翠。”回翠本来写的“向您做自我检讨”,后来又改成了“谈谈”。
回翠到了学校,很快就发现了一个异常现象。大家都不理钱伟芬,吃饭时谁也不看她一眼,似乎根本没有这个人,好像有谁下了命令似的,可是回翠知道不会有人下这种命令。上晚自习时,和钱伟芬同座的小耗子挪到最后一个空位子去坐了,他的脸色很严肃。这种态度,群众的态度,实在是很大的压力,半天的工夫,钱伟芬看去显得憔悴多了。她只管低着头,谁也不理。回翠想叫她都没有机会开口。
回翠想,一定是大家知道了小钱走后门的事,大家还不知道她林回翠也想这么办来着。大家自然而然的憎恶,小耗子的脸色和小钱的神情,都使得回翠更觉得妈妈是对的了。“你爸爸他们牺牲性命开辟的道路,是让你们走着去钻后门的吗?”是呀,应该走着这条路去建设社会主义,为大家谋求幸福,而要凭了爸爸的牺牲去托人情,讲特殊,真是侮辱爸爸的牺牲,那是什么女儿啊!回翠生下来以后,一直跟着妈妈在后方。爸爸一直在前方打仗,只在小翠翠三岁时,爸爸受了伤,才在家住过一阵。那一阵时光多高兴啊!爸爸会把翠翠举得高高的,然后假装一松手让她掉下来,又赶紧托住。翠翠乐得两只小手乱扑打,那时她就会说:“长大要建设共产——”爸爸伤好了又回到前线,不久,就在前线医院里去世了。回翠记得,妈妈带着她,坐着牛车,在满是尘土的崎岖的道路上,没明没夜地赶,可是赶到医院,医院的人和爸爸的战友们却领她们到了坟地,爸爸就躺在那底下吗?妈妈紧紧抱着她,望着天边,对她说:“翠翠,爸爸走的路,是要领着大家在地上建设天堂的。”而她,却在走着这路,为自己钻后门!
回翠在被窝内哭了。她其实也该受到小钱那样的待遇呀。她因性情比较内向,不大喜欢谈自己,有事总是想了又想,才向妈妈说说。这时她却觉得该和团支书谈谈,把自己的这些想法告诉他。
第二天,还是没有一个人理小钱。回翠觉得,不理她也不能帮助她,就和她说了两句话。小耗子直瞪她,倒没有说什么。连赵得志也不理小钱。回翠知道,在小钱这事上,赵得志一定起了鼓励的作用,可是现在倒像是他多正确似的!到了晚上,回翠找到时间,把心里所想的,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团支书丁春。
丁春说,这几天他也看出她有心事,但他知道到该谈的时候,她是会谈的。好在问题已经解决了,这是一次很好的教育,他也觉得大家对钱伟芬的态度,似乎是不大对,可是大家都这么憎恶这种行为,该怎么办呢?团支书也没拿准主意。
两人谈了许久,回翠觉得心里逐渐稳定下来,想这几天要安心好好念念书,补补因为那几天心神不定荒废的光阴。她还是想和钱伟芬谈谈,至于赵得志,她决定再不理他了,他是那种摸不清看不透的人。丁春说,等考完试,他去找赵得志去。
然而星期二这天,钱伟芬没有来,她妈妈给她请假,说她在家里温书了。据班里保送军医的两个同学说,他们这礼拜就考试,都十分紧张。回翠也不再想这事,只管安心读书。她想看见妈妈,打过几次电话,妈妈都不在家。没想到星期三这天下午,弟弟来了。
回翠正在教室里和一个同学念生物,小耗子刺溜蹿进门来说:“林回翠,你弟弟来啦!”林回翠让他吓了一跳,连忙跑出去迎接弟弟。弟弟见了她,有点忸怩,眼睛瞧着大树。“妈妈叫我看你来了。”
“你自己不愿意来吗?”
“自己也愿意来。”弟弟说着,笑了,伸手又往回翠口袋里塞了一个信封。
回翠打开一看,还是那几张邮票,还有两块水果糖。“又给我啦?”
“你还走后门不走?”弟弟一本正经地问。
“呀,你该先问清这个,再给我邮票。”
“不,妈妈说了,不能这样。应该帮助,不能打击。”
回翠让弟弟的正经神气逗笑了,笑得那样畅快开心,就像一切十八岁的女孩子那样,全世界在她面前都是好笑的。
弟弟说:“那天你们几个人和妈妈说话,我都听见了。我想,这姐姐,哪像共青团员呀!可是妈妈说,‘就是党员,有时也要和自己做斗争的,问题就是有没有勇气和自己做斗争。所以说要思想锻炼呢!姐姐她,比较软弱,弟弟你呢,就太刚强了。’”
回翠不笑了,虽然弟弟那正经的大人神气还是有几分可笑。她思索着妈妈的话,又想起那天赵得志说的安排前程的话,她想,我们前程是好安排的,倒不是因为会钻营算计,而是因为我们能和坏的事物斗争,不管它是在外界,还是在自己思想里;是因为有这样的妈妈,有这样的弟弟,还有我们的班,这样坚决……
回翠和弟弟在校园走了一圈,两人都高兴得很。虽然弟弟不是第一次来,却又发现许多新奇的事。那开着粉红和白色花朵的荷塘中,竟藏着一只小船,其实那荷塘本身也不过有十只小船大吧。回翠送弟弟上公共汽车时,问弟弟,明天回去一趟能见得着妈妈吗?弟弟说,妈妈这几天特别忙,他得问问妈妈。
弟弟走了不多久,妈妈就打电话来了。在电话里问:“是翠翠吗?”回翠看看传达室里,有几个同学在寄信,便大声说:“我是林回翠。”妈妈笑了,说:“林回翠!你全想通了吗?”“想通了,妈妈,怎么会想不通呢,通得厉害。”“那天我也有点急躁,回翠,我对你是不是太严厉了?要知道,只要走一次后门,脚就会变滑的,会不安心在前人开辟的正路上走的。”回翠觉得眼泪直涌上来,又偷偷看看同学们,说:“妈妈,你是对的,还该严厉些,妈妈……”母亲又说,她在办公室待得很晚,还没见到弟弟。商量好女儿还是星期六回家,便挂断了电话。
回翠觉得心里很激动,又很快活,跑回教室时,同学还等着她温书呢。她一下子就投入到书本里了,思想十分集中,进度也特别快。一直到吃晚饭,才带着一种满足的心情,拿起小盆和调羹,不由自主地叮叮当当敲了几下。
“林回翠,你好像挺高兴。”同学说。
“我觉得轻松。”回翠笑说,她觉得像是感冒以后出过了汗似的。
又是星期六了,林回翠到车棚推车,准备回家。一出校门,碰见了赵得志,赵得志叫她:“林回翠!林回翠!小钱考垮了。你知道吗,人家当时就发现她成绩太不行,连她妈妈也挨批评了,正发愁等她爸爸出差回来怎么交代呢。”
回翠说:“你消息可真灵通。”
赵得志说:“我看她去了。”他望了林回翠一眼,连忙改口说,“我是先在路上碰见她,她可瘦多了。”
林回翠说:“我明天可是真要去看她,和丁春一起去。”便骑上车走了。
“林回翠!林回翠!”赵得志想了想,又叫她。回翠没理会,径自骑车走了。
笔直的柏油大道,两旁有一行槐树,一行杨树,还有一行什么树,长得这样高大茂盛,倒好像路是树的装饰。晚风拂面,槐花的香气直散开来,回翠轻轻踩着脚蹬,向前飞去。
到家了,那圆锥形的小松树像个尖尖帽似的,多么可笑啊,回翠忍不住轻轻拍它一下。她推着车,进了正门,大喊了一声:“妈妈!”弟弟从屋里跳出来接她的车。妈妈在甬道里看着立在门前的女儿,那年轻的眼睛十分明亮。妈妈知道,她可能考上大学,也可能考不上,但无论她碰到多么艰难的事,都不会再想到去走后门,而不管她做什么,都会有远大的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