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赢了你一箭。”许一握着弓的手因为用力微微泛白,她转过身面对周至,清凌的眼带着锋芒,“按照赛前的约定,你教我射箭。”
“愿赌服输。”许一尽可能克制自己的音调,不泄露一丝情绪,“不能反悔。”
靶场尽头的那支箭尾还在颤动,它停在靶子中间,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十环。
“谁说我要反悔?”周至抬手解着护胸撂到桌子上,又看靶心那支箭,许一这支箭射的太漂亮了。
“那就是同意了?”许一无法抑制的翘起嘴角,尖瘦的下巴上扬,透着点骄傲,有了幼年许一无法无天、胆大妄为的影子。
一束阳光从训练场上方的玻璃照射进来,热烈的洒在训练场中间。周至解着护臂,护臂贴着他的手臂肌肉,黑色扣的很紧。
“会收弓吗?”周至单手解开护臂,黑色护臂跟护胸放在一起,他把右手垂入裤兜,没有正面回答许一的问题。
“会。”许一放下手里的弓,“收我这个吗?”
“我的。”周至用下巴示意自己的弓,往后靠在桌子上,喉结很轻的滑动,垂下了睫毛,“不会可以问我。”
“我会!”许一会拆弓配,弓的每一个配件都熟悉,她在很多年前跟在周至后面做小尾巴的时候就熟记于心。她拿到周至的弓刚要拆,警惕的抬眼,缓了下才问,“今天不——开始教吗?”
“你至哥是铁人吗?不需要吃饭睡觉?”周至掀起眼皮,深邃黑眸注视着许一,嗓音很沉,“明天开始。”
周至今天不走吗?他要留下来?
许一心思百转千回,倒是没有直接问。问了显得她很在意这个问题,她没那么在意。
周至的弓配都是极好的,许一拆的很小心。虔诚的把弓配一样样放回去,全部整好拉上背包拉链,抬头猝不及防撞上周至的眼。周至的眼黑沉寂静,像是黑夜下的水面,蕴着波涛。
她心跳快了些,欲看仔细,周至直起身大步朝台阶上走,“饿了,镇上有什么吃的?”
“不回家吃早饭吗?那我跟我妈打电话说一下。”许一穿上外套,背上弓抱起箭袋快步跟上周至,“有一家牛肉汤,他们的牛肉煎包很好吃,你要吃吗?”
“可以。”
许一摸出手机发信息给林琴。
“结束了?这就走?”陈东刚才回去换衣服,回来就看到周至和许一正往台阶上走,“谁赢了?”
两个人相貌都极优越,站在一起他这空旷破烂的训练场都莫名有了质感。
“许一赢了。”周至踏上最后一阶台阶,抬手把连帽衫的帽兜戴到了头上,双手插兜往前走。
“哈?”陈东傻眼。
许一从耳朵烧到了脖子,但还是高高的昂着头从陈东面前走过去,反正她赢了周至一箭。
外面风很大,许一一出门就被吹歪了帽子,她被风推着走。
雨没下来,风把云吹走了。拨开浓雾暴烈的太阳晒在大地上,地面蒸腾出土腥味,空气中弥漫着青草与树木断裂的清苦。头发糊了一脸,许一拉起外套帽子盖住脸。忽然肩膀上一轻,面前多了一道很高的身影。
她的额头已经撞到了周至结实的手臂,立刻把头低下去。周至近在咫尺,身上有奶糖味道。
“怎么了?”许一心跳很快,红着耳朵。
“你想背多久?”周至修长手臂越过许一的肩膀,拎走了她背上的弓袋,抬手散漫的背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他单手插兜站到许一身侧,偏了下头,“背回家吗?”
许一才没有觊觎他的弓。
“我也不是很想背你的弓。”许一活动肩膀,没了累赘她轻松许多,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拿起手机看都没看来电就接通。
“你跟周至出去了?”林琴的声音落过来,“我以为你们都在睡觉,害我扫地都不敢大声,怕吵到你们。”
“出来了,你别做早饭,我回去给你带牛肉汤。”许一快步往外面走,踩的脚底下沙子发出声响。
“不用给我带,你们吃吧,记得付钱不要让周至花钱。”林琴说,“不要去水边,河水涨的厉害很危险。”
“吃完饭就回去了。”
周至拉开后备箱把弓箭放了进去,许一看他挺拔的侧影,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上了车,“我会给你带牛肉汤,你不要吃早饭。”
许一迅速的挂断电话,拉下帽兜。
驾驶座车门打开,周至长腿跨上车,坐到了驾驶座上,“在什么地方?用开导航吗?”
“不用。”许一把手机装进口袋,扣上安全带,脑筋转的飞快,“就在主街道那里,开进去就看到了,我会给你指路。”
“嗯。”周至发动引擎打了把方向利落的倒出去,越野车压过地上的积水,扬起水滴朝着白墙灰瓦的小镇驶去。
“我妈问你,今天还走吗?”许一问完一刹那脚趾都蜷缩起来了,她表面上强装镇定,没有泄露分毫,“几点走?”
“不走。”周至左手扶着方向盘,放慢了车速,“到了,哪一家?”
“真的?不走吗?”
许一一瞬间的笑过于灿烂,就像是盛夏最灿烂的太阳,空旷碧蓝的天空,直接不加掩饰的晒在大地上,明亮透彻。周至的目光扫过去,短暂的滞留,车开过了牛肉汤店。
“开过去了,刚才那家。”许一反应过来说道,“最热闹那家。”
“我倒回去。”
“走过去就好。”
仙山镇很小,主街道也不过四五百米,清晨时分大部分店都冷清,只有一家牛肉汤馆门口坐满了人。
周至把车停到路边,准备下车。
“我们回去吃吧,我要给我妈带,我们吃完再回去就凉了。”许一突然开口,语调很快,“我下去买,你要辣椒吗?”
周至从倒车镜看小店,牛肉汤馆的店面很小,一口大锅支在门口沸腾冒着热气,门口摆满了简陋的矮桌,坐着满满当当的人,地上扔着很多用过的纸巾。
“不要辣椒。”周至抬手搭上车门,“拿得动吗?”
“拿得动,你别下车。马上就好,很快。”许一快速拉开车门走了出去,没有看周至就关上了车门,直奔小店。
手机在车内响了起来,铃声刺耳。周至收回视线拿起手机看到来电,他的眼底一片晦暗。
响到第二遍,周至接通了电话。
“我让司机去县城接你,你把车开到县城坐高铁回来,不要再开车了。”
“我不打算回去了。”周至仰起头看街上茂密的树木,尽头是一碧如洗的蓝天,早晨的阳光照亮了一半,“不用来接。”
“不回来?”电话那头李颖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打算在那个鬼地方待多久?我真是无法理解你的脑回路,你现在越来越离谱了。这个时候,你不想想怎么面对媒体,挽回损失。你跑回那个破地方,你的世界是那个山村吗?是那个落后破旧的小镇吗?”
“那我的世界是什么?接不完的综艺拍不完的广告?”周至嗤的笑出声,他扭头看窗外,眼中尽是讽刺,“射箭运动员因为接商务断了手?是吗?那是我的世界,真他妈高贵。”
“那是意外,我们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可事情发生了,我们就要尽力补救,把损失降低到最低化——”
“损失降低到最低化。”周至拿起了烟盒,咬着牙笑,他用食指挑出一根香烟,夹在指间,“对于一个射箭运动员来说,不能射箭,一切就结束了。”
“医生说你的手只要养好,还是可以上赛场,并没有说你不能打比赛。而且你有那么多商务,就算不能射箭了,你道歉配合宣传可以完美转行,你有美好的未来!”
“我不是很想呢。”他把烟衔在唇上,垂下稠密漆黑的睫毛,声音低到哑,“我只想看你付违约金,李颖女士。你签的合同,损失你自己负责,我们的合约到此为止。”
“周至你疯了吗!”
周至没兴趣听咆哮,他直接按断了电话关机,重重的撂下手机,手机撞到车身上发出巨大声响。
他往后靠着捞起了手边的打火机,冷眸注视着前方笔直的道路,延伸到树荫尽头。短暂的沉默,他拨动打火机的齿轮。
蓝色火苗卷上了香烟,周至深吸烟雾,半晌才吐出。烟雾在车厢内飘荡缠绕,丝丝缕缕的纠葛,他的喉结滑动,眼睫在眼下拓出阴影。
未来,他还有未来吗?
他咬着烟偏了下头靠在座位上看倒车镜,抽烟的动作停住。
昏暗陈旧的牛肉汤馆门口,许一身旁站着一个黄毛青年,凑的很近跟许一说话。
那个玩意不会是许一的男朋友吧?许一早恋了?
周至把半截烟按进了烟灰缸,蹙眉抽湿纸巾擦手,许一不让他下车的原因是这个?一张湿纸巾被他揉成了团,他坐起来推开了车门。
“瘸子,跟你说话呢,别装没听见。”陈锋凑近许一,贱兮兮的说道,“你不是很牛逼吗?进省队还扬言要打世界赛,笑死人了,怎么不进呢?现在是准备参加残奥会还是回家继承你妈的小卖铺?”
许一下车时就看到了陈锋,她和陈锋的恩怨追溯起来可以到童年。陈锋以前住她家后面,父亲生病后,他们家骤然贫困起来,地方越是小,阶层之间的争斗的越是明显。
镇上的小孩就一起欺负许一,陈锋是带头那个人。
她跟陈锋的‘斗争’八岁才结束,那次他们刚打完架,她就撞上了回仙山镇的周至。
周至是他们小镇的食物链顶端,他永远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衣服,高高在上看不起所有人。他不跟人动手,也没人敢跟他动手,他就是用最纯净的水晶做成的精致摆件,高贵的住在玻璃罩里,别人碰不起。
许一第一次见他打架,他踹开了陈锋家大门。那一架打的惊天动地,他们见识到了周至的凶狠,陈锋被打掉了一颗牙。
从此陈锋看到许一只敢嘴炮,始终不敢动手。哪怕后来周至走了,他也怕哪天周至回来揍他。
许一怀疑射箭基地外墙上的喷绘是陈锋干的,只有陈锋会那么恨周至,也只有陈锋有时间和精力。陈锋高中没读完就被开除了,现在流窜在小镇混日子。
陈锋的嘴特别贱,会说很多很难听的话,她不想让周至听到。
“听说你的周至哥哥手也断了,大喜事啊。他还吹牛逼拿世界冠军,这回该退役了吧,废物——”
许一猛地转身抓住陈锋的衣领把他推到了旁边的空调架上,体育生的力气大的出乎意料。陈锋来不及反应脑袋就磕到了金属架上,巨大一声响,剧烈的疼,应该是磕破了。他没想到许一会突然动手,而且这么凶。
许一把他按倒后,手臂就横在他脖子上,陈锋仰起头却抬不起身,咬牙骂道,“艹!”
体育生是什么怪物!
许一的手臂往下压,强行把陈锋的声音卡了回去。她干净的眼盯着陈锋,声音压的很低,认真严肃,“再侮辱他一句,你进医院,我进派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