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将至，放眼看去，北方多市已陆续迎来降温和飘雪，南方大部却仍是短袖T恤和人字拖的天下。
拜逐年加强的温室效应所赐，原本尚可凭细微温差区分四季的E市，如今也热得仿佛只剩冬夏。
由于今年高温持续时间较往年有所延长，路口售卖雪糕的商铺也因生意火爆而延长了租期——如同候鸟一样，这些雪糕零售户只在适宜时间出现，天一冷，就要消失一段日子，空下的铺子则转租给棉服定制商们。
“好热……”
这天，课才上到一半，学校居然停电了。这一来，不仅投影仪不能用，连带风扇也不转了。秋暑炎炎，加上空气湿度低，满室师生顿时也成了晒盐场上的盐，只能静待被时间和高温将体内水分吃干抹净。
“既然多媒体不能用，我们就先回归课本吧，以下有几个重要笔记，请大家记录一下……”
潘梓婷一边根据老师的口述做笔记，一边悄悄看了眼旁边的曲依——从早上到现在，对方都没怎么说话，就连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也因为走神而差点没听到……对此，她感到很担心。
“附近有家不错的店，吃完午饭……我们去逛逛吧？”
听过对方的提议，曲依转过脸，点了点头。
放学后，两人一同来到一家精品店。
“这个好可爱，你看！”潘梓婷拿起一对耳饰，“要试试吗？”
“我没耳洞，戴不了。”
“不会吧？”听对方这么说，她先是感到惊奇，随即掀起自己耳边的头发，“看，我有哦。”
“……几时打的？”
曲依记得，初识之时，对方好像是没有耳洞的。
女生目光一闪，害羞道：“跟张锡京在一起之后……”
看她一脸甜蜜的样子，曲依也不禁扬起嘴角：表面虽然是个娇小害羞的姑娘，没想到还挺大胆的嘛。
“话说我都没见你戴过首饰呢，是不喜欢吗？”
在潘梓婷眼中，曲依的打扮一贯十分简朴，身上更是干干净净的从不佩戴任何首饰。
“也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学生的话……没什么必要。”
“你就不想……让靳坤觉得眼前一亮吗？”
“嗯？”
没有转过头，潘梓婷一边挑饰品一边自顾自继续道：“就好像我跟张锡京，即使已经交往了，即使对方没有提出明确要求，我也不会懈怠，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想在他面前展示出自己最好的一面。社团里的女生，都各有特色，嘉丽喜欢收集发带，田玊很会编头发，孟琳对搭配很在行……想要在这么多出色的同性中独树一帜，我也必须让自己变得更好才行。”
“嗯……”
她的想法，曲依是明白的。
这与自己换新的洗发水是一个道理：展现出好的一面，也不过是为了获得喜欢的人更多的注意而已。
可是……
“那种洗发水……还是不要用了吧。”
“……这种……不太适合你。”
类似的做法，轮到自己的时候，却意外地适得其反了……
自己果然还是不够了解靳坤啊，所以才会遭到他如此直接的抗拒。
比起痛快地吵一架，这样似乎更让人伤心啊。
“我觉得……我还是保持现状比较好。刻意去做些什么，反而……会让他觉得奇怪吧……”
潘梓婷神色一僵，急声道：“不，不是啦……那个，我也不是让你靠外在的东西去吸引他的注意，但是……通俗点说，男生都是感官动物。外表的改变虽然未必能维持很久，但至少是显而易见的；比起那些需要花费大量心思才能看到的内在的优点，外在的变化……是最容易被发现的。”
“那个……”见对方的表情有些意外，意识到自己似乎过于迫切了，潘梓婷暂停片刻，继续道，“虽然商铭认为不应该说，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件事你必须知道。”
下午，除了要准备机器人大赛的熊亦超和靳坤，其余人都照常参加了社团训练。
然而，孟琳却没有来。
“这是她第二次无故缺席了。”因为没有搭档，薛嘉丽忍不住抱怨，“之前明明提醒过她随便缺席三次会被开除，难道没听进去么？”
“琛栒，你能跟嘉丽一组么？”
见曲依有意安排，单琛栒拒绝道：“我今天跟林铮学长一组。”
为了不让女生们为难，林铮主动退让道：“我……没关系的，要不，你先跟嘉丽一组吧……”
“不行，都说好要跟你一组了。”
本以为会立刻被抛开，不料对方竟坚持要跟自己一组，林铮一贯苍白的脸也莫名地红了一下。
隐约能察觉到什么，曲依却没有立即戳破眼前这层薄雾：像这样毫不犹豫地站在林铮的立场上替他说话，这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单琛栒这个女孩，其实也并非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冷漠吧……
之前有一次，为了替颜妍将某样文件转交给道具社的负责人，曲依放学后又折回了小楼一趟；那天下午，她在教室里遇见了并非当天值日生的单琛栒。
“……琛栒？这么晚了，还没回去？”
“哦，我见林铮学长要整理回收品，就留下来帮他。”
“你……什么时候跟林铮这么熟了，他平时挺内向的，我还担心他会跟新生们合不来。”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人还蛮老实的，不会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也不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之前，被张锡京学长他们调侃，他也是少数没有跟着其他人一起嘲笑我的人；跟靳坤学长因为不在乎所以没什么反应不同，林学长那时还劝了张学长一下，可能声音太小对方也没当一回事，不过……即使是那么不起眼的一个举动，我也还是看见了。当时我就觉得，他人还挺善良的……”
辛凯走后，她原本还担心自己无法照顾好林铮的感受，而现在——
“既然学长每年都拿奖学金，为什么不去租一个球拍，也不是很贵吧？”
“啊，因为多余的钱……要寄回家里？”
“为什么？钱的话，不应该是家里给你寄吗？”
“因为家里条件不好……”
“所以学长每年拿了奖学金，除开自用的部分，其余全都寄回家吗？”
“嗯……”
“好厉害……我也挺想申请奖学金的，我到现在念书花的都是家里的钱。”
“你也……打算申请奖学金？”
“嗯，不过据说得先有很好的成绩才行，好在我的成绩也不错的。学长期末的平均分一般是多少？”
“呃，平均分……基本……九十以上吧，加上……没有旷过课，考勤也一直都是满分……”
看着二人那在夕阳下朝同一个方向倾斜的背影，曲依忽然觉得，自己原本的担心似乎可以暂时先放一放了。
比起别人的事，她现在似乎更应该腾出时间来多关心一下自己的事。
这时，手机忽然传来一声“叮”响，点开一看，是孟琳发来的短信：“抱歉学姐，今天身体不舒服，下午的活动想跟你请个假”。
另一边，机器人制作小组迎来了最后的测试阶段。
初赛时间定在十月下旬，一想到届时就要与各路高手一决胜负，近来，实验室的氛围也日渐紧迫。
将近晚上九点，完成第四次对抗测试后，靳坤一边摘下头上的脑波控制带，一边拿出手机准备联系曲依。
与此同时，其他人正陆续离开实验室。
“结束了么？”
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熊亦超蓦地抬起头。
看着站在眼前的孟琳，靳坤目光一惊：“你怎么来了……”
“我在外面等很久了，看你们快结束才敢进来……你现在有空吗，我有话想说，是……关于那天的事。”
“明天吧，我等会还有……”
“今天就说吧，我怕拖到明天……就说不出口了。”
看了看一旁愣住的杨晔和情绪不明的熊亦超，靳坤拿过搁在桌角的背包，道：“走吧。”
图书馆。
整理好今天的课堂笔记，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曲依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并没有错过任何来电和短信，便又放了回去。
“嗨，大忙人。”
再次抬起头，眼前赫然出现一张与图书馆的氛围极不协调的轻佻笑脸——与曲依打招呼之时，吕柯像是完全忘记了跟在自己身边的女生。
在他身后，正紧紧跟着一个抱着好几本参考书的女生：曲依认得，那正是他的前女友。
仿佛懒于细究此刻的尴尬，男生脑袋一歪，目光快速扫过桌面：“你做笔记还要另找本子啊，我都是直接记书上的。”
“你们……来找资料？”
“我来找点素材，恰好遇到她。”
感觉跟在后面的女生面色有些不快，曲依道：“那……你们继续吧。”
吕柯回头，神色平常道：“你找完资料了吧，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
“……哦。”
虽然有些不情愿，那女生仍抱着一堆资料独自离开了。
见吕柯毫不见外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曲依皱眉道：“你……不走吗？”
他一边翻看起刚才找到的素材书，一边用轻松的语气回答道：“陪你学习啊。”
“你在对面我没办法专心……”
闻言，男生先是一愣，随即起身，走到她身边，然后坐下，继续看书。
她不解道：“为什么换位置？”
“不是说我在对面没办法专心吗？”
对这存心的狡辩毫无办法，曲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写自己的。
“……有电话？”
很快，被一阵连续的震动晃得腰部发麻，吕柯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接通了电话：“干嘛？”
“吕柯啊，你在哪里！你爸又在我店里喝醉了，还掀了其他客人的桌子，你快来接他！哎哟哟，老吕你别砸了……”
电话那头的人说话很大声，以至于曲依即使努力回避也仍能听清。
“喂？”吕柯匆忙起身，将桌上的物品一股脑抓起，“我有点事先走了！”
头一回见他露出这么慌乱的神情，曲依担心道：“没事吧？需要我帮忙吗……”
听到她在身后的询问，男生脚步一顿，继又头也不回道：“没事，不用了……”
不一会儿，曲依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是靳坤的电话。
“喂？嗯，我在图书馆……有事来不了了？哦……我知道了……那……我先回去了……没关系，你忙完也早点回去，嗯……拜拜。”
电话彼端，结束通讯的靳坤收起手机，转身走向在长椅上久坐的孟琳：“行了，有什么话就说吧。”
“……能先坐下来吗，你这样我紧张。”等他犹豫着在旁边坐下，孟琳微微一笑，随即往椅背上轻松一靠，“谢谢。”
夜幕之下，一条被两旁的民宅夹在中间的小巷灯火通明。
匆匆赶到一间早已被路人围得水泄不通的大排档前，吕柯一眼便认出了正挥舞着绿莹莹的酒瓶子，坐在地上冲人大喊大叫的父亲——
“哎呀你可来了，快，带你爸回去。”
看着满地狼藉，吕柯一边扶起醉得满面通红的父亲，一边向经营大排档的中年夫妻道歉：“叔叔阿姨对不起了，砸坏的东西我明天会赔的……”
“小事小事，估计你爸今天心情不好，先带他回去，这些我们一会儿收拾收拾就行了。”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不用不用，都是老熟人了，行了快回去吧……”
大概是知道儿子来了，醉汉扔开瓶子，本想用手搭住儿子的肩膀，却身体一斜，整个儿趴在了对方背上：“喂……”
因为手上还拿着素材书，吕柯尚不及腾手去扶父亲，便差点让那醉醺醺的男人压得趴下——
“哇，好沉……你没事吧？”
感到有人帮自己扶了一把，他刚想道谢，扭头便撞上表情吃力的曲依：“你……你怎么……”
“先别问那么多，把人送回去再说，你家在哪？”
走过一段黑而长的路，再拐过几条羊肠小道，两人终于来到了一栋民宅前。
楼前，一名像是刚下来不久的中年女子急急地跑过来：“哎呦，真是的，又喝成这副死样……”
吕柯本想帮着女子将父亲扶上楼，没走两步，醉酒男子又开始唠叨：“还不都是你，生了这么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死鬼，喝疯了吧！好端端骂儿子干嘛！”
被女人高声骂回去，男子唠叨得更厉害了：“怎么不骂他？他当初要是听我的，老老实实在油漆厂找份工作，以我在厂里的人脉，他现在怎么也能混个科员当当。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非去学那个什么……什么平面设计，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条件，学人家折腾那烧钱的玩意儿，害老子在厂里抬不起头……”
听到这里，心烦意乱的吕柯豁然松开双手，将父亲往母亲身上一推：“我还要送朋友，不上去了，打个电话叫小妹下来接他吧……”
“别打了，丫头们都睡了……”回头瞅了眼呆呆站在后面的曲依，吕母边扶过丈夫，边笑着对儿子道，“这……又换新的啦？”
“什么新的旧的，都说是朋友了。行了别看了，快上去吧……”
是时，吕父又醉醺醺地喊了一声：“催什么催，老子这不正上去啊！”
见状，吕母只好一边驾着他上楼，一边骂回去：“喊什么喊，闭上你的臭嘴！知道儿子学费贵，还敢跑去外面耍酒疯，等明天老娘就拿你买烟买酒的钱去赔人家，看你还敢不敢疯了……”
随着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和男人哼哼呜呜的回应消失在楼道间，夜晚的小巷再度归于宁静。
在送曲依离开的路上，沉默许久的吕柯终于张口说了一句话：“刚才……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刚才听你妈妈说，你还有妹妹？”
“嗯。三个。”
“三个！”
“三胞胎。不过都长得不一样。”
“哇……”
“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我么，为什么？”
“因为所见和实际差距太大。”
“你想说……‘幻想破灭’吗？我没那样想过，完全不会。”
“这算哪门子安慰啊，能更烂一点吗？”
“我没在安慰你啊，怎么，你需要吗？”
“什么啊……”
是啊，这样就对了——笑着带过，不去戳破，就对了。
抬头仰望漆黑的夜空，吕柯忍不住轻声一笑，转又悄悄瞥了眼身边的曲依：真奇怪，之前明明还觉得她是个缺乏情趣的家伙，刚才却又得体地借三两句玩笑轻松消除了他所有的尴尬。
更要命的是，他居然还很享受这种感觉！
“我爸他……其实很反对我学设计，还有念大学，他希望我去念技校，毕业后去他工作的地方上班。我爸妈都是普通工人，但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他们，毕竟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但他们有时候真的让我很生气，看不起我的专业，唾弃我的理想，就算跟我谈不拢，也从不试图去了解，总觉得我在混日子……我不想靠裙带关系谋职，不想让我爸低声下气去讨好人，不想未来的某天被人指着鼻子说，‘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不管用什么办法，要受多大的委屈，我都不想靠他们，我想靠我自己……”
“嗯……”
“我也知道这个专业的学费很贵，当初也动摇过，但最后……大概是我爸反对得太厉害，反而让我更加不想放弃了……”
“我也是，小的时候，被我妈逼着学画画，虽然似乎学得还不错，但心里对美术其实并没什么好感。甚至有一段时间，连在学校上美术课都觉得很难熬，每天只想着快点把画练完，然后去玩……”
就这样随心所欲地聊着，两人很快来到了马路边。
“……太可惜了，你要是不讨厌美术的话，我们现在说不定就是同班同学了。”
“也许吧……”
见她盯着前方忽然沉默下来，他问道：“跟我聊天，你居然还有心思想别的事？”
“我只是在想，你如果不刻意去做一些会让前女友误会的事，你跟她现在……说不定就能继续在一起了。”
“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你……还喜欢她吧？”
“怎么可能，我早不在意她了。”
“不在意为什么故意惹她生气？”
“我哪有惹她生气？”
“……你每次跟我或是其他女生表现得亲近，其实，都是做给她看的吧？”
“哈？”
“修鞋那次也是，在食堂故意夹我的菜那次也是，这些，全都是为了引起她注意才刻意去做的吧？”
静立在车来人往的马路边，明亮的灯光让吕柯脸上那“默认”似的表情无从隐藏。
见他不说话，曲依继续道：“恋爱跟求学很像，喜欢的人和喜欢的专业，你都可以照着自己感兴趣的方向去挑选。区别在于，专业即使不能一开始就选择自己喜欢的，也可以另外再找机会学习；而喜欢的人，却未必会一直在原地等你，有的时候，一次放手，很可能就意味着永远失去对方。那种‘失去’，是无论多么努力都挽回不了的。”
“这是你个人的立场吗？”
“这样想或许有些促狭，但对我来说，如果有谁喜欢我，不管对方用什么方法，不能牢牢抓紧我，那就永远失去我。”
“这么苛刻？”
“苛刻的人是你吧？该有多喜欢那个人，才会那么不遗余力地折磨对方啊……”
“除了折磨她，我想不到其他更好的办法。我并不恨她，但也实在没办法轻易原谅……”
“如果还喜欢她，就不要利用她对你的留恋刻意伤害她；如果只是想让她为甩了你的事情后悔，就直接去告诉她，跟她说你想要的只是一句道歉。明明没有必要，却还是用伤害对方的方式来表达爱意，那是懦夫的行为。”
“你想劝我放手吗？”
“如果不能用追逐梦想时的诚意去喜欢一个人，还是趁早放手吧，放开别人，也放开自己。不管是伤人的一方还是受伤的一方，想靠暧昧关系来自抬身价，都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廉价。”
“要是……放不开呢？”
“放不开，那就用正确的方法坚持下去。没有因为家人反对而放弃学习设计，是因为你本身就喜欢它，能够在这条道路上坚持到现在，是因为你采用了正确的方法。追求梦想时的清醒和执着，为什么到了喜欢的人面前就统统抛开了呢？明明再坚持一下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刻意把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从而增加不必要的风险呢？”
学校。
直到夜风渐高，长椅上的两人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很晚了。
“……总之，这件事，你不会告诉别人吧？也不会因为我说了喜欢你，就不跟我做朋友了吧？”
看着在晚风中不自觉扯了扯略显单薄的裙摆的孟琳，靳坤淡淡道：“嗯。”
今晚，她说了很多自己的事，关于家庭，关于朋友，也关于梦想……因为她说很渴望身边能有个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所以那晚在车里，才会对他的关心有强烈的反应，希望他不会因此而疏远她。
由此，对于孟琳的经历，他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看来当时没有直接拒绝对方，是正确的。如果直接说了那些伤人的话，那么隐藏在对方背后的脆弱与真实，就全都无从知晓了吧？
“那……我就先回宿舍了？耽误学长这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
看着靳坤独自离去的背影，孟琳轻快地转过身，方才那羞涩谦虚的神情瞬间转化成得胜的喜悦：这么轻易就拉开了那二人之间的距离，一切似乎都太顺利了吧？
尽管还有厉修这个棘手的障碍，但只要不与他发生正面对抗，自己也还是握有很大胜算的……
走出校门，靳坤的手机忽然响了，见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愣了一会儿，随后接通了电话，可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异常急迫：“靳坤吗，我是曲依的爸爸，曲依现在有跟你在一起吗？”
“曲依？没有，我们今天没有一起回去……”
尽管不知道曲航是如何得知了自己的号码，可他现在更担心的是曲依。
“你知道她去哪了吗？”
“……怎么，她没有回家吗？”
“没有。打电话没人接，发信息也没人回，又没跟你在一起……这么晚了，她还能去哪里……”
“您别急，我马上联系她——”
结束与曲航的通话，他立刻又试着拨打曲依的电话，然而，那一成不变的人工提示音却令他愈发不安。
眼看已经过了晚上十一点，他只好拦了一辆计程车直奔老区——甚至是在途中，他也片刻不停地试图拨通她的电话！
等到终于拨通的那一刻，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一个粗犷的男声：“喂，那位？”
正当他因为惊讶而说不出话时，电话那头的男人试探道：“你是这部手机主人吗？”
“你又是谁，为什么要接她的电话？”
明显觉出了来自电话那头的敌意，男人连忙解释道：“那个，我是开出租车的。刚才也不晓得是哪位顾客把手机落车上了，因为调了静音，我正好也在收听广播，就没听到，你要是认识这部手机的主人，麻烦跟她说一声，让她明天来我们车行找经理认领一下……”
慢悠悠行走在老区昏暗的巷道间，曲依正欲打开手机照亮前路，远远地，便见单元楼前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怎么在这里？”
走近一看，居然真的是靳坤！
看到她的那一刻，男生劈头便问：“你到底去哪里了！”
“呃，我……忽然有点事。”
看她目光愣愣的，以为对方又被自己吓到，他继又缓声道：“……你刚才打车了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她边说边往包中摸索，却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咦，去哪儿了……”
“在找手机吗？”
“是啊……”
“不用找了……”
耐心听他说完之前发生的一切，她郁闷地一拍脑门：“我刚才在车上睡着了，醒来后用现金结的账，就没太注意手机……抱歉啊，让你担心了。”
“没事就好，快回家吧，别让你爸担心了。”
“嗯……”刚见面就要分别，她不舍地拉住他的手，“你都不问我……刚才去了哪里么？做了什么事，见了什么人……这些，都不想知道么？”
“……如果你希望我知道，不必等我问，就会主动说了吧？”
“你呢，也跟我一样吗？”
“什么？”
“有些事情，如果我不问，你也不打算主动告诉我吗？”
“……什么事？”
“上周末，在孟琳家……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想问的。
真的不想问的。
尽管已经从潘梓婷那里听说了实情，但她实在很好奇，以至于想要亲耳听到靳坤的回答——
“……没有。”
可亲耳听到之后，又万分心痛。
“是么……”
为什么，要撒谎呢……
“你怎么了？”
“没事。很晚了，你先回去吧，我上去了……”
虽然难过，但也并非不能理解……
如果他问了她今晚的去向，她一定会如实坦白，自己刚才去见了吕柯；但为了维护吕柯的隐私，她又不能将一切和盘托出。
为了不让对方多心，才会选择“隐瞒”——从“公平”的角度去考虑，他的谎言也就不难令自己接受了吧？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我当时看得很清楚，孟琳的确亲了靳坤的脸。”
好烦……
好想把这些令人窝火的声音从脑子里消除掉……
因为只是道听途说，所以不能理直气壮地跟对方大吵一架，因为确实察觉到了他和孟琳之间的微妙氛围，所以没办法对他的谎言置若罔闻；因为不想为难他，因为害怕失去他，所以什么都不敢做，只能一个人生闷气——
这样的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次日中午。
回到宿舍，发现今早还放在床上的外套不见了，孟琳立刻询问室友：“有谁看见我放在床上的外套了吗，就是浅蓝色那件？”
闻声，一个女生神情紧张地从卫生间跑出来：“小琳……那个，我刚才买了麻辣烫回来，进屋后发现袋子破了，本来想用你床头的抽纸急救，可动作太大，一不小心就……洒到你衣服上了。不过我已经帮你清洗了！衣服在洗手间，已经把油渍都擦干净了……”
“洗了？你用什么洗的？”
“就……用刷子沾了洗衣液……”
“拜托！那可是羊皮的！”孟琳冲进卫生间，拿起外套，发现衣摆处湿了一大片，“天呐，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一件外套，居然弄成这样……”
“对，对不起……要不我帮你送去干洗吧？”
“成分表都注明了，一旦碰水就会造成不可逆损伤，何况还是这么大一片！这衣服碰了水颜色就会变深，干洗也没用了！”
“我，我不知道……那上面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我实在看不懂……要是弄坏了的话，我赔钱好了……”
眼见那位室友都快哭了，孟琳依旧面不改色：“赔钱？这件外套，原价折合人民币要两万四，而且已经绝版了，想买都买不到，你赔得起吗！”
见那个女生嘤嘤而泣，旁边正玩手机的一个女生有些看不过去了：“一件衣服而已，不用这样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你懂什么？这可是品牌私定款，也就是照着我的尺寸量身定做的衣服，不是那种挂在店里可以让人随时买到的东西。”
“既然是贵重物品，留家里好了，带来学校不算，还这样随便扔在床上，弄脏弄坏了你自己也有责任吧？”
“你现在是在怪我吗——”
见两人越吵声音越高，另一个女生连忙上前劝阻：“别这样，孟琳……”
玩手机的女生继续替室友抱不平：“我没有怪你，只是觉得你这样说有点过分了。我知道你家里条件挺好的，有几件贵重的衣服也很正常，但宿舍是大家共同生活的地方，每个人都有保管好自己物品的责任。人家虽然弄脏了你的衣服，但至少也诚心道歉了，擅自洗了你的衣服的确有错，但那也是出于好心，就算方式不对，你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吧？”
“好了叶子，你也少说两句……”
争执过后，孟琳将外套装进袋子，怒气冲冲地甩门而去。
途中，听到手机在响，便不耐烦地接道：“喂？”
听出她的情绪有些异常，正与朋友们在学校吃午饭的黎天瑞不禁一愣：“……是我。”
“什么事？”
“就是……我一兄弟月底过生日，正好是周末，我打算回去帮他庆生，你也一起来吧？”
“我没空，你自己去吧。”
“可我已经答应了会带女朋友一起去，反正你周末也没其他事……”
“你能不能别总擅自替我做决定啊，这种事都不能提前问我一下吗？”
“只是吃个饭而已，又不会耽误你上课，再说了，我们这么久没见面，趁这个机会小聚一下不好吗？”
“我说没空就是没空。没别的事挂了……”
“——你是不是不想见我？”
“你又在乱想什么啊……”
“小琳，我现在真的……有点搞不懂你。”
“什么搞不懂？”
“当初，是你主动说喜欢我，说想跟我在一起的，对于你的真心，我也一直深信不疑。可现在，我越来越无法确定了……填志愿的时候，知道我跟阮雪填了同一所学校，你好像一点都不在意；国庆那几天，知道我要跟她一起出国，你也一点都不着急，甚至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我……阮雪脾气虽然急了点，但她至少会主动关心我，看到我身边有别的女生，也会紧紧看住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从不会像现在这样惶惶不安。”
“……你烦不烦啊，能不能别总拿她跟我做比较！”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不用说了，你的意思我懂。”电话那头，孟琳的声音冷漠得骇人，“既然跟我在一起让你那么辛苦，那就分手吧。”
“什么……”
“就这样，以后别再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