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下午,E大机械工程学院科学实验室,参加机器人水上竞赛的学生正进行现场登记。
在负责登记的四位老师之中,其中一位身材丰满,短发烫成蓬松小卷的女士动作尤为灵活——这会儿,刚指导一支队伍填完身份信息,她很快又用那短而圆的手拿过一张新的登记表,并抬起被黑色纹线压缩得又细又窄的眼睛,冷冷打量面前的三个男生,道:“谁来填?”
没等身边的杨晔和靳坤回答,站在中间的熊亦超已经“自告奋勇”:“我。”
根据规则,本次竞赛提出了“至少每三位选手构成一个参赛单位”的报名要求。
因此今天,一些已经拥有队伍的选手可以直接登记,还未建立队伍的选手,亦能进行现场组队——很显然,他们三个正是通过后一种方式成为搭档的。
待所有参赛队伍都完成登记,那身材丰满的女老师慢悠悠走上讲台,打开话筒,细细向台下众人交代道:“周一到周末的晚上,每周二和周四的下午,加上周末两天,这段时间实验室没人,大家可以来这里进行制作和实地测试。教室里的大多数工具你们都可以使用,但一定要好好爱护,注意不要弄坏,也不能随意带走。还有,因为旁边就是教室,请大家不要大声喧哗,以免影响其他同学上课,制作期间如果遇到问题,也要及时向辅导老师反映。接下来,我就向大家介绍一下本次竞赛的辅导员……”
将近六点,社团活动室。
“想不到学长还对机器人感兴趣,而且还是跟小熊搭档……”
得知靳坤与熊亦超要一同参加机器人竞赛,商铭颇感意外。
靳坤淡淡道:“也谈不上感兴趣,只是以前参加过这类比赛罢了。至于搭档……也只是正好碰上。”
“哦?难道是奔奖金去的?”
“不排除这个原因。”
闻言,林铮低声道:“一等奖……好像有三千元奖金吧?”
熊亦超紧随其后:“林学长对跟钱有关的事都很敏感嘛。”
随之而来的一片安静中,见林铮半张着嘴无言以对,曲依连忙接腔:“作为社团经费管理人,这种敏感也是必要的吧?”
孟琳笑道:“学姐不用这么紧张吧,大家又不是小孩子。”
正当曲依试图揣测她话中的含义时,耳畔却突然响起一个冷静而疏远的女声:“不想被当成小孩,就不要说那么幼稚的话。”
转视神色淡然的单琛栒,曲依心中微讶:开学半月有余,即使不用明说,关于林铮的家庭状况大家也多心知肚明。而熊亦超刚才的说法——哪怕只是玩笑,也开得过于幼稚和随意了。
然而,熊亦超对此并不服气:“你说谁幼稚?”
单琛栒更毫无畏惧:“我说你幼稚。”
“你再说一遍!”
“你就是幼稚!”
眼看两人就要开吵,一旁的党淮滨和潘梓婷连忙将他们拉住——
熊亦超却一把甩开党淮滨的手,拿了背包就向外走:“有病啊她……”
“喂,你不去食堂了?”
也不管商铭在身后叫喊,男生头也不回道:“我先过去!不想待这……”
室外。
“琛栒……你去哪?”
听到潘梓婷的声音,大伙纷纷回过头,只见单琛栒正独自向另一个方向离去:“我回宿舍。”
“不跟大家一起吃饭吗?”
“不了。”
“可是……”
“算了,”潘梓婷还想挽留,曲依却制止了她,“让她去吧。”
下午的时候,由于没找到搭档,也不打算参加羽毛球竞赛,单琛栒一直都是坐在场边看着大家训练的——关于下个月的比赛,团体赛中,张锡京和潘梓婷选报了男女混合双打,熊亦超和党淮滨选报了男子双打,薛嘉丽和田玊选报了女子双打;个人赛中,林铮、张锡京、蒋斯远、党淮滨选报了男子单打,曲依则独自选报女子单打。余下的成员中,出于个人原因没有参赛的孟琳、商铭、靳坤和单琛栒,届时将以观众身份到场观看。
不同于总有办法融入集体的孟琳和商铭,单琛栒似乎不怎么愿意主动亲近大家。为了不让她彻底沦为“置身事外”的人,配合其他成员完成训练后,曲依还特意邀请她来协助自己训练。
休息期间,两个人还聊了起来:
“琛栒,你当初……为什么会来羽毛球社?”
“干嘛突然问这个?”
“我只是觉得,你并不像擅长体育活动的人。怎么说呢,刚才一起训练的时候,我感觉……你的体力似乎不是很充沛。”
“你的感觉是正确的。从小到大,我最讨厌上的就是体育课,不管多努力地练习,我永远都跑不快,也跳不高,甚至体育中考的时候,我也是全班最低分。”
“你参加的是基本三项吗?”
“不是。因为老师说如果五十米、铅球和跳远都不擅长,还可以另选三项来代替。但即使选了别的看似轻松的项目,我的总分也依然是全班最低。因为没有考好,还被班主任当着所有同学的面点名批评了一顿……”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勉强自己加入羽毛球社?”
“其实不管加入哪个社团,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不是因为喜欢或感兴趣才要加入,而是因为身边的人都参加了社团活动,我要是不参加就会显得很奇怪……以前被人说‘高分低能’已经很让我恼火了,现在,我只想安静读书,不想再听到什么奇怪的言论。”
曲依这才明白,对单琛栒而言,加入社团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正常”——只要看上去和大家没有太大差别,就行了。
可是,这样做并不会真的让生活变得轻松啊。
无法离开而又难以融入,这恰是集体施与个体的酷刑。
眼下……
“你们也不去?”
待单琛栒离开,见靳坤和曲依也表示不能和大家一起吃饭,孟琳显得很意外。
曲依解释道:“因为之前已经约好了,所以今天,就不跟大家一起了。”
靳坤也提醒道:“走吧,别让他等太久。”
曲依轻轻点头:“嗯。”
目送那两人离去,张锡京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搞得像去约会一样……”
“约会?”
被党淮滨无心一问,潘梓婷立刻捂住张锡京的嘴巴,尴尬地笑道:“没什么!他乱说的……哎呀,大家也去吃饭吧,训练量变大了,肚子也比平时更容易饿呢!”
傍晚,城西老区。
“真的……不用买点什么吗?就这样两手空空的,会不会……”
因为要去曲家吃饭,这几天,靳坤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准备什么见面礼。虽然曲依已经说了不需要,他仍不禁为此担心。
“放心吧,我爸不是看重那些的人。”为了缓解他的紧张,她自然地岔开了话题,“说到这次的比赛,你怎么会跟杨晔一组?”
“你知道了?”
“听小熊说的。”
“……‘小熊’?”
“呃,我是说……熊亦超。因为大家都这样叫,所以……”
“这样啊。”稍作停顿,他继续道,“至于杨晔,我起初并没打算跟他一组,只是去登记的时候遇到了熊亦超,他那时已经说服杨晔组队了,我也只是被拉过去凑数罢了。”
“哦……啊,到了。”站在家门口,发觉他仍未全然放松,她体贴地挽住他的胳膊,温柔道,“别紧张。我开门了?”
这一回的晚餐,依旧是三人同桌。
为了招待靳坤,曲航尽显地主之谊,不仅照着客人的喜好准备了一大桌的美味,饭后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留下靳坤和曲依独自离开,而是和颜悦色地与两个年轻人谈论起他们在学校的日常。
为使父亲有更多机会了解靳坤,晚餐结束后,曲依甚至主动承担了洗碗的工作。
隔着“哗哗”的流水声,她偶尔还能听到两人在客厅里的谈话:
“……我看你之前有做兼职,忽然请你来做客,不耽误工作吧?”
“不会。开学以后,打工方面也做了相应调整,目前的时间安排是每周一、三、五的晚上。”
“年纪轻轻就承担这么多压力,应该很辛苦吧?你一边上学一边打工,父母……都知道吗?”
“知道……”
回想起初次到访那日,曲航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不知为何,靳坤竟隐隐感到了一丝不安:总觉得对方似乎是有意要提及他的家人。
“对于你的选择,他们都表示支持吗?”
“叔叔您可能不知道……在我们家,我的大多数决定,都不需要经过他们的同意。”
“有些事情也许可以自己决定,但有些事情,还是要先和家人商量过再做决定,比较稳妥……”说着,曲航拿过搁在沙发上的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高至盖过厨房里的流水声,“抱歉,那丫头的耳朵实在太灵敏了。”
确定女儿还在专心洗碗,曲航这才放心道:“你很厉害,小伙子。”
对这突如其来的赞词,靳坤并未感到丝毫的欣喜——曲航那过于冷静的神情和有意压低的声音,都让他不寒而栗。
“曲依她以前……非常孤僻,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于‘朋友’这种东西,好像既不相信也不需要,即使跟亲戚们在一起,也很少显出极大的热情。像她那样的孩子,一个我原本以为只会变得更加自私自利的孩子,却因为你而再次露出了笑容……不再是因为自身的快乐而快乐,而是因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能让她再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作为父亲,我真的很感谢你。”
“是我应该感谢您。”望向那正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靳坤认真道,“如果没有认识您的女儿,我现在……可能依然会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
静静打量着男生微微泛红的侧脸,少倾,曲航断然撤回了视线:“你……是真的喜欢曲依吗?”
虽然有些意外,靳坤还是很快肯定道:“是。”
“但凡对她有利的事,都愿意为她去做吗?”
“是。”
“哪怕我出于保护女儿的目的,而对你有所要求,也能一一做到吗?”
“我会尽力。”
“那么,请你离开她吧。”直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曲航的目光异常坚决,“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隔着洗碗池里的淙淙水声与电视里的新闻播报声,感觉已经听不到客厅里的对话声了,曲依正欲一探究竟,侧目之际,却发现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我没有办法把女儿交给你,所以,请你离开她吧。”
客厅里,两人的对话仍在继续。
“您现在……是认真的吗?”那出乎意料的惊愕只一瞬间,便将靳坤满心的不安转化成深深的恐惧,“我……做错了什么吗?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我已经在按照您希望的方式跟曲依相处了,我没有……再随意碰过她了。”
“不仅仅因为你的问题。”
“不是因为我,那是……因为什么?”
“你的家人,知道你跟曲依交往的事情吗?”
“这和我的家人……又有什么关系……”
“对你的家人来说,‘打工’和‘恋爱’,都是能让你不经商量就自己决定的事情吗?”
“您……到底想说什么……”
“许季宁女士,是你的母亲吧?”
“……是。您怎么知……”
“因为有业务上的合作,几天前,我去了她办公室一趟。那天,许女士给我出了一道选择题,让我在‘事业’和‘家庭’之间二选一。”
“什么……”
“我干保险这一行快三十年了,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好歹也有份稳定的收入,至于生意场上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我就不一一细说了,现阶段,只要能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不管什么事我都会尽力去做。今天找你来,主要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位父亲想要保护女儿的心情……你也许觉得,为了完成工作而选择让家人伤心,这样的做法很自私;但对我来说,要是连事业都保不住,就更别谈保护家庭了。对你的父母而言,抛开一切重新来过也许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对我这样一个上了年纪、家底也不丰厚的人而言,早已没有重起炉灶的精力了……”
雨,用力地下着。
沉重的雨水疯狂地砸向屋檐,一时间,老区这片年代久远的建筑群也像遭遇了一场没有硝烟的空袭。
将碗筷逐一洗净并放入消毒柜,接上电源,待消毒柜的指示灯亮起,曲依这才放心走出厨房。
“要走了吗,我送你……”
听闻靳坤打算离开,她连忙从门后取下两把伞。
“你就不要出去了,”他走到她面前,径自接过其中一把,“雨太大了。”
见她噘起嘴巴表示抗议,他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听话。”
“……那你到家了给我打电话?”
先是看了眼曲航,他随即应道:“嗯……”
次日,刚下早课,靳坤正要离开教室,一道俏丽的身影却忽然跃入眼帘!
“学长!”
认出孟琳后,他的表情依旧是淡淡的:“你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有事找你啊!”毫不顾忌周遭的目光,孟琳开门见山道,“学长应该听说了吧,我们系要举办联谊。”
“听说了。”
“作为本次活动的策划人之一,我在整理人员名单的时候都没看到学长的名字呢。”
“我不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好,我现在正式邀请学长一起去,可以吗?”
“……为什么?”
“我怎么说也是初来乍到,身边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去了也没办法放开玩的。”
“张锡京和蒋斯远他们都会去。”
“他们跟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
“张学长已经有女朋友了,我不方便找他,至于蒋学长……虽然刚恢复单身,但我跟他并不是太熟悉,平时也没什么共同语言,感觉有点说不上话呢。但如果是你,我就安心多了!”
“这个我没办法答应,你找别人吧。”
见他要走,孟琳故作低声道:“社长还说只要诚心邀请,你一定会答应的……”
他猛然停步:“曲依说的?”
“嗯。因为担心直接问你会显得唐突,我还事先跟学姐聊了一下,她说你应该不会答应参加,但她本意还是希望你能参加的,所以让我试试亲自跟你说。这好像也不管用啊……”
仿佛因为昨夜下过大雨,片云不见的晴空中,阳光亮得异常刺眼。
“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真的!”孟琳兴奋得提高了音量,“既然这样,等会儿一起去吃饭吧,关于学车的事情,我还有好多想跟学长谈的呢!”
“改天吧,我一会儿还有事。”
“……什么事啊?”
“私事。”
中午十二点半,公司附近的咖啡厅。
“你都知道了吗?”许季宁一边拿起桌上的红茶,一边向坐在对面的年轻人道,“曲先生的办事效率果然很高。”
不同于一脸淡漠的母亲,此刻,靳坤的眼底正不断迸溅出愤怒的火光:“你到底想干什么?”
“知道你不会主动来找我,我只好逼着你来了。”
“你和靳向永之间的争斗,为什么要牵扯进无关的人……”
“能让你主动来找我的人,怎么会是‘无关’的人?”
“曲依的父亲有什么错,你有什么资格让他为你们之间的卑劣游戏牺牲?”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只要‘能力’足够,即使没有‘资格’人们也能去做。”
“‘仗势欺人’也可称之为‘有能力’?”
“那孩子的父亲的确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早前,因为拿下了与我们公司的合作,还升职做了主管——到了这把年纪还有机会升官,也算是很难得的了。对一般职员来说,升职加薪也许已经很满足了,但对公司高层来说,收益当然是越多越好;所以很快,他们又通过我和你爸,接触到了一位更大的客户,而那孩子的父亲,恰好就是这位大客户的主要负责人。”浅饮一口,许季宁继续道,“生意人之间,‘互利互惠’是基本。为了实现‘双赢’,对于身为‘中介人’之一的我,他们当然也应该有所‘回报’。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曲先生要是给不出一个能令人满意的答复,我自然也能以‘办事不利’为由,让他失去这单生意。因为个人原因让公司蒙受这么大一笔损失,领导层肯定不会轻饶他;到时候,为了挽救交易,哪怕面对的是‘开除责任人’这样的蛮横要求,对方也一定会照单全收。”
靳坤轻蔑一笑:“不过是为了让我主动交出那百分之十的股份,需要绕这么大的弯子吗……”
许季宁神色如常:“要不是你爷爷当年把遗产全给了你爸,我现在也不至如此……那些本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得不到也就罢了,但公司是我和你爸共同创立的,我绝不可能再让他一人独占。”
“想用爷爷的‘偏心’来掩饰你的‘贪心’么?”
“撇开‘公司副总’这层身份,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如果没有家庭作为依靠,至少还有事业能让我站得住脚。”
“那我呢?撇开那百分之十的股份,我又算什么?”
“你是我的儿子。”
“应该是‘棋子’吧?”
“我只想取得自己应得的东西,并不想伤害你……”
“你已经在伤害我了!”
尽管咖啡厅在座位设计上极大程度地保证了私密性,但那愤怒的指责声还是引起了一小部分人的注意。
“要说伤害,也是你先伤害我。早知道你爷爷始终只当我是外人,我当初就不会因为一时心软而生下你。”看着儿子黑白分明的双眼,许季宁的脸上依旧是一种近乎麻木的薄情,“我所有的不幸和进退两难,都是因为你。”
下午,放学后。
刚出教学楼还没走多远,曲依便碰巧遇到了梁媛媛,更出乎意料的是,对方竟是与早前退社的苏阳一起出现的。
“你先去占位,我一会儿找你。”让苏阳先走后,梁媛媛从书包里掏出一串钥匙,然后取出其中一把交给曲依,“给,社团储物柜的钥匙,一直想找机会还你的。”
“哦……”
“听说你们正准备参加比赛?”
“你怎么知道?”
“看到嘉丽的微博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不关心社团的事了。”
“哪有,我可是公私分明的。总不能因为被一个人得罪了就讨厌所有的人……”
“你跟蒋斯远的事情,我也稍微了解了一下。你……没事吧?”
“没事啊。”
“你跟苏阳学长……怎么会……”
“你可别误会,我们只是正好都有空,才约了一起吃饭的。我可不像某些人,前脚刚分手,后脚就换备胎。”
“其实蒋斯远和田玊也没什么,他们那天会在一起吃饭,也只是偶然遇到。”
“无所谓啦,反正都分手了,他爱找谁找谁,爱怎样怎样,与我无关。”
不知怎么,曲依总觉得梁媛媛是在逞强:“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还是说之前……就没有真的喜欢过呢?”
“……可能我们根本就不合适吧。”梁媛媛后退一步,轻轻靠在路旁的大树下,声音也如秋风般夹带着一丝萧条,“蒋斯远是那种……看起来很外向,但日常生活中很宅的人,要是不上课,他甚至可以一个人打一整天的游戏;但我喜欢跟朋友在一起,喜欢一帮人热热闹闹地出去玩,即使只是做一些无聊的事情,我也觉得很满足。我知道他是那种个性,也知道他有哪些嗜好,虽然那是我不喜欢的,但我总觉得他多少会为我改变一点,又或者我总有一天会慢慢适应他……最初在一起的时候,他的确对我很好,很照顾我,很关心我,我说什么他都依我,至于后来,为什么会从相互包容变成相互厌恶……大概是因为,我们一开始就知道彼此并不合适,却还是一厢情愿地欺骗了自己吧?”
以为会改变的并没有改变,以为能适应的也适应不了,如此,就只能放弃了吧?
“OK,报告完毕!没事了,我先走了!”
“媛媛,你真的要退社吗?我其实很想说服你留下来,但又不想让你为难。可能是我的经验还不够,如果辛凯还在……你或许会愿意听他的。”
“……曲依。”
“嗯?”
“我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也能感觉到你是真的在关心我,而不仅仅是担心社员流失。说实话,你要是一上来就劝我回社团,我也许会讨厌你的。”梁媛媛脚尖一弹,靠着树干的背部也瞬间挺直,“但是,这件事,就算换辛凯来说,我的回答也还是‘不行’。退社……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的决定,不是因为你的话没有说服力,也不是为了跟蒋斯远和田玊赌气,而是我自己决定要这么做了。”
“知道你不是意气用事才选择离开的,我就放心了。”
“嗯……不过就算不在社团了,我也还是会适当关注大家的动态的,比赛加油哦!”
“谢谢。”
“不客气!”
独自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继续前进,踩着满地被密叶筛成大小不一的斑点的阳光,曲依默然扬首,鼻腔中瞬间注满了秋日干爽的空气:世事变更倘若能同季节交替一般自然而然,自己的步伐,也许就能变得更加轻盈了吧?
“曲依——”下午,训练还没开始,薛嘉丽便哀嚎着找到了她,“拜托你,让锡宝代替小熊跟我们对练吧,真的不想再跟那个家伙一组了——”
“怎么了?”
田玊道:“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怎样,之前也跟熊亦超说过很多次,让他不要照着自己的想法乱打,可他根本不当一回事,还觉得是我们的能力不行。我和嘉丽一致认为他对我们的练习毫无帮助,希望能换一个人,锡宝或蒋斯远都行。”
“对对对!同样是容易下重手的人,至少靳坤还懂照顾女生的感受,不像小熊,像找人发泄似的……”
“可是,张锡京要跟潘梓婷组队,我已经安排他们跟林铮和单琛栒进行对练了。”曲依看了眼球场,为难道,“熊亦超和党淮滨参报了男子双打,两个人本来就是搭档,贸然拆开不利于培养默契。”
“不如……你去跟小熊说一下吧?你是社长,他也许会听你的。”
“我试试吧。”
带着女孩们的期望,曲依很快找到了熊亦超:“小熊?”
天蓝色Polo衫,深灰五分运动裤,绘有荧光粉色涂鸦的运动鞋——他的着装仍旧是无异于常的“粉嫩”。
“学姐有事?”
“马上要训练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纠正一些自身存在的问题。”
男生意外地一笑:“……我能有什么问题?”
曲依冷静道:“根据我的观察和部分成员反馈,你在训练过程中似乎没有办法与其他人良好配合,尤其是女生。”
“这我也没办法啊,都怪她们太弱了,根本跟不上我的节奏。”
“她们是女孩子,耐力和速度本就不能与男生并论。除此之外,你的发球方式也存在很大问题。现有的几种标准动作中,要么是正手发球,要么是反手发球;但你有时候会把球抛到高处,然后直接抽击过网,这种发球方式不仅错误,在比赛中也是不被允许的。非正规练习的时候我不管你,但在正式练习的过程中,这样的动作是绝对不能出现的。”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过严肃,熊亦超只能僵硬以应:“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啊,比赛的时候改过来就行了嘛……”
“人的习惯不是一两天养成的,同样,你也不要指望用一瞬间改掉它。这种错误的发球方式,如果不能从一开始就改正,最后受影响的只会是你自己。”
“发个球而已,不用这么小题大做吧……”不想再听她的“教训”,熊亦超转过身,不以为然道,“这个学姐就别管了,我自有分寸。”
“你等……”没等她喊出声,一双手已将她牢牢拉住——
站在逆光的角度向上看,此刻,在那亮得令人目眩的夕阳中,男生黑白分明的双眼显得模糊不清。
“□□新人的事交给我,你去练习吧。”紧接着,他又叫上了今天搭档练习的蒋斯远,“今天先陪两个大一的练,我明天下午要去实验室弄机器人,一对一训练后天补给你。”
“行啊。反正我只报了单打,跟谁练都是练。”
二十分钟后……
又是一局终了,因为连连失球,熊亦超先是将球拍摔到了地上,随后愤怒地向靳坤喊道:“靠,你干什么啊!”
眼看他掀起球网就要冲过去,人高马大的党淮滨立刻将他控制住。
刚才的练习中,连着几局下来,同样负责网前的两个男生简直像有意杠上了一样,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表现得相当激烈。而靳坤更是一改往日根据不同对象“适可而止”的谨慎球风,不仅抓住各种角度压制对方,甚至还连续暴扣,好几次都把球直接打到了熊亦超的身上!
邻场,正配合曲依训练的孟琳最先发出责问:“小熊你干嘛啊!”
很快,其他成员也闻讯赶来。
“这个程度,跟得上你的节奏么?”
被靳坤的话一激,因孟琳的责怪而骤减的怒火瞬间又在熊亦超胸中蹿升:“我才是报名参赛的人,你只是陪练,打那么狠是想怎样!”
“跟其他报名参赛的人同组练习的时候,你也当他们是‘陪练’吗?”
遭对方反唇相讥,因为一时语塞,男生那蘑菇似的短发也倏然一颤:“……比赛本来就是强者压制弱者,他们力量不够,自然就要被我压制;只有跟强者竞技,他们才能看到自己的短板,知道自己的不足!”
“既然明白这个道理,你就更应该感谢我才对。”
“你那样根本不是在打球!你……”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孟琳,熊亦超愤然道,“你只是在炫耀力量!”
“这样不是很公平吗?”
“你什么意思……”
“相比力量和速度都相差甚远的女生,男生和男生之间进行对等的较量,这样不是更公平吗?我只不过是用你擅长的方式协助你训练罢了,区区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凭什么还要求别人来配合你的节奏?”
一阵令人寒彻心扉的安静后,是日的活动不欢而散。
返回活动室的路上,薛嘉丽不解地问曲依:“你刚才怎么也不说两句,万一他们真打起来怎么办?”
“不会的。”
“你就这么肯定?”
“我肯定。”
透过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看到的,只有冷静——一种令她不安且不解的冷静。
潘梓婷道:“真想不到,靳坤竟然会帮着大家讲话。”
田玊道:“我也挺意外的,毕竟我们之前对他也不怎么样。”
薛嘉丽道:“头一回觉得他的形象这么正面……”
张锡京翻着白眼酸回一句:“先把人打一顿,然后再骂一顿,什么恶趣味。不过那家伙本来就可恶,剃头以后更可恶了……”
似是对曲依笃定的态度颇为抵触,一路上默不作声的孟琳突然驻足,看向身后的靳坤:“关于今天早上的事,学长考虑好了么?”
与众人一同看向孟琳和靳坤,某种隐晦的不安令潘梓婷顿时绷紧神经。
就连独自走在最前面的熊亦超——虽然无意逗留,却还是忍不住停了下来。
再看靳坤,对于孟琳的举动,他更是显出了一副始料未及的表情:“什么事?”
“参加联谊的事啊,你忘了吗?”
正当他因为担心曲依会有所误解而不知如何回应之际,张锡京及时地跳了出来:“他也要去吗?为什么啊!”
孟琳眉头轻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他去会冷场的!”
“哪有那么夸张?”
“就是这么夸张!”
曲依走到靳坤面前,询问道:“联谊……决定要去了吗?”
“我……”
“去吧——”见他犹豫不决,孟琳索性趁势推进,“社长都开口了,学长就答应了吧,熟人越多越热闹嘛!”
“要不……你就去吧?反正我跟锡宝也去。”
“蒋斯远你不要帮他说话啊——”
由于活动当天王琪也会去,一想到这两个水火不容的人要碰面,张锡京急得眼都大了!
虽然班上大多数的人都讨厌靳坤,但好在还能视而不见。可王琪不行——照她的脾气,不同靳坤斗个你死我活才怪!
“小熊……”发觉熊亦超一声不吭地走了,党淮滨不禁叫了一声。
看着那独自离去的身影,单琛栒的嘴角冷漠地一弯。
正值大家因此分神时,久久望着曲依的靳坤这才淡淡问了一句:“我……可以去吗?”
“当然可以!”当然知道他并不是在询问自己,孟琳仍然装作“毫无察觉”的样子,自然挡在了两人之间,“既然学长同意了,我这就把你添到名单里……那个,方便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
见视线毫不动摇的他仍然在等候自己的回应,犹豫片刻,曲依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