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章四十九

次日中午,远远看见曲航走出一幢大厦,易海民赶忙将车开过去:“还以为要很久,这么快就完了?”

神色凝重地坐上副驾驶位,曲航将公文包往后座一扔,疲倦地向后一靠:“走吧。”

返回公司途中,见他一路都在闭目养神,易海民试探性地问:“……没谈成?”

曲航缓缓睁开眼睛:“嗯……”

为了完成上级的“指示”,他今天特地上门,就修改合约内容的问题与管总商议。看透他的来意后,对方并未大发雷霆,甚至表示能够理解他的立场,但出于对领导层“假公济私”之举的失望,对方最终还是取消了续保。

这样的结局,无疑是用信誉上的“因小失大”成全了业绩上的“弃车保帅”。

眼睁睁看着一位由自己长期负责、且交情还算不错的客户就这样沦为行业恶性竞争的牺牲品,作为一个小小的部门主管,曲航心中郁愤却又无能为力。

透过他的双手拉动靳氏夫妇这条“长线”,再利用这条“长线”钓孟健宏这条“大鱼”——与本就有意跟孟总合作的靳氏夫妇暗中达成互惠协议,事成之后,再由从中获利的孟健宏满足那二人的合作意愿。

越发参透白总提拔自己的隐由,曲航就越感到身心疲倦。

明知是背信弃义的事,又能怎样?为了养家糊口,还不得硬着头皮去做?

这样想着,对靳氏夫妇的厌恶便又深了一层。

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正在跟那二人的儿子交往,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昨天送靳坤离开,回到家就被曲依询问两人相处的情况。看着女儿既害羞又担心的样子,他先是让她坐下来,然后耐心询问了一番与靳坤相关的事——

“靳坤他……很正直,也很有礼貌,有男子气概,但偶尔也容易害羞……”

关于那个男孩,女儿所描述的和自己所认为的,竟是截然不同的。

面对女儿开心满足的笑容,他最终还是将那些可能会令她伤心的话压在了心里。

以她现阶段的状态,有些话即使说出来她也未必听得进去。

也许再晚一些,等时机再成熟一些,劝说的效果也许会比现在更好吧?

艺廊,休闲区。

边将客人们用过的纸杯一一回收,边忆想昨天发现的事,曲依的动作也渐渐放慢……

昨晚,面对自己的询问,父亲轻描淡写地表示只跟靳坤随便聊了几句,之后便反过来问了许多跟靳坤有关的事,比如性格、为人、在学校的表现等等。尽管谈不上毫无遗漏,但她也把自认为宜谈的部分如实告诉了父亲。

见父亲神色出奇的平静,越发不安的她后来还跟靳坤通了电话,经对方确定两人真的只是“随便聊聊”后,这才彻底放心。

对于她和靳坤交往的事,父亲并未表示反对,真要有的话,靳坤应该也没有理由隐瞒……

如此看来,似乎是自己担心过头了……

“喂。”

正想着,冷不丁让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一惊,曲依顿时吓得轻呼一声!

回视来人轻佻的笑脸,她不由得皱眉:“被你吓死了……”

“哪有,这不活得好好儿的吗?”吕柯悠哉地晃了晃手中的拖把,“昨天去哪玩儿了?”

“没有啊。”

“没有干嘛早退,还让我替你搞卫生?”

“反正就是……有事。大不了一会儿我替你拖,就当扯平了……”

“这点小事,指望你还不如我自己做。”

“你什么意思?”

“呵……你平时在家不怎么做家务吧?”

“你又知道我不做?”

“看你拖地就知道了。洗拖把也不知道扭干,湿淋淋就直接拎出来了,还好店里铺的不是木地板,不然都给你整废了。”

被他这么说,她一时竟无以反驳。

要说家务,并不是她不想做,而是曲航觉得她手脚不利索,又做得不仔细,便只让她偶尔帮着扫扫地、刷刷碗;加上以前陆秀敏没走的时候,她大量的业余时间都应母亲的要求用来学画,所以诸如做饭、拖地之类耗时费力的活儿就基本不碰了。

这不,前几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因为没扭干拖把就拖地,她还被廖香萍说了一通。

“你经常做家务吗?”

同样是外宿生,同样是跟家人一起生活,吕柯的家务能力却明显比她好很多。不仅知道把抹布绑在拖把上扩大清扫面积,还懂得用苏打水和白醋清理卫生间的洗手池——各式妙招总能把店内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别因为我长了一张好像只会吃喝玩乐的脸,就以为我是那种对生活一窍不通的人。”

看他略显自负扬起下巴,她抬起头,认真道:“我没那么想过。”

“不用解释,我知道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不是……我的意思是,一开始的确觉得你有点……不靠谱,但渐渐了解以后,发现你其实也有不为人知的优点,只不过,跟你的口才相比,那些优点不是那么容易被人看见罢了。就像……”说着,她忽然鼓着脸,撇开了视线,“就像我的一个朋友。他其实也有许多很吸引人,也很可爱的特点,但他自己好像并没有意识到。”

“……但你意识到了。”

“嗯?”

再次正视男生的脸,见对方的神情是那样认真,她不禁有些小小的惊讶。

“知道吗,你其实也有很吸引人,也很可爱的地方。可就算意识到了这些,我也并不打算跟其他人分享。”

“这算‘分享’吗?我只是举了个例子,也没说那个人具体是谁或有哪些特点吧?”

直视她不解的目光,吕柯俊秀的脸上转而又现出了轻佻的笑:“换做是我,连‘例子’都不会举的。”

与人分享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事物,至少他就不会这么做。

连“自己的母亲是陆秀敏”这种事都能守口如瓶——能让如此谨慎的她禁不住脱口而出的“朋友”,又会是怎样的人呢?

见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曲依挪开视线,定了定神,又再次看向对方:“要不你先休息,地……我来拖吧,就当还你人情了。”

“你会拖吗?”

“多学几遍……不就会了?也不是什么费脑子的事。”

闻言,男生轻“哼”一声,将脸凑到她的耳边,笑道:“笨蛋,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数日后,曲依和靳坤应邀来到覃君媚的小酒馆。

今晚店里有满减活动,同样受邀前来的还有柳瑛涵和周舒诚。

用餐期间,女生们就各自的假期生活聊得不亦乐乎,男生们却莫名地显得热情不高。

趁她们去吧台取鲜榨果汁,沉默良久的周舒诚这才出声:“你跟曲依……在一起了吗?”

靳坤缓缓抬眼,迎上对方清澈的目光:“……嗯。”

“哇……祝贺你啊……”

发现周舒诚因稍饮啤酒而面颊微红,他隐隐有些不安:“你……没事吧?”

“之前听瑛涵说了你们的情况,现在亲眼看到,可能有点惊讶吧。没事啦,不会醉得跟上次一样的……”

“今天……我不知道你也会来。”

“你别想太多啊,我只是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刚才表现得有点沉默,但我真的已经没事了!知道最后跟她在一起的是你而不是别人,我其实……还蛮高兴的。”

“……为什么?”

“因为你和曲依都是我的朋友啊。”

“你……”

“喝!可以啊舒诚,居然自己点酒喝,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见辛凯端着一份水果沙拉走过来,靳坤赶忙收住话脚。

“学长。”

恰好,女生们也回来了。

“我说你们几个……”看着相对而坐的四人,辛凯忍不住调侃,“怎么女生坐一排,男生坐一排,搞得跟组团相亲一样?”

“说的也是啊。”

不料周舒诚竟大方认同了这一说法,柳瑛涵顿时将装果汁的杯子攥紧了。

见靳坤像幼儿园刚转学来的孩子似的红着脸、垂着眼,辛凯不解道:“曲依,你到底喜欢这家伙哪点啊?”

这一问,曲依旋即也显出了“被老师安排跟转校生同桌”般的难为情:“这个……怎么说呢,主要是觉得他……有包容力,心胸很宽广吧。像我有的时候,因为主观意识过剩,可能会只考虑自己的感受……但几乎每一次,他都能包容我,包容我偶尔的情绪化和忽然发作的任性……跟他相比,我常常会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小气了……”

光线迷离的室内,鲜榨果汁里的冰块在周遭的热闹人声中悄然融化。

看她低头喝了一口果汁便鼓着脸不再言语,辛凯抖着嘴角干笑道:“心胸……宽广吗……”

听她这么说,他不禁回想起得知这二人的感情后,自己与靳坤曾有过一次对话——

“……真是的,幸好最后还是在一起了,你要是早点明示我,说不定你们两个早就在一起了。”

“这就是你‘悔过’的结果?”

“结果怎样不重要,反正你们也在一起了。回过头仔细想想,其实早在拼拼图那次,你的动机就已经很明显了啊。”

“拼图?”

“听说我要追女生,你竟然主动过来帮忙,其实是提前知道了曲依那天中午会来,所以想趁机在她面前表现一番吧?”

“才,才不是,我根本不知道她那天中午会来。”

“别掩饰了,都结巴了。”

“没有掩饰,本来就不是……”

“那你当时为什么主动帮我?”

“还不都是因为你……”

“——我?”

“比我更早认识她,也比我更多地了解她的过去,偏偏又是我不想轻易视为对手的人……就当时的情况而言,帮你……也算帮我自己了。”

结束回忆,抱着空空的托盘返回吧台,辛凯的唇角仍旧挂着尴尬的笑——

过去居然一直以为那小鬼是个单纯无害的家伙,自己果然是瞎了……

另一边,直到曲依将一整杯果汁默默喝完,靳坤的视线都没有从她身上偏离分毫;举目便撞上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手足无措的她只好抿起嘴不好意思地笑了下。

见状,一旁的周舒诚笑了笑,下意识去看对面的柳瑛涵;转眼的瞬间,却发现对方也正笑着看向自己——

见那二人腆着脸撇开视线,一个用叉子缠弄盘中的意面,一个咬着吸管大口喝果汁——并不打算拆穿他们的曲依和靳坤相视一笑,默契地扭头看向窗外:男人口中吐出的烟圈,女人身侧飞扬的裙角,孩子手中略微化开的甜筒,宠物狗身上彩色的荧光项圈……

一众缤纷而生动的光影,都在奋力填满这夏夜的街头。

“叮——”

手机收到一条短信。

鼓着脸看了眼对面的靳坤,曲依轻咬下唇,低头点开对方发来的信息——

“周六白天轮休,要来我家吗?”

夜晚,如约亮起的万家灯火与拨云而出的几簇星光遥相辉映。

别墅偌大的客厅里,阅览完所有资料,靳向永合上电脑,顺势拿起身边的酒杯轻饮少许。

“累了吧……”见他目露疲色,一侧的程斓体贴地靠过去,为他按摩发僵的肩膀,“怎样,那边怎么回复的?”

“老样子。董事会目前只搞定了三分之一的人,剩下的多数还在观望,少数站在许季宁那边。”

“没表态的几位董事……需要我去做思想工作吗?”

“都是些小角色,无妨。”

“我也是为了确保周全。”

“唔……”男人仰头一笑,“就算能把剩下的人全争取过来,许季宁手头的股份也还是差我一大截。不用我说,她也清楚这是条死路。”

“别忘了,她可还备着一条‘后路’呢。”

“如果你想说她身边还有孟健宏,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都不用我们这边动手,单是孟小姐那一关她就过不了。”

“我想说的不是孟总,我想说的是……”

从程斓短暂的停顿中悟出了些什么,靳向永长吸一口气,胸口也跟着有了很大的起伏:“那小子不会帮她的。”

“可他同样也不会帮你啊。”

“不需要他帮我。只要他不帮许季宁,就是在帮我。”

万籁俱寂的深夜,别墅区一贯的宁静反倒加剧了忧心忡忡者的失眠。

待程斓睡去,靳向永拿着手机出到客厅,拨了通电话:“老康吗,是我……最近有空么,出来见一面吧。”

经过几趟夜雨,居高不下的气温总算收敛了些许。

周六,跟父亲报备过去向,曲依便乐呵呵地出门了;像约定好的那样,等她抵达靳坤家附近的地铁站,对方已经在站外等候了。

碰面后,两人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

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海产整齐码放在厚厚的碎冰堆上,各类新鲜蔬果经分门别类垒成一座座色泽亮丽的小丘,腰系防水围裙的男人手脚麻利地将依量切好的生肉装袋上称,脚踩橡胶雨鞋的女人一边接听电话一边用抹布擦拭刚使用过的砧板……大清早的,生意兴隆的菜市热闹恍似购物圣地。

“想吃什么,一会儿做给你吃。”

“……我么?”不敢置信地看着靳坤,曲依的眼底顿时显出孩子般的欣喜:他是要做饭给她吃吗!

“嗯……”

“什么都可以吗?”

“只要是我会的。”

“那……你喜欢吃什么?”

“我?”

“认识这么久了,我都还不怎么知道你的喜好。可以的话,我想买两个人都喜欢吃的东西,虽然不一定有……”

原来在考虑他的喜好啊……

被不断涌上心头的感动逼得无法继续直视她,他只能害羞地扭过头,闷闷地说了句“知道了”。

买个菜也弄得这么紧张,早知道就不带她来了……

转了半圈,两人来到一个售卖蔬菜的摊位前。

看她认真地在一堆青菜中挑挑拣拣,最终却选了几棵深绿色叶子的生菜,他无奈地示意她放回去:“那个太老了。”

“啊,哦……”

“你是第一次进菜市吗?”

回想她一路上东张西望的兴奋模样,他的手却不受阻碍地在菜摊上重新挑选起来。

“不是啊。小时候有来过,但后来基本都在学校吃,回家也轮不到我做饭,就没怎么来了。”

“是吗……等一下。”说着,只见他把被摊主随手放到秤盘中的菜拿出来,轻轻甩去多余水分后再重新放回秤上。

接着,只见摊主先扫了一眼电子秤的显示屏,然后随手扯过一只红色塑料袋:“五块八。”

提着刚买到的蔬菜跟在靳坤身后,曲依心中不禁敲起了欢庆的小鼓:如果不甩掉多余水分就直接上称,很有可能就要花六块钱了!

之前送她那么贵的耳机眼都不眨一下,买个菜却又如此精打细算,这种细节上的反差实在太可爱了!

本想询问她还需要买些什么,回头发现她正小跟班似的满眼崇拜地盯着他,靳坤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你……怎么了?”

她却微笑着摇了摇头并伸手一指:“那边还没去过,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中午十一点,康家。

“康婕!”

忙着准备午饭的康太太一边将洗好的蚬子倒进滤盆,一边留心观察炉灶上正在加热的铁锅。

“干嘛——”

听到母亲的呼唤,正躺在客厅看电视的康婕慢腾腾地从沙发上爬起来。

“你赶快,去便利店买瓶蚝油回来,我一会儿炒菜要用。”

“不要吧,这么热……先用酱油顶一下啦。”

“是你说要吃蚬子,我才买回来的,现在都洗好了……快去,我先炒个青菜,等你回来时间正好。”

“叫康俊去吧,还能趁机多认几个字?”

“行了,叫你去就快去,女孩子家家这么懒以后谁敢要你……”

被母亲堵得哑口无言,康婕郁闷地翻了个白眼,正要回屋换套便服,路过康俊的房间,见弟弟正跪在地上胡乱翻找着什么,她随口道:“干嘛呢,呆瓜?”

闻声,小康俊愣愣地扬起布满焦急的脸:“姐姐……我的赛车不见了……”

“你哪有什么赛车……哦——又是你让妈妈买的吧?”

“不是!”康俊急得手脚并用,“是我放假前跟同学借来玩的。大概……这么大,外壳是蓝色的。”

借?

仿佛从稚气童言中受到了意外的启发,康婕俯身兴奋地捏住弟弟懵懂的小脸:“对啊!我可以直接找他借啊!”

五楼。

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靳坤来到灶台边,伸手揭开透明的锅盖,将一小把洋葱末儿撒进锅里。

一路追踪散布在屋内的气味分子,曲依看到,原本洁白无瑕的米饭已叫热腾腾的咖喱汁染成了浅浅的咖啡色:“菜洗好了。”

由于靳坤喜好吃辣,商议之后,他决定做一道让不擅长吃辣的她也能吃的异域美味——咖喱饭。

看她端着一盆洗净的青菜站在一旁“等候指示”,他微笑着接过盆:“谢谢,剩下的交给我,你先去客厅休息一会儿。”

她却鼓着脸“抗议”道:“我不想休息,我想帮你……”

从菜市回来直到现在,她也只做了淘米、洗菜之类的轻活儿。看他在厨房里来回走动,又是切菜又是刷锅,一想到他好不容易轮休却要为了给她做饭而辛苦忙碌,她便觉得过意不去。

对于她的坚持,他没有拒绝:“那就……帮我切一些蒜吧。”

将浇好汁的咖喱饭端去客厅,等他回到厨房,见她先将一颗蒜切成不均等的两半,然后用手逐个地剥去蒜衣,动作显得生疏又笨拙,他一边努力忍住笑一边轻声道:“来,给我吧……”

“哦……”

老老实实将手中剥得稀烂的蒜瓣递给他,她尴尬地埋着头不敢看他:早知道今天要剥蒜,昨晚就不剪指甲了!

“其实还有更便捷的方法。”

处理完被她剥坏的蒜,他又重新取过一颗,左手将其固定于砧板,右手拿过刀,紧贴着大蒜的根部切了一刀;随后拿起整颗蒜,轻轻一剥,便将整片蒜衣完好地剥了下来!

“好神奇……”

盯着他手中白净完好的蒜肉,她神情惊讶好似刚看完一场魔术:原来这就是快速剥蒜的“秘技”啊!

见他从袋子里取出刚买的西红柿,她连忙道:“这个我会切!”

看她仍不放弃,他也只好同意。

然而……

循着“哆”、“哆”的切菜声,看到她生疏的操作姿势——右手松松地抓着刀柄,左手竟然只用两根手指扶住西红柿——他忍不住走到她身后,双手掌心分别覆住她轻颤的手背,低声道:“握刀要握偏前面的位置,不然握不紧;还有用来固定的这只手,不要只用两根手指,这样扶不稳,扶的时候不要用指腹压住食材,要稍微往回收一些,像这样用指尖扣住,你可以感觉到手指关节是顶着刀面的。保持正确的姿势,操作的时候就不容易滑脱或切到手了……”

他总算能理解曲航不让她学做菜的心情了——如此危险的动作,别说是自己,任谁看了都难免瘆得慌。

宁静的中午,明媚的阳光,窄小的厨房……

被他半抱在怀里,那淡淡的体温和耐心的指导让她不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记住这个力度和感觉,就是这样,会了吗?”

久久不见她应声,他侧目看了她一眼:微鼓的双颊,低垂的双眼,紧抿的嘴唇……此刻的她,像是在奋力压抑着某种情绪。

几乎是从背后将她抱住一样,极近的距离下,女生曲线柔美的颈部清晰可见,而随着视觉角度的细微变化,那任意散落在身后的乌黑发丝也不时泛出健康的光泽……

意识到她透着微凉的肌肤正被自己的掌心牢牢覆住,体内忽起的一阵悸动顿时熨热了他的胸口;没等他有所反应,她却默默地转过头,目光晃颤地望向他。

就在这时,耳边忽然响起“咚咚咚”的一阵叩门声——

“有人……敲门……”

见她下意识将脸侧向一边,他也连忙松开双手并后退一步:“应该是送水的人。家里的桶装水没有了,我早上有打电话预定过……你先等等,我去开门……”

趁靳坤将空桶交给送水员并结账的间隙,不愿枯等的曲依拿过刀,兀自处理起剩下的西红柿来——

“哆”、“哆”、“哆”……

刀刃触碰砧板的迟钝声响却接连暴露了内心的落寞。

什么嘛……难道是刚才光顾着紧张而没听清他说的话么?

手把手教的时候动作明明还很顺畅,独自操作的时候怎么又变得完全找不到感觉了呢……

待送水员离开,靳坤正欲将水桶搬进屋里;尚不及把门关好,便听到厨房里传来了惊叫和金属物体坠地的声音!

匆匆赶去,见曲依正神色慌张地捂着手指,刚才切菜用的刀则静静卧在她的脚边,他面容紧促地将她拉过来,焦急地查看她的手指:“怎么回事,是不是切到手了?不是让你先等一下吗!”

“刚才手滑了一下,切到指甲了,没事的……”

说着,她缓缓将手伸直。

确认她仅是左手食指被削去了一小部分指甲,并未伤及皮肉,他攥住她的手,如释重负地将额头抵在她单薄的肩上:“真是要被你吓死了……”

弯曲的手指关节紧贴他心跳加速的胸膛,感到他温热的呼吸正沿自己的颈部一路向耳后蔓延;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扭过头,不料竟直直迎上了对方同时侧转过来的脸!

不知因为夏季气温过高,还是厨房空间太小,忽然间,空气变得有些燥热……

安静注视她满怀期待与不安的双眼,敏锐察觉到她原本微凉的肌肤正一点一点升温——黑白分明的眸子迅速闪了一下,只片刻,他便红着脸将脑袋从她肩上撤开了……

“……她以后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或是不恰当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并采取相对稳妥的方式去应对。毕竟你……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应该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

果然还是不行……

即使明白她正期待着得到怎样的回应,他也还是无法对曲航曾经的“嘱咐”置若罔闻。

他自认为能够理解曲航的用意,也清楚地知道“哪些事能做”,“哪些事不能做”。但即使没有“越界”,像是“亲吻”这样过于亲密的行为,恐怕也是她父亲所不能接受的。

二人相处的时候,她会变得比平时更加随性,也更加粘人,种种在亲密关系中显而易见的优势也常令他难以抗拒而又乐在其中。

也许正如她父亲所说,跟异性相处——尤其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常会不自觉地忽略掉一些“作为女孩子应该注意的事”……

另一边,对他的回避之举感到意外和不解,她习惯性地揪住他的衣摆,轻轻摇晃了几下。

被衣料摩挲腰部的微痒惹得满面通红,他快速俯身,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投降似地在他怀里半举双手——虽然很想告诉他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乱了节奏的心跳却让她紧张得不敢动弹。

真的很喜欢,他怀里那种令人安心的温暖……

“门怎么是开的,进贼了吗……”

隐约感到有风掠过身畔,循着一阵熟悉的低语和连贯的脚步声,曲依下意识地向客厅里瞥了一眼——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门边的康婕的瞬间,吃惊令她骤然瞠目!

感到她的身体抗拒性地往后退缩了一些,靳坤还来不及问个究竟,余光一扫便立刻注意到了站在门边的女生:“你……你怎么又一声不响就进我家!”

被他张口就是一顿责问,康婕大脑中尚不及消化的惊讶顿时化作恼火:“怪,怪我吗,谁让你不锁门啊!万一进小偷怎么办!好心上来帮你看看,不领情就算了,还凶我!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啊!”

“除了你,还有谁会无聊到没事去检查别人家的门有没有锁好啊!到底谁吓谁啊!”

“当然是你吓我啊!大白天的,门也不关,还跟其他女生在家里做那种事……你,你有没有公德心啊!”

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闯入别人家中大吵大闹的人,康婕径直走进厨房,随手从调料台上抓了一瓶东西,出来的时候还刻意用手拨开本就已经分开的靳坤和曲依,气鼓鼓地从他们中间挤过去后,又理直气壮地回头道:“我们家蚝油用完了,借你的用一下;要是还有剩的之后再还你,要是用完了你就再去买一瓶或者让我爸从房租里扣吧。”

“你……”

“算了……”

“哼,”见曲依伸手制止靳坤,康婕咬着牙直盯向她,“就知道你是另有企图的,装什么好人……”

“你闹够了没有?”

即使极力压低音量,男生语气中鲜明的警告意味也不难察觉。

见他上前一步挡在曲依面前,满腹的委屈和愤怒令康婕皱着眉高声道:“我不明白啊,凭什么是她啊!像她这种个子不高,性格无趣,打扮也毫无特色的女生到底哪里好啊!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她才跟你认识多久?居然为了她凶我,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话毕,激动得两腮泛红的康婕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见曲依的情绪有些低落,靳坤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一向这样,总是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才不是‘莫名其妙’吧……”

“嗯?”

“……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吗?”

“看出什么?”

“……没什么。”

站在厨房外看着靳坤再度恢复忙碌的背影,曲依的眼角默默一垂:康婕会那么生气的原因,她大概是知道的。

但就算知道,她也没办法这么快就告诉他……

四楼,康家。

“邦”地一声将调料瓶砸在桌上,康婕一脸怨气地返回房间,将自己反锁在屋里。

“这么快?”走出厨房,拿过女儿“买”回的东西,康太太当即质问道,“怎么回事啊,叫你去买瓶新的,怎么只有半瓶,还是开过的?”

“就这样了,爱用不用!”

被女儿没好气地顶了一句,康太太本想找她理论,可看着一旁正可怜巴巴等着吃饭的康俊,只好压着怒火喃喃道:“真是的,又不是饮料,还能半路开来喝了不成……”

房间内。

康婕躺在床上,手指一下一下地刮弄着床头柜上装满彩色纸鹤的玻璃罐,脑海中却满是靳坤将曲依紧紧抱住的画面……

尽管已经满脸通红,他的神情却是那样认真,那样谨慎,好像是抱着最为珍视的宝物一样,既专注,又温柔……

正想着,一段欢快的手机铃声阻断了她的思绪——

“喂?康婕吗?”电话那头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男声,“你之前说想要的彩纸我已经给你凑齐了,一共是……六个花色,都给你找到了,很厉害吧?你什么时候在家,我给你送过去。”

“郭学臣,你以后不用帮我找那些东西了,我不会再折纸鹤了。”

“为什么不折了,不是快凑满一罐了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累了,烦了,不想折了!”

“……你声音怎么怪怪的,你……在哭吗?”

“哭屁啊!没有!心烦,挂了!”

将手机往旁边一扔,康婕抱起床头的玩偶,重重趴在枕头上,拼命想要忍住,却还是扭头看了眼那满是纸鹤的玻璃罐——

为了显得更特别一些,每只纸鹤她都选用了不同图案的彩纸,从初中到现在,她每天都折一只放进罐子里,心想等哪天把罐子填满了,就去跟喜欢的人表白。可是……

透过泛着湿气的双眼,她努力想要看清每一只纸鹤的色彩;可无论多少次地擦去泪水,很快又再次朦胧起来的视线所能捕捉到的,也只是一片潮湿而模糊的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