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章十九

秋风乍起,一两片发黄的榕树叶子无声掉落。

被那熟悉的声音在心头轻轻一点,靳坤不由得指尖轻颤,仿佛所闻只是自己的幻听。

久久不见回应,曲依缓缓抬起眼,轻易便看到了他鼻梁上那道纵向的细细的伤口——她清楚记得,那个光线昏暗的午后,失控的病患疯狂地用头撞击他的正面,还抓起沙土撒向他的眼睛……沉浸在找到救命恩人的百感交集中,等她走出病房,却从闻蕙芯和傅暄皓口中得知,他已经走了。

留意到她微颤的眸光,他心中同样氤氲着复杂的情绪:面对她的关心,他多想告诉她,自己没事,可他说不出口;身上的伤口的确已经愈合,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事”——离开医院的那天,他满脑子都是她和厉修在病房里交谈的画面:那二人相对而立,黑暗将他们封闭在另一个空间里……

“是你吗?”

垂在身侧的十指紧扣着手心,她的声音淡得发抖。

“七月中旬那天下午……市中心公园停车场……替我挡下那一刀的人……是你吗?”

那些从她口中说出的,颤抖着几乎要溶解在黑暗中的话语,竟毫无预兆地加重了某些快要被他忘却的疼痛。

像是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叫人硬生生挖走了。

尽管现在,她依旧站在自己面前,对自己的态度也依旧没有改变,但在她心里,有些事情,也许已经改变了。

“……唔?”

因面上忽起的一丝凉意而垂目,靳坤这才发觉,曲依柔软而微凉的指腹不知何时,已经轻轻覆在他鼻梁间那道已经结痂淡化的伤口上——

自己也无法解释怎会做出这般莫名之举,被他略显惊异的目光一搅,她心头一窘,已经伸出的右手就那样僵滞在半空中;然后,她意外地发现,那道几乎已经看不出痕迹的伤疤,在被她那样轻轻地触碰过后,竟泛起了别样的颜色,好似一段细小的红线。

“是不是弄疼你……”

正当她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啪”的一声,原本想要抽回的右手竟被他忽然伸出的手牢牢抓住;被她惊慌却依旧毫无闪避的目光注视着,他紧攥的五指也不明所以地颤抖起来,他能感到她指尖的凉意正一点一点钻入自己的掌心,好像连同她此刻未曾诉诸的心声,也一并毫无阻碍地,向他心中传达而来——

“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那并不连贯的回答温柔空降到她的耳中,顿时,喜悦如泉水般不可自抑地涌上曲依的面颊,屏息望向对方黑白分明的双眼,她纤细的手指也轻轻反握住他浅麦色的手。

被她忽然浮生的笑意恍惚了神思,释然之意也在他胸中默默发散:已经改变了的,就让它改变吧,和“现实”相比,更重要的,是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

“呜咕……”

在风掀叶落连成的一片和弦里,某人诚实的五脏庙也奏响了进贡的钟声。

“喂!”

意识到那是来自自己腹中的“抗议”,曲依慌忙尴尬地双手捂住肚子。

“咳……”看着她埋头无奈的模样,没忍住轻笑出声的靳坤不禁单手举拳,想要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尽管如此,这一幕还是被不经意抬眼的她捕捉到了:许是黄昏的光线不那么强烈的缘故,他耀眼纯净的笑容此刻竟多了一丝迷惑人心的柔情。

“去吃饭吗,等会?”

即使他努力想让这个提议听上去不那么刻意,那略带鼻音的话语中显而易觉的喜悦和期待,依旧逃不过她耳朵敏锐的侦查。

“一起……去?”

不敢看他的眼睛,目光朝向别处的曲依睫毛微微向上一扬。

“……嗯。”

视线同样瞥向一旁,未敛尽的笑意依旧悬在靳坤的眼角。

“你们怎么……在外面?”

伴随一连串窸窸窣窣的脚步而来的,是一个五官标致的女生。

“……学姐?”曲依立刻认出了那人。

循着她的声音,一旁的靳坤也自然地向后侧过身去;也正是这小小的随性之举,令闻蕙芯看到了他脸上来不及收起的有别于常的神情——自然舒展的眉头,弧度优美的鼻梁,更甚至是温柔无尽的眸子和不自觉上扬的嘴角……

那是……

闻蕙芯忽然感到有些晕眩:那样的神情,如同最具穿透力的箭矢,瞬息便命中了她视觉箭靶的红心!

因这无意识造成的冲击产生的奇异情愫,是她对以往认识的任何一个男生都没有过的。

最初,认为靳坤和曲依一样,是需要关心照顾的后辈,她才会把更多精力放在他身上,可渐渐的,这种认知似乎不再那么有说服力了。她不会忘记秋游那天,人来人往的观音禅寺里,从台阶上掉下的她正好落入他的怀里;更不会忘记工地遇险之时,是他勇敢挡在了自己和曲依的前面——

他的出现明明只是“意外”,她却似乎在这个“意外”里越陷越深了。

“吃饭去!”继而出现的汤妮轻拍闻蕙芯的右肩,紧随其后还有羽毛球社的其他成员和戏剧社的王琪一行人。

“你们也一起来吧?”闻蕙芯却面向靳坤和曲依,“难得大家都去。”

“干嘛叫他们……”张锡京耸了耸鼻尖。

一声不吭的王琪下意识揉了揉泛红的手腕:知道是女生下手还这么不分轻重,靳坤那个混蛋!

“来吧小鬼,跟学长吃香喝辣去!”

“喂,你!”被辛凯习惯性地一把勾住脖子,靳坤挣扎着回头,却见曲依正冲他们两人露出微笑。

“一起去吧曲依,”身侧忽然跑出的潘梓婷圈住她的胳膊,“我们还没一起去食堂吃过饭呢!”

“那……”虽然有点遗憾,曲依还是示意性地看了靳坤一眼,“去?”

与潘梓婷兴奋地“哦耶”同时发出的,是张锡京降调的“Oh,no”。

“一起去吧?”闻蕙芯转而也看向那个刺猬头的男生。

被一众忽然冒出的人扰乱了原本的计划,心想今日之约只能放到以后了,淡淡扫过曲依那蕴含了无奈笑意的双眼,犹豫半晌,靳坤闷闷地“嗯”了一声,推开辛凯缠人的手臂,兀自向外走去。

看了看独自先行的靳坤,再瞥了眼表情怔忪的闻蕙芯,辛凯随即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那小鬼对闻蕙芯果然……

“喂,你认得去食堂的路吗!”

忍住胸中呼之欲出的诧异,辛凯两步追上闷头前进的靳坤,玩笑似地逗了他一句,却被对方毫不客气地回了声“废话”。

“哦,你不是外宿吗,竟然也在食堂吃过,什么时候?”虽然会按时参加社团活动,但在辛凯印象中,靳坤结束活动后都是直接消失,从来不和大家一起吃饭。这一点上,与曲依倒是不谋而合。

食堂么……

熟悉的画面在眼前缓缓展开,靳坤犹记,入社后首个值日工作结束的那天下午,他和曲依一起去了东一食堂,那是开学以来他第一次在食堂吃饭,也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

那是只有他和她的,两个人的晚餐……

“学长,”另一边,蒋斯远将杂物间的门锁好,回到整齐干净的社团活动室,提醒倚在窗边的厉修道,“我们也走吧?”

他们是今天的值日生,厉修负责室内,他则包揽室外。

“嗯。”冷淡地将目光收回室内,厉修拾起搁在身旁的球拍,朝教室后方的一拍储物柜走去。

走到窗边,蒋斯远抓了桌筒里的背包就要走,见窗还开着,担心晚上有老鼠钻进来,正要顺手关上,却被那仓促秋风卷起的尘埃呛得连连后退;以为道具社的人又在楼外鼓捣“特殊工程”,蒋斯远皱着眉头好奇地冲窗外瞧了瞧,而楼外正对着窗户的一小片空地上,此刻除了几棵细瘦的榕树,并不见一个人影。

“……眼下最棘手的是,尽管设备都已齐全,还是要等讲座结束才能安排施工,工期延长工人费用也跟着增加,学校为了控制预算,原计划提前三天完成的会场布置现在要提前一周完成,这不摆明了给咱外联部出难题吗?”

“我们部门的人平时大多要上课,到了周末,还要一家家地联系赞助商修改到场日程,联系不到的还要亲自登门,碰上有脾气的出口就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诶,你拿尺子量量我这脸皮,看是不是比上周厚了点?”

座无虚席的东一食堂内,相交甚欢的一群人分外惹眼。

“学生会真的比看上去忙很多啊,”与交流中心相距较远的潘梓婷悄悄对曲依道,“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一个看着风光的组织,只要帮忙组织一下活动或安排个会议什么的,期末就能轻松把各种荣誉收入囊中,谁知道根本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就说张锡京吧,外联部高年级的前辈安排他和同期加入的几个大一新生跑腿,亲自上门给电话联系不到的赞助商重新发请柬,因为是新人不好推脱,他也就照办了,中午日头那么毒,还得在外面跑,我觉得他真的……挺厉害的。”

“啊嚏!”

见正和前辈们积极商讨对策的张锡京猛地打了个喷嚏,坐他对面的人不禁用手遮了遮口:“我说你冲旁边行不行?”

“啊,不好意思啊。”尴尬致歉后,那小个子男生揉了揉鼻子不禁纳罕:大热天的,谁那么得闲在背后叨我?

“知道你这样想,他一定很高兴。”

自然而然回了这么一句后,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曲依手指迟钝地一愣,一根筷子“叮铃”一声滚落桌面;没等她急忙想要挽救的指尖触到那顽皮逃逸的筷子,那浅麦色的五指已先一步将它拾起,并无声地向她递来。

如同最不起眼的一粒石子,这在充耳的喧哗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的一点声响,轻易便惊动了心底原本沉睡的一池湖水。

“谢……谢。”

接过那只没有温度的筷子,曲依能感到附着在冰凉不锈钢材质上的一点淡淡的体温;抬头迎上男生黑白分明的眼睛,思绪恍然萦上她的心头:什么时候开始,她竟渐渐感觉不到警惕和拘束,就好像坐在她对面的,不是一个需要保持距离的陌生人,而是被获准允许可以更靠近她的,看到她的每一个表情和听到她说的每一句话的,特别的存在。

“擦干净……再用。”

努力压制住声带的颤抖把话说完,他的耳背渐渐温热。

只见她“哦”地应了一声,随即垂下眸子,手指捏着纸巾从筷身的这一端滑向另一端。这再平常不过的一系列动作,此刻好像注入了魔法,看来是那样温柔而流畅,竟使他一时驻目。

作为兴许是唯一一个注意到那二人之间隐秘互动的人,因为吃惊,潘梓婷的眼睛似乎显得比平时更大了——

“这种事可以找曲依啊!”

被目标明确的一个男声点中大名,方才还沉浸在不可言说的小情绪里的曲依登时定住;认出不远处那个腾身而立的高挑黝黑的男生,靳坤不禁眉梢一动。

让辛凯无预兆地这么一点,原本以厉修和闻蕙芯等学生会成员为聚集中心的大家纷纷侧目。

“画画什么的我不懂,但要说会画画的人,我首先推荐曲依。”

从一群人里找出曲依,辛凯说了一会儿才发现,靳坤居然坐在她对面,这令他颇为不解:那小鬼不是喜欢闻蕙芯吗,刚才自己想把他拉到学生会这边,一方面给他制造机会,一方面也让他沾沾“人气”,谁知道他竟转眼跑开十万八千里——难道是害羞?

同样注意到靳坤和曲依相向而坐,今天碰巧有空和大家一起吃饭的傅暄皓发现,厉修和闻蕙芯的神情似乎都有些异样:前者目光比平时更加冷淡,后者面上甚至有淡得不易觉察的迷惑。

“你——很会画画?”得到辛凯的推荐,一个长发乌黑披肩,肤色淡得能透出血管的女生即刻将目光吊高道。

闻言,坐在与那女生相隔一人处的王琪不屑地一撇眼:虽然没进学生会,但对于这个女生她是再熟悉不过了——E大广告设计专业大二的颜妍,学生会文娱部部长,因一手出色的油画多次获得全国奖项,不免有些清高自恃,与后辈交谈总有种刻意说教的口吻。

但相比这些,更令王琪对她怀有反感的是,颜妍也喜欢厉修。

“不会是一年级的吧?”仔细打量了曲依一会儿,不等对方回答,颜妍怀猜地一皱眼角。

这显而易见的蔑视着实令一旁的靳坤不悦。

“她是这届的新生,也是我们社团的一员。”知道颜妍向来是对成果要求很高的人,辛凯也没去细究她的话中话。

“那就是第一次参加校庆了?”

“是……”面对颜妍不紧不慢的询问,曲依觉得那几乎消失无踪了的警惕和拘束又一点一点回来了。

“你知道,这次校庆的参与者除了本校师生,还有那些人吗?”

听她这么问,王琪心中的反感顿时升级了:尽管不喜欢曲依,看到颜妍刁难曲依她本应该高兴的,但此刻她更厌恶的,是颜妍在厉修面前故作老成的姿态。

“不知道……”

“本次庆典的赞助商,英国大学的演讲团队,还有部分和学校有商业合作往来的学生家长——”像是怕对方听不懂,颜妍依旧慢悠悠地解释,“这和小学生一年一度的歌舞表演是完全不同的,所以,就算面对人手不足的情况,哪怕我亲自熬夜赶工,舞台幕布的绘制工作也不能随便交给业余人士,明白吗?对了,说到英国,”眼中忽而生出小女孩般天真的顿悟,颜妍撑着下巴转而面向厉修,“也算是你的故乡吧?”

“什么啊……”居然跳过名字,用“你”直呼厉修,这令王琪忍无可忍,却没法彻底发作,因为——

“作为优秀学生的家属,听说叔叔阿姨也收到了邀请,都说孩子随父母,虽然没有见过,但光想象就觉得一定是了不起的父母,真羡慕啊,借这个光荣的机会一家团聚……”颜妍沉浸在自以为高明的表演中,“我就没那么轻松了,想着当晚会被那么多有影响力的人看到我的设计,血压都升高了呢……”

一家团聚……

这意在恭维的话如同最刻薄的冷嘲,一字一句,无预兆地挑动着厉修最敏感的神经:以另一个家庭永远的分离为代价的“一家团聚”……呵,他的确有一对了不起的父母。

意识到颜妍的有意奉承无心触犯了厉修的“禁区”,傅暄皓正欲设法制止——

“可以让我试试吗?”

被黑暗压得就要失去光明的视线中,忽然看到一双清晰而平静的眼,厉修微微侧目,以为自己看错了。

见曲依定睛望来,被骤然打断言论的颜妍眉头一提:“试什么?”

“绘制舞台幕布的工作,我想试一试。”确定颜妍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自己吸引过来,曲依的声音更加肯定。

“她这是……怎么了?”

“文娱部那个学姐的眼神……看得人毛骨悚然的。”

旁观的羽毛球社成员一个个小声议论起来。

心想这学妹也许涉世未深,听不出话中的深义,颜妍再次“耐心”教导道:“我刚才不是说了……”

“即使工作量会很大,也不会中途放弃吗?”

一个低沉的声音干脆地将颜妍的话拦腰截断。

“修?”闻蕙芯略显意外地看向忽然出声的厉修。

“不是‘试一试’,而是为了顺利完成为这项工作,由始至末,竭尽全力。”那样威严,却又像将所有感性情绪奋力压制住了的声音,就这么不容转圜地,向曲依传来,“做得到吗?”

看着那人深不见底的眸子,曲依心底的声音顿时纠结在一起:那个时候,在操场上,你说过要帮他的,你欠他一条命,现在,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我……会尽力。”

情势的突转令颜妍措手不及:“可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锻炼过后自然会有经验。”厉修英俊的面上不带一丝感情,声音也理智得令人战栗,“作为部长,你的责任是有效调动一切资源,让部门人员各司其职,但据我所知,你不让新人插手实际绘图,仅把剩余工作分配给你认为能够胜任的那几个人,造成部门人力资源的浪费,也延长了绘制完成的时间,那几个连夜赶工的人精神不佳,不仅在周小结会议上迟到,甚至是用于绘图的布料,也已经报废了好几张——”

面对脸色越发苍白的颜妍,厉修依旧无情地下了决断:“我不认为在这样的状态下,你们依然能交出优质的作品。”

“好帅……”

梁媛媛和薛嘉丽不约而同地竖起拇指。

凝视曲依怔怔望向厉修的侧脸,一丝隐动悄然从靳坤眼底走漏。

“在这种被动形势下,任何有助于推动进度的机会,都应该尽力争取,团结协作,才更符合学生会一向的宗旨。”厉修望向哑口无言的颜妍,正色道,“如果曲依能够胜任绘制工作,其他大一新生同样也能。”

“哼……”瞅了眼狼狈受训的颜妍,王琪眼角的泪痣似乎也得胜似地一颤。

“明天到学生会领一张行程表,”嘱咐过曲依,厉修又看向似乎被吓得不轻的颜妍,“剩下的,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我知道,我会……教她的。”颜妍连忙应声,“具体工作我会重新安排,一定不会……拖大家后腿。”

深秋夜幕下的校园,一切都静默在路灯朦胧的照耀里。

目送潘梓婷返回宿舍楼,曲依、靳坤、辛凯以及其他几个外宿生结伴行至学校东门。

“时间还早,要不去我打工的地方喝一杯?”

听了辛凯的建议,几个外宿生纷纷积极响应。

“我还要赶地铁,就不去了。”曲依为难地露出微笑。

“地铁吗,几号线?”

被一个面生的男生忽然凑近了问,她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四……四号。”

那男生还想说什么,却因女生身后忽然出现的一双眼睛扼住了脚步:朦胧夜色下,那黑白分明的眼底不住闪烁着细微却凌厉的光芒,令人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一起去吗,小鬼?”

察觉到辛凯高挑的身影向自己凑近,靳坤条件反射般将头向反方向迅速侧开:“鬼才去。”

“哟,背后长眼了?”扑了空的辛凯狡黠一笑,“学长请客,免费吃喝,确定不去?”

“好走不送。”同样报以意味深长的一笑,靳坤轻轻摆手做驱赶状。

“学长,上车啊!”先一步钻进刚拦下的计程车里,几个男生高声冲这边催促。

眼看一车人热热闹闹地没入夜色中,靳坤转头想和曲依说话,却见对方正呆呆地注视着他;不知道她像这样看了他多久,原本要说的话刹那间竟不争气地忘光了!

孩子气的,害羞的,纯净的,耀眼的,甚至是温柔的——这些他所具有的不同的笑容她都见过,唯独刚才,那种既自信又带一点狡黠的“版本”,她是第一次见到,并且在见到的一瞬间,就被他不经意流露的顽皮可爱深深吸引。

人流不息的校门外,暖橙色的灯光把她的脸包裹在一片朦胧的光晕里,有一点模糊,也有一点温柔,让他不禁集中精力想要将她看得更清楚些。

“你……也是外宿生?”女生的声音轻轻在耳畔响起。

“……嗯。”男生略带鼻音的声音同样轻柔,“你回家……搭四号线?”

“嗯……”

“我……送你。”

“哦,好……”

寒风骤起的夜幕下,莫名绷紧神经的二人一前一后向地铁站走去。

“要帮学生会准备校庆?”等车的间隙,与曲依并肩而立的靳坤淡淡道。

“是啊。”眼睛盯着空空如也的轨道,她忽然希望列车不要急着进站,这样就可以,还想在他身边多停留一会儿。

“为……”试想片刻,觉得自己应该也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便没有问下去。

“什么?”以为他在说“喂”,她偏过头看他,远远地却看见地铁呼啸着驶向站台。

列车再次发动。

“……这么说,你也一直搭四号线?”

看着坐在身边的靳坤,曲依几乎抑制不住内在的欣喜:本以为他只是顺路送她,没想到,对方竟和她一样都是坐这趟车回家的!

注意到她略微鼓起的双颊上淡淡的光泽,他浅麦色的面上也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红晕:“有那么意外吗……”

“当然!如果……”

如果早一点知道你就在我身边,如果早一点察觉到你的存在,如果……

“列车即将进站,下一站是城西中站,有需要下车的乘客……”

“到站了……”

这么快……

“你在这一站下?”见她抬头看了眼车门上方的电子滚动屏,他问道。

“嗯。”她点点头,眼看列车行进速度渐渐放慢,忽而又看向他,“那个……之前……”

感觉她有话要说,他转而也面向她:“什么?”

“等车的时候,你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叮——”地一声,列车停止,车门开启。

循车门的缝隙涌入车厢的混合了她气息的空气,渐渐占满他的呼吸:“……没有,没什么。”

“哦……”

“就是——”看着她窘迫而不舍的脸,那黑白分明的眼角一点一点,溢出温柔而干净的光芒,“一个人的时候,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