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某个晴朗的下午,结束课程的曲依如常随潘梓婷去社团报到。
两人刚踏入小楼,便因入口处右侧阶梯上的一个人影惊驻:夕阳透过干净的窗玻流入室内,轻盈地洒在阶梯的扶栏上,那浅咖色长发盘成髻的女孩一手扶着略微泛黄的墙面,一手提起绣有金色细花纹样的藻绿色裙摆款款步下阶梯,本就美丽的脸庞只画了极淡的一点妆,倒是眼角那标志性的泪痣衬得人格外妩媚。
“好漂亮啊……”
潘梓婷忍不住赞叹。
“不愧是系花,”只见楼下一个男生冲身边同样看呆的另一眉目清淡的男生道,“校庆结束,记得帮我跟王琪要张合影啊。”
经同伴这一调侃,杨晔神色别扭道:“这种事你自己去就好,干嘛找我……”
对方却不依不饶:“近水楼台嘛……”
静静打量那眉目清淡的男生,曲依俄然回想起上次和靳坤值日时的情景……
下一秒,伴随“咔嚓”的轻响后快速闪过的一道白光,只见楼内一个举着相机的女孩兴冲冲跑过来,边欣赏王琪身上华丽的衣裙,边惊叹道:“天哪——太美了!”
迎向满面含笑的任颖姗,王琪不禁打趣道:“到底是搞新闻的,为了收集素材真是半点儿好话都不吝啬。”
“看你这话说的,”摸摸额前略带自然卷的刘海,那女孩笑道,“除了我,还有谁能把你拍得那么美?”
“哇塞,”拿了球拍与田玊从一楼活动室出来的梁媛媛定睛一瞧,“这就是,校庆要穿的戏服吗!”
王琪得意地点点头。
“真的好漂亮。”连田玊都咬着指甲道。
“当然啦,”与王琪同来的贺静道,“她可是女主角啊。”
见大家皆是羡慕不已的样子,恰好与蒋斯远结伴而出的辛凯挑眉一笑:“男主角呢?”
“他是广告设计专业大一的……”话说了半截的王琪目光一顿。
感到身后的光线忽然被削弱了一些,曲依侧身回首,迎面便是厉修深邃的双眸。
“怦……”
一下——
“怦……”
两下——。
“怦……”
再一下——
愣愣注视男生干净整洁的衣襟,曲依开始兀自想象那被硬实胸膛阻隔了的,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那在至危之时,将她紧紧抱住的人的心跳。
从医院回来那晚,她就想了很久。她早该意识到的,地铁里,学校里,友谊赛的时候,在山上的时候……如此多的线索,无一不在提示着,那个她一直在寻找的人,就在她身边。
“那天被劫持的人……难道就是你?”
那天下午,在病房里,他并未否认她的疑问。
厉修,竟然就是那个救了她的人……
“不进去?”
片刻,见曲依只是呆呆地看着,厉修提示道。
“哦,你们怎么不进来,要去球场咯。”
话音未落,曲依便看见闻蕙芯从活动室内走出来;紧随而出的,是一个麦色肌肤的高挑男生——
“走吧。”没等曲依眼中的微讶再多延长一秒,厉修示意了她一句,便越过大家向活动室走去。
“呃……”被他这样没看一眼就抛在脑后,王琪失落的目光转又刺向曲依:不对,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厉修刚才,居然主动和曲依说话——到底是为什么,自从那次秋游回来,他对曲依的态度开始不一样了!
出于高中同窗两年的经历,王琪一直自诩对厉修了解不浅。他是她有印象以来见过的最出色的男生,虽然仰慕者众多,但个性严肃的他和女生之间总保持着一段距离。她见得最多的是他冷漠地将追求者们一一回拒,而私下主动与异性攀谈的情形,迄今也仅限对闻蕙芯而已。因为确定闻蕙芯于他而言只是朋友,虽然有些嫉妒,她也渐渐不那么介意了;可曲依,既不是学生会成员,也不曾与他相识,却轻易得到了注意,实在匪夷所思!
不单王琪,在场众人也对这一幕颇为不解。
“我们先走吧?”闻蕙芯转头对靳坤微笑,为方便活动,她今天特意将头发束得比平常略高一些。
辛凯也不忘提醒后面的人:“最后走的人锁好门!”
缓缓走至靳坤身畔,曲依不禁抬眼看了看他,借助室内不算太好的照明,她轻易便发现了他鼻梁上淡淡的痕迹——距离秋游那日发生的意外,至今还未过半周,尽管知道他受了伤,但因为他与闻蕙芯的接触忽然变得频繁起来,她尚无机会当面向他询问伤情。
看着闻蕙芯在他身边出现的次数不断增加,就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为何每次看到他们在一起,就会自觉生出“不要去打扰”的念头。
见她莫名停在靳坤面前,潘梓婷伸出小手,轻轻揪了揪她的衣摆。
凝固在眼中的一星光亮微微散开,曲依轻轻绕开眼前的靳坤和闻蕙芯,默默走进了活动室。
感受到她经过后余留在空气中的一点热流,靳坤下意识屏住呼吸,心中顿时被一种奇怪的感觉搅得混乱不安。
依旧热闹的体育场内,和潘梓婷简单练习了几个回合的曲依坐在场边石阶上休息。
不知怎么,她今天丝毫提不起劲,明明是轻易能接到的球,却跑得这样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被一旁“虎视眈眈”的张锡京骂骂咧咧地“劝”下了场。
知道张锡京想和潘梓婷一组,她也懒得拆穿他,便如他所愿下场休息;百无聊赖随处打量,却见不远处的场地上,一组社员的身影在薄凉的日晖下分外显眼:女生姿态优美,四肢纤细,泛红的面上是明朗而温暖的笑容;男生高挑劲瘦,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漠却专注……
“让张锡京赶下来了?”
让某人低沉的声音在头上一点,等曲依收回视线,厉修已经坐在她身边了。
“哦……”觉到他身上无形的压迫感,她的神经忽然紧绷。
沉默半晌,厉修道:“我替他向你道歉。”
“啊?”
“包括几天前的事,”直视她不解的眼睛,他的声音沉稳却依旧听不出一丝情绪,“还有几个月前的事,我替那个人向你道歉。”
“……不,不用了。”没想到厉修和别人道歉时是这样的神情,曲依忙不知所措地摆起手来,仿佛做错事的人是她,“倒是我,一直没机会跟你道谢……”
另一头,同样计划休息片刻的汤妮自然地去找闻蕙芯,见正和靳坤同组对练的她精力充沛,毫无倦怠之色,便和其他几个在场边休息的社员闲聊起来。
“他倒晓得怜香惜玉……”蒋斯远睨了眼场上的靳坤,自顾自道。
“靳坤吗,”不明所以的林铮皱了皱眉头,“怎么了?”
苏阳也不大明白:“什么意思?”
“跟校花同组就轻轻打,”蒋斯远用球拍蹭了蹭后背,“上次跟我一组,好家伙差点没让我跑死!”
梁媛媛用手指轻轻绞起垂在肩头的两条马尾:“呵呵,谁让你们一个班的。”
“大概是蕙芯事先跟他说过了吧。”
汤妮的话立刻吸引了众人的视线。
“蕙芯学姐跟靳坤吗,说什么?”薛嘉丽道。
“说她技术一般,请他让着点。”汤妮细细回想着练习开始前自己的见闻,“话说回来,这还是她主动提出跟靳坤一组呢。”
“主动!”
“主动什么?”三人的齐声高呼引来刚下场的田玊和辛凯的注意。
听了大伙的描述,辛凯不可思议地看向场上仍在不停跑动的靳坤:那个小鬼……该不是喜欢闻蕙芯吧?
说着说着,薛嘉丽忍不住设想:“学姐对谁都是这么好,以后估计会让男朋友吃醋吧?”
“谁叫人家长得美,性格又好……”梁媛媛羡慕地说着,却无意瞥见了不远处石阶上的厉修和曲依,“伙伴们,看那边……”
“医院里那个人……”手指紧贴冰凉的石阶,曲依尽可能措辞谨慎,“是学长的大伯?”
“……嗯。”
“听方医生说,一直以来,只有学长去医院看望他。”她的声音很轻,“你们的关系……应该很亲近吧?”
“教我打羽毛球的人,”像是被带入了遥远的回忆,他的声音同样很轻,“他是第一个。”
“原来如此……学长高中以前是在英国吧,那个人也……”
“他在国内。车祸之前,他和伯母每年夏天都会来国外住一段时间,也是那时起,我开始学习羽毛球……”说着,厉修将搁在一旁的球拍拿到曲依面前,“包括拍柄上这层特殊材质,也是听了他的建议请人加上的,说是可以降低球拍脱手的几率……”
从他叙述事件的声音里,她仿佛能听出那被压抑得几乎死去的感情。
拍柄上那层布满细密倒刺的材质,曲依记得——友谊赛那时,作为替补临时上场的自己就是被那层材质磨破了手:“那……后来呢?”
“后来……他忽然不来了。”不知怎么,厉修竟也循着她平静声音的引导说了下去,“直到初中毕业典礼结束后,我才知道,他们一家出了车祸。你应该听说了,那次意外后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作为高级建筑师,车祸之后他也顺利获得了一笔巨额的赔偿金,但因精神出了问题,生活不能自理,这笔赔偿金便由我的父亲代理。那一年恰逢欧洲经济危机,父亲的股票严重受创,家里那时可谓债台高筑,债主雇人上门砸东西更是家常便饭。为了防止账户被银行冻结,父亲情急之下,背着我和母亲,私自动用了大伯的赔偿金……”
瞳孔不断张大,曲依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因为是建筑师么,所以两次遇见那人都是在工地里。
“但是,等把欠债都还清,事业也渐渐恢复稳定后,父亲却还在打那笔钱的注意。”说到这里,男生英俊的面庞骤然冷酷,“原本说好,等经济稳定后就接大伯到英国来照顾的承诺,也并未兑现。”
“那笔钱难道……被用在了不该用到的地方?”
在她不安的注视下,厉修的神色也越发沉重:“每年花费将近十万镑,用以支付购买股票和我就读私立初级中学所需的费用……”
曲依的双腿不自觉一抖:将近十万……英镑!
“直到毕业前,我才知道,没有按计划把他接来英国,不是因为没有足够的资金承担他在英国疗养的费用,”这一刻,厉修的眼前忽然闪过了父亲愤怒指责的画面——
“不用你大伯的钱,我们一家哪来的安定温饱,我又哪来的钱供你上名校?他现在住国内的疗养院,用最好的房间,有最专业的看护,样样便利,接来英国,手续繁杂不说,还得重新找疗养院接收,反而给我们添乱!”
眼睛轻轻合上,厉修只觉早秋傍晚的风使胸口干疼难忍:“而是……被当做了累赘。”
被至亲当作累赘……
的确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曲依能够体会,那种悲伤又无奈的心情,和自己当年寄住在外公家的感受,应该是相似的吧?
“所以学长回国,是想要补偿亏欠那个人的一切……可是,真能还得清吗?”
望向她徜徉着莫名哀伤的眸子,厉修的目光异样地一闪。
“那个人最渴望得到的东西,学长……真的了解吗?”微风吹拂,那高高扬起的马尾在半空中轻轻一荡,“‘补偿’是为了让那个人开心吧?本身就不开心的学长,又如何能让那个人开心起来呢……”
黄昏覆盖下的体育场,风穿过密叶的“沙沙”声在厉修耳边不断回响——
“赢了就真的开心吗……”
他记得,秋游那天在山顶,她也这样说过。
小时候,尤其是父亲事业顺利的那段时间,因为就读寄宿制的学校,加之父亲常因公到其他国家出差,近亲中,他最常见到的除了母亲,便是伯父一家,也因为有人能陪伴自己,一年四季,他最期待的就是夏天。甚至在他的印象中,大伯是比父亲更加亲密的人。所以,得知父亲不会把精神出了问题的大伯接来英国后,他决定要回国念书,也因此和父亲起了激烈的争执。最终,尽管在这场和父亲的博弈中,他赢了,可回国看到大伯后,他却一点没有感到开心或是安心,那个他所熟悉的人已经完全不认识他了,甚至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整整五年,他都在强迫自己适应这种倍感煎熬的生活,他想要赎罪,想要偿还;可又如曲依所言,他“还不清”,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越想越觉得沉重的曲依撇开目光,无法继续直视那双深邃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被挟持的那天,厉修是以怎样的心情去握住亲人手中的刀刃,但她清楚,他那一刻所感受到的痛,远不是伤口的深度能够衡量的。
默默端视她那被发丝遮住了一些的侧面,如同被蜻蜓掠过的湖面,某种异样的心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在厉修胸间漾开——不知不觉,和她说了很多过去的事情,要说是因为自己救过她,似乎也不至于如此……
“虽然没有问过你的意见……”随着她慢慢转过脸来,那垂在肩上的一缕发丝也无声滑落,“但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学长尽管说。我……尽力而为!”
迎视他微光隐动的眸子,曲依忽然下了这样的决心:“那些沉重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分担。”
一时间,厉修仿佛隐约嗅到秋木与落叶中残存的一丝香意,清淡,宁静,如同她此刻真诚的目光。
只片刻,像要竭力平息胸中忽然作祟的动摇之意,他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多谢呀!”
从球场上下来,后背轻微汗湿的闻蕙芯显得神采奕奕。
“谢什么?”
不明白对方为何如此兴奋,靳坤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淡淡应了一句。
“因为我说自己技术不行,所以你刚才一直让着我吧?”闻蕙芯视线一转,轻易便捕获了他浅麦色的侧脸,“要是换厉修做对手,你也不用打得这样束手束脚。总感觉……只有和他同组练习的时候,你才是放开了打的。”
像是鞋底蹭到了障碍,又像是无意识的条件反射,靳坤的步伐忽地一顿:厉修,既是他同专业的前辈,也是E大倍受瞩目的存在——迄今为止,再没有谁比那个人更能激发他的戒备之心。
就像闻蕙芯说的,只有面对那个人的时候,他才是“放开了”的。而那种“戒备之心”,不是源于畏惧或是感受到对方的敌意,而是潜意识里,他已经将厉修视为对手了。
“学姐也休息了吗?”正巧,结束练习的潘梓婷也和张锡京一同向场边走去。
“嗯,”闻蕙芯忍不住捏捏那张红润如熟透蜜桃的脸庞,向一旁模样青涩的小个子男生笑道,“你也不让着点女生,看梓婷跑得脸都红了。”
“我,我哪有不让她?”不知是运动过还是因为潘梓婷就在旁边,那小个子男生面上顿时攀上两抹可疑的红晕,“她不让我还差不多……”
从刚才到现在,尽管个头不高,技术也算不上出色,但在与他的练习中,潘梓婷总是尽力去跳,去跑,明知是难以接到的球还是尽力去接。倒是身高和技术均在她之上的张锡京,为应对这种不留余力的打法消耗了不少精力,到现在还有些轻喘。
“咦,你刚才让我了吗?”潘梓婷一双疑惑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
“当然!”张锡京很肯定地抬起下巴,却不经意瞥见了闻蕙芯身边的靳坤,“我可不像某某,需要事先提醒才知道要让着别人——”
蒋斯远和靳坤同组练习那次的“惨状”,他可记得一清二楚。
清晰听到张锡京略显急促的喘息,靳坤淡淡道:“确定是让了别人,不是被别人让了吗?”
“你……”
“我也觉得你有点累呢。”
被靳坤的话一激,张锡京刚要反驳,又让闻蕙芯一句温柔的“补充”给堵了回去;眼见旁边的潘梓婷也不禁认同地点头,情急之下,那小个子男生的脸也红得更厉害了:“有本事我们现在就单挑,你看我累不累!”
“哦?”靳坤的嘴角习惯性地轻蔑一扬,“需要我让你吗?”
“都说了我不累!”
小个子男生咬牙切齿地逼视对方。
“哼……”声音通过鼻腔流利而轻盈地滑出,好似蝴蝶在空中盘旋一圈后落在叶尖。
同样是具有明显挑衅意味的话,与面对厉修时的那种针锋相对的尖锐凌厉相比,靳坤对待张锡京更像是打发一个吵闹的孩子——静静打量那在夕阳下显得愈加不羁的浅麦色轮廓,闻蕙芯越发觉得,那个男生与初见时似乎有些不同了:自从他加入社团后,除上次秋游前与一名道具社成员传出摩擦外,也并未如传闻那样发生其他与之相关的恶□□件,尽管他多数时间都是独自待着,但偶尔也会和个别社内的男成员交流,甚至是……
记忆回到集体郊游那天,青山碧水环抱下的小广场,在大片灰白相间的鸽群中央,他向同样半跪着给鸽子喂食的曲依露出笑容——那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对人展现笑容,真诚,纯净,比晴空更温柔,比阳光更耀眼,比那一刻她所能看到的一切风景都要夺目!
最初那个孤僻而极端的靳坤,正一点一点地,变化着。
“球筒呢,球筒去哪了!”
出于靳坤那声好似在说“放马过来”的轻哼,张锡京扔开练习时用的那只打得已有些发毛的旧球,钻入人群里,迫切想要找一只新球,好立刻与那浅麦色肌肤的挑衅者一决高下!
“你翻什么呢!”将目光从远处短暂收回,蒋斯远连忙摁住张锡京的肩膀。
“球筒呢,我要一只新球!”
“球筒放活动室了,没带过来。”一旁的苏阳主动回复那大声嚷嚷的小个子男生。
“你们组的球借我用一下……”发现梁媛媛手里正好握着一颗球,不依不挠的张锡京凑过去刚要“借”,眼睛却不自觉循着女生们的视线,看到了不远处石阶上的一幕:夕阳西下的球场边,青灰色的石阶上,并肩而坐的,竟然……是面色忧虑的曲依和神情凝重的厉修!
“看什么呢,聚在这里?”
靠近大伙身边的闻蕙芯问了距离最近的汤妮一句。
“呃……”汤妮支吾两声后,用手向不远处一指,“你自己看吧。”
“那是曲依和……修?”
“看吧,连学姐都吓到了吧!”听出闻蕙芯话中的惊讶,薛嘉丽忙道,“入社到现在,我还没见过学长跟蕙芯学姐以外的女生这么近地说话。”
“周末那天,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梁媛媛笃定道。
“周末?”田玊脑筋一转,“你们不是和F大的人去景区秋游吗?”
“就是那天……”紧接着,梁媛媛便将回程途中,自己在地铁上的见闻重述了一遍。
“那是因为傅暄皓有事,他们才临时被叫去帮忙的吧,前几天他还说作为答谢,要请大家吃饭呢。”汤妮想了想,又问,“是吧,蕙芯?”
“……嗯。”
闻蕙芯轻声应答。
“我看不止吧,”梁媛媛仍有不甘,“那天一定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蕙芯学姐该不会对大家隐瞒了什么吧?”
张锡京肯定道:“同意。”他记得,曲依追着厉修下车后,靳坤和闻蕙芯几乎是同时追了出去,之后这几天,曲依和厉修,闻蕙芯和靳坤,这几个原本完全不应该搭上边的人之间,似乎也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觉出闻蕙芯的神情略有闪避,汤妮轻声追问:“那天究竟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
一个冷淡的声音兀地插进来,是靳坤。
尽管看似在替闻蕙芯“解围”,那淡然的目光却并未注视大家:“所以不用再问了。”
又是……那样的态度。
细心的闻蕙芯忽然觉得,靳坤此时的神情和那天在医院里,注视着病房内的曲依和厉修时,是一样的。
一样的安静,却又淡漠。
注意到闻蕙芯的视线一直默默停留在靳坤身上,辛凯不觉眉梢一抬:这小鬼果然喜欢闻蕙芯,不然也不会多管闲事替她说话。
“没事就没事,你们几个也别八卦了,今天的练习到此结束,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见大伙不解地看向靳坤,辛凯边摆着手调解,边走向不远处的石阶,“曲依,厉修,练习结束,都回去吧。”
“哦……好。”
沉浸在仿佛只有两个人能够体会的回忆中,曲依明显被辛凯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当她站起身,目光穿过向她走来的一群人,最终竟巧合地与另一人的视线重叠——那人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在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一段距离之外,静默地向她望来。
她的视线想要多停留一会儿,却被出现在靳坤身边的闻蕙芯惊得连忙闪开,脚步也只能僵硬地向反方向迈去;意识到她的异常,一旁的潘梓婷不禁悄悄向后看了一眼。
为什么……
见曲依目光一闪,随即转身跟着大家离去,靳坤再次感到有莫名的寒意蹿上后背——一下,两下,三下,凉如刀割……
却比刀割更叫人难以承受。
“你,”刚回到社团活动室,像是等候了多时的王琪忽然拉住曲依的胳膊,“出来一下。”
看着此时已经换上便服的王琪,尽管心中隐隐不安,曲依还是顺从地跟着她出去了。
小楼外的空地上散落着一些彩色的纸屑,应该是道具社制作道具剩下的。
“说说看,周末那天,追着厉修去了哪里?”
面对王琪单刀直入的提问,曲依神情平静:“去帮傅学长的忙。”
“只有我跟你的时候,就不要撒谎了吧?”
王琪下巴一扬,美丽的眸子瞬间迸出冷光。
“事实就是这样。”
曲依边说,边毫不躲闪地迎上那精明的眸子:厉修的秘密,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出去的。
“事实究竟是怎样……”身材高挑的王琪略低下身子,仿佛要从曲依的眼睛里抠出蛛丝马迹来,“你心里清楚。”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目光依旧死死攫住对方,王琪的唇角漂亮地一扯,“你那点心思,省省吧。”
“听不懂?”见她没有丝毫动容,王琪伸出白皙的手指缓缓勾起一丝垂在对方耳边的散发,目光更加冷厉,“还是要我提醒你……”
没等王琪顺利实施下一步动作,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便“啪”地被人扼住,并向后扳去——
“做什么呢你!”
王琪边呼喝,边惊恐地迎视那双忽然出现在身后的黑白分明的眼。
“靳坤……呃!”随即,来不及说什么的曲依因一阵细微的刺痛惊呼出声,她这才发现,靳坤拉开王琪手的时候,自己的头发还拽在王琪手里。
“放手!”王琪气势逼人地威胁道,“想看我弄断她的头发吗!”
靳坤眼神中戏谑渐显:“想看我弄断你的手吗?”
被那铁一般的五指死死扼住手腕,骨节“咯咯”作响的声音令王琪心惊:就算是女生,靳坤也会那样做的——对于他来说,伤害一个人,向来是不考虑性别的。
此时的楼外没有什么人,也因为绿植的掩蔽,即使主道上偶尔有人经过,也不易察觉这边发生的一切。
待王琪犹豫着终于松开曲依的发丝,靳坤也才不屑地将她的手甩开。
“疯子,”虽然一时想不出靳坤这样做的原因,但王琪还是忍住腕上的疼痛,边向外走边冷冷回视曲依,“你们这些疯子!”
待那高挑美丽的身影转眼消失在树丛后,空地上便只剩曲依和靳坤二人了。
黄昏的风掠过楼外,空地上几棵纤瘦的榕树接连投下细碎的声响。
自从秋游那日的伤人事件后,两人至今都没有一次像样的对话。
被交织在心中的数种情绪催促着,曲依鼓起勇气,率先打破沉默:
“你的眼睛……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