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章十七

下午四点,工地灰色的水泥建筑将阳光分割成大小不均的数块。

出了地铁站,曲依紧随厉修的身影来到这片工地,却在连通马路与工地的一条过道里将人跟丢了。

是时,空荡荡的工地内见不到任何工人。

站在光线昏暗的过道里,她四处张望却迟迟不见厉修的身影:“不是说去医院吗…”

“咻……”

经过楼道转角,敏锐的听觉忽然捕捉到一丝古怪却熟悉的声响。

“咻……”

循着这声响找去,曲依稍稍压低身子,视线向阶梯下方的阴影里伸去;然而,只见那背向她“躲”在阴影里的人受惊似的,先是浑身一颤,随即缓缓扭过头来……

那是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目光在黑暗中显得异常不安,消瘦的身躯裹在白底蓝条的宽松衣裤中,□□的双足沾满沙土,两边脚腕各有一圈深色的勒痕,右脚拇指的指甲像是遭到撞击已经开裂并附有干涸的血迹……

“咻……咻……”

紧紧盯着那人断续发出古怪声响的干裂的唇,一种似曾相识的恐惧瞬间令曲依后退两步:“是你……”

伴随颈部忽然的抽搐,男人的脑袋机械地向左一歪,定定注视这面孔陌生的女孩片刻,见她开始后退,像是要远离他,他也一点一点地走出那一小片阴影,目光怪异却始终紧紧盯着她,口中“咻咻”的声响也变得越发急促而连贯——已逐渐淡忘的,七月里曾见过的那张疯狂的面孔,一点一点地,在曲依脑海中清晰起来:是他,是那个人,那个曾经把水果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疯子!

“咻……”

觉到眼前的女孩转身欲离,那口中还在古怪做声的男人忽然加快步伐向她靠近!

意识到对方消瘦的身影在不断逼近,曲依想要把步子拉得更长,不料却被一双脏兮兮却有力的手狠狠一推,整个人旋即跌倒于冰冷的地面;那像是打了兴奋剂般的男人直直向她扑来,双手死死掐住她的脖子,面目狰狞如索命阎罗!

“咻!咻!咻!”

伴随两手的不断注力,男人口中原本含糊急促的声响也变得越加沉重;而身单力薄的曲依只能仰躺在地,全力试图拉开那铁钳般的双手,不断晃动的视线里只能看到对方衣服口袋上“第三医院住院部”的字样——

正当她的意识越加模糊的同时,只听一声厚重的“咚”响后,那男人身子一歪,侧倒在一旁,两手抚着后脑“嗷嗷”地叫唤起来!

“……走!”随着像是棍棒落地的一连串声音,她感到自己的左手上臂被一个温暖却颤抖不已的手心握住,耳边是熟悉而急促的女声,“快走!”

扫过鼻尖的柔软发丝带着清新的香气,温柔的眸子里充满迫切:“咳……学姐?”

及时赶到的闻蕙芯拉起面色通红的曲依就往外跑,不幸的是,两个惊魂未定的女孩还没跑出过道,因太过紧张而双腿发软的闻蕙芯便遭不明物体绊倒了!

“学姐!”加上刚才被死死掐住,闻蕙芯一倒下,本就跑得气喘吁吁的曲依也不得不一同停滞。

“过来了!”手指战栗地指向几步之外,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并向她们逼近的男人,闻蕙芯的眼中满是恐惧,以往的温柔与明朗早已匿迹。

“咻……”重新发出古怪声响的男人双手颤抖着,捡起一只散落在工地上的铁锹,瞳孔圆瞪地向两个女孩逼近!

“快走,”被危难激发了全身戒备的曲依心一沉,伸手试图将闻蕙芯拉起,“我们快走!”

“不行!”满眼都是自己挥棒击打那男人的画面,闻蕙芯边挪动越发沉重的身体边焦急道,“腿好像没力了!”

“我扶着你!”一边将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一边确定两人还与那男人保持着安全距离,曲依的双腿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此刻,暗不见光的工地仿佛一座庞大的囚牢,将她们死死困住。

两人相互搀扶着,迟缓地向通往街道的一端逃去,然而,那受到闻蕙芯重击的男人仿佛也彻底被激怒了,只见他不断加快步伐,眨眼便追上了她们!

同样察觉到身后忽然清晰的沉重喘息声,同时回头的两个女孩即刻便被横扫而来的铁锹拦腰击倒,见此情况,反应迅速的曲依连忙将闻蕙芯护在身侧,自己的腰上则狠狠地挨了一锹——

“曲依!”发现对方表情痛苦地倒在地上,眼见那男人再次向她们挥起铁锹,闻蕙芯下意识以身体挡在曲依之上;但就在她等待那无法避开的一击的下一刻,她感到有风从身边掠过,抬起头,却见一个高挑的背影已经挡在她和曲依前面,一双筋脉凸起的手正攫住那男人手中的铁锹并与之僵持着!

猛地睁开眼,借助微弱的光线,闻蕙芯看到了那件熟悉的蓝紫相间的连帽衫;没等她做出反应,身边却隐隐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靳……”

即使不太清楚也能听出那是曲依的声音,片刻不敢松懈的靳坤头也不回地冲闻蕙芯喊道:“带她走!”

新出现的刺激令男人变得更加焦躁,因为手中的铁锹被靳坤死死扼住,他索性以身体作“武器”——只见他不顾一切地倾斜上身,用自己的头重重地向靳坤的正面撞去!

“哐”的一声震响后,原本急于带曲依离开的闻蕙芯霎时惊愕驻足:过道里用以运送建材的推车被纠缠倒下的二人碰翻,那发了狂似的男人随手抓了地上的沙土就向靳坤挥去,被沙土侵入眼中的靳坤只能被动地用手阻挡。

模糊看见暂得优势的男人无意间捡起半块砖头,顺势就要挥向靳坤,想要阻止却动惮不得的曲依一手捂住疼得麻痹的后腰,一手搡着闻蕙芯吃痛道:“帮他……去帮他!”

勉强支起抖得厉害的身体,大脑一片空白的闻蕙芯鼓起仅剩的勇气,冲过去,企图制止男人的动作,却因气力柔弱反被对方扬手甩向一旁,而就在她痛得近乎晕厥的时候,那男人却将注意力从靳坤身上转开,再次拖着步子向她走去!

恐惧到极点的闻蕙芯只能用手肘撑着身体,一边向随身的小包里摸索着手机,一边不断向后挪动,泪水眼看就要夺眶而出。

翻倒的推车边,被人用头迎面撞击后,缓缓回复意识的靳坤努力睁开被沙土刺痛的双眼,视线却是模糊的。眼看那男人握着半块砖头逼近闻蕙芯,他只能卯足劲力,就着模糊的视线,上前一把揪过男人的衣领,不等那人完全将头扭转便给予其头部迅速的一拳——直到男人被打翻在地,终于摸出手机的闻蕙芯才用颤抖的手指滑动屏幕,全身抖得厉害的她打开通话页面却无法准确地拨号。

“咻!咻!”

倒地的男人口中依旧急促地叫唤着。

尽管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孔,这样古怪的叫唤声却令靳坤倍觉熟悉。但此刻,他无暇顾虑这些,而是快步赶到面色惨白的曲依身边,因为不确定她伤在哪里,他不敢碰她:“哪里疼?”

依稀瞅见那黑白分明的眸子里鲜有的焦躁,笼罩在来人温柔的身影里,一阵莫名的安心还没在曲依心中完全成型,便被出现在靳坤背后的一道惊恐的视线驱散了:“后面!”

听她忽然高声疾呼,靳坤似乎预料到了什么,他没有转头,却将身子向前压低了一些,将曲依护在下方!

“110吗,这里……”伴随那喘着粗气的男人再次挥动从地上拾起的铁锹,刚刚拨通报警电话的闻蕙芯双瞳骤然睁大——

因为靳坤忽然压低了上身,曲依能明显感到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在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的后方,是高耸的灰色楼墙,比楼墙更高的,是勉强能望见的一片小小的天空,天色湛蓝,没有浮云。

手起锹落之际,惊得不敢闭眼的曲依清楚看见,一只修长干净的手忽然将铁锹的握柄紧紧攥住,随即,那男人也被人从后方扼住颈部并生生拽开!

“我在这里!”伴随男人奋力地挣扎,他身后那笔挺而英俊的年轻人也发出沉怒的呼喝,“你看着我,是我!”

“厉修……”

既意外又不解地迎向面前发生的一切,闻蕙芯扶着过道里的金属管道缓慢站起。

“咻!咻!”

正当男人转身呆滞地瞪着厉修之际,两位及时赶来的民警协同两名穿白衣的护士和一名男医生迅速将男人摁倒在地,男医生随即接过其中一名护士递来的针管,摘除针帽并排出注射器里的空气,熟练地将针头往男人颈部右侧一扎。

“咻……”

短短数秒,在药剂的麻痹作用下,男人原本剧烈扭动的四肢渐渐疲软,连口中的叫唤,也变得虚弱缥缈起来。

而此时,曲依眼中的画面也开始渐渐收缩,由一个小小的圆化为一粒细微的点,最后是一片黑暗……

“哗啦”的一声,紧闭了近二十分钟的白色帘子终于被人拉开。

第三医院一楼诊室外,焦急等待的闻蕙芯赶忙迎上从房内走出的曲依:“怎么样,伤得严重吗,医生怎么说……”

“学姐,”轻轻握住她发凉的手,曲依平静道,“有点淤青而已,大概衣服穿得厚,没什么大碍。”

“是吗……”

“你呢,刚才摔得那么重,”曲依忧心地瞅了眼对方腿上零星的擦痕和微微红肿的膝盖,“没事吗?”

“我没事。”

见曲依的神情依旧显得不安,目光不断向四周打量,闻蕙芯温柔道:“他去洗眼睛了。”

“嗯?”

“靳坤。”见她目光迟钝地冲自己看来,闻蕙芯补充道,“他也没事。”

这时,只见一双各执一杯温水的手向两个女孩伸来:“先喝点水。”

来人是一个个头适中的男生,戴着眼镜,模样平常却神情温和。

“谢谢,”接过男生手中的水杯,坐在医院走廊里绿色的公共座椅上,闻蕙芯轻饮一口,神色凝重道,“正好曲依也在,今天的事情,如果你知道什么,现在能告诉我们了吗,暄皓?”

这里是市里第三医院的一楼,短暂昏迷后,清醒过来的曲依和闻蕙芯一同接受了医生的检查,不知为何,那时傅暄皓已经出现在这里了,被沙土侵入双目的靳坤去清洗眼睛,唯独厉修迟迟不见踪影。

正当傅暄皓犹豫之时,一楼大厅的电梯门忽然打开,一个笔挺英俊的男生与两位民警一同走出来,三人在大厅入口处简短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位民警像是向男生交代了什么后,便与另一名同事离开了医院。

安静的一楼大厅里,独自站在大厅中央的厉修是那样沉默,又那样疲倦,笔挺修长的身影仿佛就要被四周的安静吞没了。

“修。”

觉到有人靠近,冷漠的眸子淡淡地扫了一眼同样面色苍白的闻蕙芯和曲依,厉修的声音低哑如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声带:“伤得严重吗……”

“只是小伤。”闻蕙芯担忧地看向他,犹豫半晌,道,“今天的事情……”

“蕙芯!”知道闻蕙芯将要问什么,傅暄皓连忙出声,试图阻止。

“那个时候,你对那个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一种强烈的疑虑萦绕在闻蕙芯心头:那个时候,厉修冲那个男人说了“我在这里”、“你看着我,是我”这样的话,而那个男人在看到厉修之后也明显冷静了片刻。

就好像……他是认识厉修的。

“你自己看吧。”

惊异于厉修的坦率,傅暄皓边看着他向电梯走去,边紧随闻蕙芯追上去,同样充满疑虑的曲依稍稍犹豫后,也跟着进了电梯。

与此同时,从大厅另一端走出的清洗好眼睛的靳坤,恰好将这一幕看在眼里。

电梯升抵六楼,四人在一位白衣看护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走廊,经过一个个门窗紧闭的房间,直至厉修在门牌号为604的房间前忽然止步。

“他的情况还不算稳定,你今天只能进去十分钟。”

听了白衣看护的提示,厉修点头道:“给你添麻烦了,方医生。”

“快去吧,他等你一天了……”

等看护取出钥匙打开房门,厉修只轻轻看了傅暄皓一眼,便默默进入黑暗的病房内。

站在门外不敢入内,闻蕙芯不敢置信地看向房内:“他们果然是认识的……”

闻言,白衣看护冲房内厉修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道:“真是为难他了,唯独今天没有按时来,就出事了……”

“‘今天没有按时来’是什么意思,”说着说着,闻蕙芯顿悟般转向傅暄皓,“难道说,厉修每个周日都不见人影……就是来这里!”

见对方一副默认的神情,闻蕙芯又道:“那里面的人是……”

“那个人,”轻轻瞥了眼厉修伫立在黑暗中的背影,傅暄皓回答,“是他的……亲人。

听到这里,连曲依都不免惊讶:那时候挟持自己的疯子,竟然是厉修的亲人!

“这种事情,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应付得来?”

“这就是他最辛苦的地方。”白衣看护向依旧不解的闻蕙芯耐心解说,“这位患者说来也可怜,一家三口出游的时候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太太和年仅四岁的女儿不幸罹难,只有他一个人,好不容易抢救过来,不到半年,因为精神出了问题就转到我们医院了。因为家里没什么旁的亲戚,他的监护人就由他弟弟担当了。说是工作繁忙,从我任职到现在,他在我们医院住了也快八年了,从他出事后就没见他弟弟来医院探望过,只不过要求医院给他用最好的房间,每年按时支付高昂的住院费而已。倒是这孩子,从五年前开始,每到周末就来看他,我问他是谁,他只说是他的亲人,问他是什么亲戚他也不说……”

方医生的话令闻蕙芯心中五味杂陈:原来,傅暄皓一直替厉修保守的秘密,就是这个。

“方姐,”这时,一个年轻的男护士小跑过来,“609那边又不肯吃饭了,您是不是过去看看?”

“好的,”方医生边回应来人边向几个年轻人嘱咐道,“这边尽量不要弄出太大动静,我两分钟过来。”

“五年……”闻蕙芯轻声,“看来是和修关系很好的亲戚。”

待方医生走远,傅暄皓淡淡道:“那个人,是厉修的大伯。”

“大伯?”闻蕙芯想着,忽然眉头一簇,“那么方医生说的‘患者的弟弟’和‘监护人’,不就是厉修的……父亲!”

因为患者已经入眠,病房内并没有开灯。

漆黑而安静的空间里,望着枕头上那张熟睡的脸,厉修忽然开始恨自己:他不应该松懈的,不应该为了一己之私忽略这么重要的事——从两个月前到现在,他以为那个人的状态已经平稳了许多,就像那个人每次都安静地在房间里等他来探视那样,他以为一切都已经开始好转了,而今天发生的一切,却彻底粉碎了他的预计。

一切不仅没有变好,反而变得更加糟糕。

就连现在,哪怕是睡着的情况下,大伯的手腕和脚腕也是被特殊材质的布绳束缚住的。

“那个时候,在市中心,你也是去找他的吗……”

静谧的空气被女孩淡淡的声音冲破,厉修越发麻木的手指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病房内,见他没有转过身来,曲依继续道:“你右手掌心的伤疤,也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对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逆着光线,厉修看不清曲依的面容,却能望见那被泪水浸得透亮的眸子。

听到他的声音,闻蕙芯和傅暄皓也不约而同向屋内靠近了些。

“是你吗,”垂在身侧的十指紧紧扣向手心,曲依的声音淡得发抖,“七月中旬那天下午……市中心公园停车场……替我挡下那一刀的人……是你吗?”

七月中旬那天下午……市中心公园停车场……

似有某种骇人的回忆正在脑海中重建,厉修的右手渐渐握紧:七月那个下午发生的一切他至今记忆犹新。那天并不是周末,为了协助学生会筹备九月的新生入学典礼,他原本是在学校里的。然而,方医生忽然致电他,说那个人和其他患者发生了争执,状况忽然变得很糟。等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却被告知那个人用水果刀划伤值班人员,跑出了医院。根据病人身上携带的定位装置,他很快确定了那个人的位置,可当他和医护人员赶到时,场面早已混乱不堪——他只知道那个人挟持了一名女孩,可当时,包括围观群众和警员,因为人多,他并未特别注意被劫持者的模样,而只是在解救被劫持者之人受伤之际,竭尽全力冲到患者面前,徒手握住了那即将再次落下的刀刃……

“那天被劫持的人……难道就是你?”

见他并没有否认,曲依的胸膛渐渐起伏剧烈:是他,真的是他,自己的预感竟一直是正确的吗?

听着屋内二人的对话,闻蕙芯眼中的惊异不断扩张:“什么……‘劫持’?”

“七月中旬,学生会筹备开学典礼提前返校的那个下午,厉修当时接到电话忽然跑出去……”傅暄皓的声音平缓而沉重。

“我记得那天,他回来的时候好像受伤了,可他说那是不小心碰伤的……”闻蕙芯努力回想,“难道不是?”

“那天下午,他大伯跑出医院,用水果刀劫持了一名学生,”傅暄皓轻轻摘下眼镜,合了合眼睛,“厉修也是那时受的伤。”

越想越胆寒的闻蕙芯小心地捂住嘴,低声道:“这样说来,曲依就是……那时候被劫持的学生!”

“看来是这样……”不忍听下去的傅暄皓侧过身,目光却意外地一定,“靳坤?”

闻蕙芯转过脸,这才发现靳坤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和傅暄皓身后了。

她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大概是清洗过眼睛的缘故,那异常冷静的眸子里显出几缕红血丝,弧度优美的鼻梁上有一道细细的纵向的伤口,浅麦色面上的神情竟不能用任何一种词语来概括。

默默注视屋内二人相对而视的身影,靳坤没有说话,也没有靠得更近,只觉得一丝凉意无声地在脊背上游走。

半晌,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静静转身,离去。

紧随男生那兀自走远的背影,黄昏的最后一丝光亮也一并,隐没在了苍白的云层后。

次日,周末晴好的天气一直延续到了周一下午。然而,原本热闹欢腾的羽毛球社却被一种莫名的氛围笼罩着。

周末下午在地铁上发生的一切,毫无疑问地成了社内的热点话题。

“傅暄皓学长打蕙芯学姐的电话找厉修学长,厉修学长接了电话后急匆匆地下车了,先是曲依追出去,然后蕙芯学姐和靳坤也跟着下车去追……”被社友们围住的薛嘉丽一边重述昨日下午看到的场景,一边比划着,“四个人就这样一个接一个跑没影儿了,再然后……”她说着,又以目光示意大家看向活动室一角。

“靳坤?”

听到有人叫自己,正从储物柜里取出球拍的刺猬头男生微微侧目,看到的是神色略显紧张却依旧努力露出笑容的闻蕙芯:“怎么。”

“昨天忘记说了……”注意到他眉头的轻蹙,闻蕙芯能明显意识到自己心跳的突然加速,“谢谢你。”

看着女生面上一点一点浮现的红色,想到昨天在病房里的见闻,靳坤拿取球拍的手忽然滞住。

“总觉得……”薛嘉丽继续道,“蕙芯学姐和靳坤变得亲近了。”

“你说靳坤?”眼见梁媛媛和田玊她们都跟着点头,蒋斯远反驳,“怎么可能,你想太多吧!”

“汤妮学姐和蕙芯学姐最熟悉了,不信你问她!”

被薛嘉丽一说,汤妮登时竟也无以反驳:闻蕙芯对人的亲和友善向来是平衡均等的,哪怕是对待各方面都几乎无可挑剔的厉修,也不见得多出分毫。可是现在——连她也不能肯定了,因为闻蕙芯对待靳坤的态度,除了最初的友善,似乎还多了一些有别于常的成分。

“哦,厉修!”辛凯的声音莫名干扰了靳坤的思绪。

掠过笔挺英俊的厉修,眼尖的潘梓婷惊讶地发现了跟着他一同前来的女生:“曲依……”

窄小的活动室门口给厉修的身躯一挡,后面的曲依觉得连光线都削弱了许多。

“你还好吗,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潘梓婷担心地追问:昨天下午曲依就那样一声不响地追出去,吃过晚饭,越想越不放心的她给曲依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曲依安慰说自己没事,声音听来却是那样疲惫。

让潘梓婷一问,曲依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厉修;巧的是,他此刻竟也是看向她的:“昨天……”

狐疑地打量着曲依此刻的神情,一旁的田玊心中隐隐不安。

“修?”就在曲依犹豫着要找什么理由搪塞过去时,一个平和的男声适时插入。

“暄皓?”听到闻蕙芯的声音,曲依愣愣地抬眼,却在温柔恬静的闻蕙芯身边,看见了神色淡漠的靳坤。她这才想起,昨天,她还没来得及询问,便被闻蕙芯告知,靳坤已经提前离开了。

“昨天多亏你们帮忙,下午大家一起吃饭吧,我请客,算是答谢。”

此话一出,社内顿时哗然:“昨天是学长有事啊?”

蒋斯远满意地伸手在几个女生面前挥了挥:“看吧,女人就是爱胡思乱想!”

“怎么会是……这样啊。”

瞅了眼嘴巴张大的薛嘉丽,又看了看一旁神色似乎并无异样的闻蕙芯,始终怀抱猜疑的田玊最后将视线锁定在曲依身上。

“原来昨天,你是去帮傅学长的忙啊?”潘梓婷望着曲依,声音中隐含了淡淡的不确定。

“当时情况紧急,就忘记和大家打招呼了。”心领神会的曲依向潘梓婷微笑:如果说厉修就是那时保护了自己的人,那么现在,该换自己来保护他和他的秘密了。

“好在一切都顺利解决了。”闻蕙芯说着便自然地侧过脸,仰起纤长的睫毛,向靳坤递去一个欣慰的眼神。

认清傅暄皓的来意,靳坤便也淡淡地应了一声。

仿佛被那淡淡的应声在心上烫了一下,望向那张浅麦色的脸,昨天历经的画面再次无声地在曲依眼前展开:那个时候,最远的,是上方那一小片湛蓝的天空,最近的,是他近在咫尺的呼吸……

觉出一道目光向自己投来,视线不经意一闪,靳坤的眼睛便再也无法移开了:因为除却周遭纷繁的声响,相隔不远处,那身形单薄、马尾高扬的女生,正轻抿双唇地注视着他……

从一众喧哗中精确捕获二人间不同寻常的气息,厉修脑海中对靳坤昨日离开时的神情的印象,也愈发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