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从福利院回酒店,很不巧地再次遇到堵车。这年头路怒司机太多,又是事故多发地段,谁的车子剐了蹭了追尾了都是常事。
纪竟就是被两个司机的争吵声吵醒的,他从后座上坐起来?,把原本盖在身上的外套穿上,揉着睡眼降下车窗探头看了看,又把车窗升上来?,大大地打了个呵欠。
“被吵醒了?睡得怎么样?”
韩刑回头问,纪竟摆摆手:“眯一会儿就缓过?来?不少,你?那?小妹子呢?”
“纪哥。”周云锦从副驾探出个小脑袋。
纪竟露出歉意?的神情:“对不住啊。”
“纪哥你?别这样说,又不能?怪你?。”
纪竟没从她脸上看出多少失落的样子,她甚至还?能?浅笑,纪竟心里也挺难受的。“你?这样找多久了?”
“快五年了。”
时?间越长?,希望越渺茫,这是谁都知道的事,但是谁都不能?那?么说。
“怎么是你?过?来?,你?父母呢?”
纪竟这话一出口,立马收到韩刑让他“闭嘴”的眼神,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
周云锦不再看纪竟,把头扭向窗外,淡然地解释着:“我妈妈精神不太好,医生说尽量不要让她受这样的刺、激,反正我放寒假,我跑一趟没什么。”
韩刑捏了捏她的手腕,没说什么。
纪竟了然地点点头,丢失一个孩子会给一个家庭带来?多大的灾难他再清楚不过?了,也就不再多问。
“纪哥,福利院那?个女孩,她是经历过?什么吗?”周云锦看到她露出的手臂上都是被打过?的痕迹,新伤旧伤纵横交错。那?些痕迹她很熟悉,她身上也有。
她趁着护工没注意?,偷偷掀开被子,发现女孩的小腿上也尽是伤痕,脚腕还?有被长?期捆绑过?的痕迹,像被绳子反复磨破皮又重新愈合,皮肤的颜色都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了。
“你?真要知道啊?”纪竟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她被一对父子俩囚、禁了两年多,逃跑过?,没成?功。本来?夫妻俩是给自己儿子买的老婆,因为儿子没有生育能?力,他们就合计出了这个办法?,儿媳妇变成?父子俩共享的了。女孩怀过?一个孩子,没保住,流了,一家人就把气撒在她身上……”
纪竟三言两语还?尽量挑了其中?不让人觉得那?么恐怖的情节来?讲,却依旧听得周云锦双手止不住地发抖。
“被抓走的女孩,都、都会被这样对待吗?”她问。
纪竟:“那?倒不是,很多人家也会把孩子当成?亲生的来?养,年纪小点的孩子记不得那?么多事,久而久之就把对方当自己亲爸亲妈了,即便长?大后知道了真相,也不愿意?再提寻找亲生父母的事。”
“不找了?那?怎么行?”周云锦回过?头,神情激动,“那?对于他们的父母来?说岂不是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
“人么,是感情复杂的生物,有些人对于亲情是怎么评判的,外人很难理解。我经手过?这样的案子,当事人根本不愿意?和亲生父母相认,连见?都不想见?,说是不想让养父母伤心难过?……这种事真是没法?说。”
周云锦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跌靠在椅背上失神。
韩刑低声和纪竟说:“不知道还?要堵多久,你?要不要再睡会?”
纪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和一个受害者?家属聊天,有点尴尬:“小周,你?你?你?别多想,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我再睡会。”他把刚穿上没多久的外套脱下来?往头上一盖,躺回后座降低存在感。
*
回到市区,陈牧雷的头套就被摘了下来?。仓库的位置隐蔽,他小时?候就听陈永新说过?,八字眉每次接送人时?都会故意?在城里绕一绕,走走歪路,出城进城走的也是土路,为人谨慎得很。
陈牧雷把车窗降下来?一些,让车厢里灌进来?些许冷风,冲散那?股子从仓库里带出来?的难闻的味道。
半个多小时?后,面包车停在某娱乐场所后身,陈牧雷一下车就恼了:“怎么,我都不配走正门了?鬼鬼祟祟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你?们见?不得人、见?不得光吗?”
“诶诶诶我的爷,你?小声着点儿。”八字眉急得手扇乎着,“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是?车留这儿,咱们从正门进去不就得了?”
陈牧雷一脸不满:“赶紧带路!”
八字眉还?有把柄在他手里,不敢惹也不敢怠慢,老老实?实?地听使唤。
楼体外面挂着巨大的四个字:九号会馆,旁边还?有四个小字的副标题:私人订制。
会馆里面装修得十分气派,大厅并?不接待散客,所有客人都有专属包间和随侍人员。
大厅经理看到八字眉吃了一惊,立即迎上前来?:“征叔。”他不认识陈牧雷,只向他礼貌地欠身,然后看了八字眉一眼。
八字眉:“我介绍一下,这是阿晋,这是——”
“不用介绍了,”陈牧雷打断八字眉,“有这个必要吗?征叔,你?怎么回事?”
他们又不是做什么光明正大的生意?的,彼此?之间知道的越少越好。
八字眉自从被陈牧雷发现了自己私自藏人的事,心虚了一路还?没定?神,连“公司”最基本的条例都给忘了。
“那?什么,阿晋。”
八字眉眼神暗示了一下,阿晋立即会意?,引领他们来?到大厅最内侧的电梯前,用手腕上手表形状的东西刷了门禁系统,电梯才缓缓打开。
几人上了电梯直达五层,又经过?几条迷宫似的走廊才进了一个豪华套间。这个套间除了豪华倒也没什么特别之处,阿晋虽然不知道陈牧雷到底什么身份,但见?他对八字眉的态度也多多少少猜到一些,所以对陈牧雷恭恭敬敬:“在用餐之前您可以去楼上清洗一下,以免影响了您用餐的心情,如果您没其他事情吩咐的话,我就先回避了,祝您有个美好愉快的夜晚——哦,衣柜里有适合您尺码的衣服,都是新的。”
阿晋嘴里都是套话,陈牧雷没放在心上,立即到楼上浴室把这身染了脏污的衣服扯下去。
恒温按摩浴缸里的水是现成?的,所有洗漱物品一应俱全,都贴心的摆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陈牧雷刚坐进浴缸没一会儿,突然听到浴室的门被打开了,然后传来?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的声音。
很快,屏风后走出来?一个年轻的女人,推着小餐车,上面摆着精致的食物。
女人淡妆,长?发,美丽,甚至在看到他裸、露的上身时?连表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过?分张扬露、骨也不过?分扭捏。
“先生。”她主动开口,嗓音细甜。
“……”
预料之外,情理之中?。陈牧雷没再看她第二眼,拿过?手旁的毛巾盖在脸上,仰头靠在浴缸边缘。
……
这到底算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呢?
他脑子里还?都是郊外仓库地下室里那?个小女孩被侵犯的画面,那?小女孩的眼泪把蒙在她眼睛上的布都浸湿了,她却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连侵犯自己那?人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在黑暗中?遭受了这一切。
而转眼之间,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在这栋大楼里,又不知道有多少龌龊的勾当在私、下进行着。
他不是不知道那?些被抓来?拐来?的女孩都会面临什么,只是从前他没有机会真正接触到这些,偶尔还?会自我催眠自我麻痹地骗骗自己——即便他从小就与狼共舞,心底深处总还?是存留着一丝希望:这个世?界肯定?不是他所看到、所经历的那?样。
这是人间,不是炼狱,一定?有光在某处,他只要坚持着,就一定?找得到。
然而,当这一切实?实?在在地在他眼前出现,他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坚持真的有意?义吗?
那?些罪恶,那?些阳光下的罪恶,不是被所有人都看见?,却也在悄无声息地毁灭着数不清的灵魂。
毛巾是微湿的,隔绝了部分空气。
陈牧雷在毛巾下半睁着眼,呼吸逐渐困难。痛苦或许能?让人变得强大,但过?于痛苦有时?也会将?人的信仰摧毁。
陈牧雷体验着这种轻微的痛苦,不断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
……
女人来?到浴缸旁,脱了高跟鞋,柔若无骨的手轻轻往陈牧雷身上撩着水以作试探。
“先生,我帮你?吧。”
客人见?多了,性情古怪的人也不是没遇到过?,来?五层的客人非富即贵,还?能?没有点儿脾气了?
女人见?他没有拒绝,就大胆地开始揉锤他的肩颈肌肉,然后连称呼也改了。
“哥,你?可真壮,就是肌肉太紧绷,平时?太累了吗?我给你?放松——”
原本装死的陈牧雷突然开口了:“你?刚叫我什么?”
“哥啊,那?你?喜欢我叫你?什么,我就叫你?什么。”女人身子前倾,靠近他的脖子,气息似有若无地拂过?他的皮肤,“你?喜欢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陈牧雷讽刺地笑了声:“我喜欢你?滚。”
女人表情一愣,又很快恢复如常:“穿着衣服滚,还?是不穿衣服滚?在你?脚下滚,还?是在你?身、下滚?”
她的手开始不老实?起来?,陈牧雷忍无可忍,摘下脸上的毛巾随手一扬蒙在了她的头上。
“你?还?会什么?”
女人任由毛巾在头上盖着,含笑地说:“哥,别问我会什么,您想怎么玩,我都依着。”
“几岁了?”
“二十一。”女人低头在他结实?的上臂轻轻啄了一下,“哥,您不饿吗?想吃吗?”
她意?有所指的暗示,完全没看到陈牧雷眼中?的恶嫌。
……
八字眉在楼下正吃着,就见?陈牧雷穿戴整齐地下楼来?了,不敢置信,也不敢问他是没开始呢还?是已经结束了。
陈牧雷见?桌上有酒,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满杯仰头一饮而尽。
“你?这是——”
陈牧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八字眉对面:“你?可真让我失望啊征叔,对我也太不了解了,你?当初怎么收买黎不肯的至少也应该怎么收买我吧?居然想拿女人来?搞定?我?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吃那?套吗?”
“陈——”八字眉急了,忙放下筷子站起来?,又被陈牧雷打断。
“行了,我也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在你?手下人面前也给足你?面子了,”陈牧雷又把第二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一丢,“这个人情我先给你?记着,以后有机会还?我,走了。”
陈牧雷一出门就由随侍人员一路引领来?到专属电梯下了楼。
阿晋一看陈牧雷这就出来?了,面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惶恐:“是没招待好您吗?”
陈牧雷脚步没停走出会馆,直接上了一辆等在会馆门口的出租车报了酒店地址,这里的一切让他恶心。
刚下车,他就打开手机回拨周云锦的电话,那?边响了两声就被接起。
陈牧雷问:“你?在哪儿?”
“在……你?身后。”
他猛回头,周云锦捏着手机正在他身后。
……
作者有话要说:中间写了一段我居然都掉眼泪了~
双向救赎的故事~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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