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章 军统大限

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下属李彦的纠缠,疲惫不堪的王穗花驾车载着自己的电台台长,一路开进了文城的东城门——她是为了再观察一下小榆树山西麓山口碎石峪的情况,才特意绕行东门的。

进城后,雪佛兰沿着东关大街走市公署大街驶向南洋旅馆。这一刻,王穗花还不知道,刚才驶过街口的那栋昔日合丰银行的小洋楼,已经进驻了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司令部。

到达南洋旅馆,王穗花向山西站发电报告平安返回的消息。站长的回电第一时间就发了过来,措辞严厉,显然也是提前拟好的——王穗花此番在丰店城外失手被擒,震动了山西站乃至西北区,虽说属于国军内的一场误会,但王穗花为从391团脱身,被迫暴露了军统特工身份,而为了进一步求证,军统总部都不得不出面向第二战区长官部发电;致使追踪“风计划”的谍报行动遭到局部曝光。可以说,军统这次大大地丢了脸面、泄了行藏。

受西北区区长命令,山西站站长责成王穗花深刻反省,罚没两个月薪水,并限令在一个月内查出“风计划”内幕,否则,组织内部将数罪并罚、严惩不贷。

王穗花明白,站长的电文里尽管只列出了对她这个情报二组组长的处理结果,但作为山西站,从上到下肯定也遭到了上峰的训斥和惩戒。军统女少校欲哭无泪,知道自己此番酿成了大祸。

更为后怕的是,此次幸亏为国军所擒,倘若不幸落入的是日伪特务虎口,饶是王穗花满脑智慧,也想象不出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闭门自责的军统女少校,此刻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的确太志得意满了,从前在晋中太原一带谍报行动的一帆风顺,麻痹了自己的警惕性;而一旦身陷绝境,自己能够想出的自救手段,也当真有限得可怜。

就在这个时候,早先奉命去君陵古城侦察的情报二组成员周怡,意外地摸到了南洋旅馆。她是在从君陵用电话联络留守太原的学生兵聋子的时候,辗转接到山西站的命令,急忙赶赴文城的。

见来了新的援手、且是最贴心的女搭档,王穗花焦灼苦闷之情稍减,她召集周怡和电台台长老刘开会——弱不禁风的文职电台台长此次与她共赴危难,关键时刻表现得很坚强,令王穗花颇为感动——商讨下一步行动。

一个月内必须破获“风计划”的大限,犹如一柄利剑当头而悬,军统女少校以及整个情报二组除了破釜沉舟,已经没有了退路。

王穗花意识到,自己这次是在丰店城外栽了个大跟头,要想爬起来,就还得重新回到丰店!

而且这趟失败的丰店之行,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个将她拖进麻烦之中的国军391团,现在回过头来看,似乎颇可倚重之。且不论该部在丰店曾经驻扎日久、对县城极为熟悉,单就上校团长秦忠孝手下的这千把条枪,就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更何况,那个生擒她的混蛋特务连长,已经奉秦忠孝的命令在君陵至丰店的公路边野店,建立了与情报二组的联络点。

王穗花权衡再三,暂时没有将391团特务连派人支援自己的事情汇报给山西站。或许在站长看来,丢人已经丢得够大的了,再厚着脸皮向中-央军这帮丘八们求助,成何体统?

但是军统女少校显然顾不得这些了,眼下突破日军“风计划”的外围、拿到这个该死的鸟计划的核心,才是至关重要的,为了这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周怡的到来也算是给绝境中的王穗花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正值用人之际,每个力量都不容忽视。并且,周怡的丈夫方墨书,此前被王穗花打发到丰店去侦察,至今没有讯息,而她现在迫切需要知道城门紧闭的丰店县城,日本人究竟在里面搞什么名堂——军统女少校暗暗祈祷周怡的到来能够让方墨书尽快浮出水面。

还有李彦!

花花公子哥(王穗花心底里给自己的这个男部下起的外号)正在日夜蹲守的文城到宋家沟的铁道支线,肯定会拎出线索,而且是重要线索。一列没有名堂的火车,不会莫名其妙地驶进小榆树山,何况这火车必经之路的山口,已经被日本人派重兵卡死,这其中,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山西站最新的情报显示,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一部,刚刚又沿着铁道线占领了文城以南的灵石县;这或许从一个侧面表明,日本人打下文城,只是他们要占领同蒲铁路全线的一个步骤而已,那个神秘的“风计划”(王穗花仍认为与化学武器有关),根本不在同蒲路上、不在文城城内,而是借着日军重兵南下的掩护,躲在文城以东的丰店。这也正是濑名师团的大冢联队率先攻克丰店、并且在丰店县城盘踞驻扎的原因!

王穗花的思路在痛苦的折磨中,逐渐变得清晰和睿智起来。

她决定近日内重返丰店侦察,为此,她先让电台台长致电山西站,以电台需要维护修理为名,索要391团那部电台急需的元件,送至水西门的富华贸易公司,再让聋子将包裹伪装后差线人从太原紧急送至文城南洋旅馆——391团就在丰店之侧,对县城的一举一动可谓洞若观火,只要能够与他们之间建立电台联络,情报二组就可随时掌握丰店是否打开了城门,也免得带着电台在文城与丰店之间多跑危险的冤枉路。

得到山西站答复即刻发送电台元件的复电后,王穗花带上周怡,直奔了宝元酒楼。

军统女少校是特地来为李彦点上一些吃喝的。

自从将花花公子哥一个人丢在北郊的张家大院,王穗花还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这个男部下的生存状况;在受过严酷生存训练的军统特务眼里,那个穷困民宅并没有什么值得叫苦的地方。可李彦毕竟不是军统科班出身,又过惯了舒适安逸的日子,让这个花花公子哥窝在那种环境里、再不给些好吃喝,王穗花还真担心这家伙有朝一日会开小差。

“呦,王经理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酒楼老板白宝元,当然还记得王穗花。同样见过这个“贸易公司经理”的大当家的,曾经亲口对他说,这女人来路有些不正。此次再度相见,白宝元心下就暗暗有了提防。

“白掌柜,给我弄两只你们的烧鸡,再来两份酱肉,统统打包了。”

“烧鸡没说的,酱肉要什么肉?小店有驴肉、牛肉和猪肉,都是秘制的酱汁,好吃到让客官咬掉自己的舌头。”

白宝元的这一介绍,倒让王穗花彷徨起来——那个花花公子哥李彦只说要酱肉,酱什么肉却没说。

“那就……每种酱肉都来一份吧;再包些花生米。”

“好嘞,您二位稍等——要不要再来两壶酒?”白宝元转着眼珠问两位衣着不凡的女客官。

这又让王穗花踌躇起来:连掌柜的都觉得这些菜应该下酒,要不要给那家伙捎一壶去?

“呃……酒就不要了,你将菜打成包就行。”

算了吧,酒后误事,不可给那个花花公子哥开这个口子。

她们带着菜品匆匆离去后,白宝元还从临街的窗子里打量着这两个女人——点了菜不点酒,这几样佳肴,她们准备驾着汽车拿到哪里去?大当家的一口咬定她们有问题,他本人也觉得,那个女经理上次在酒楼貌似不经意地打听日本人的事,很是蹊跷。

“烧鸡?!酱驴肉!?”

在摆放着一碗没有吃尽的高粱米饭的破陋不堪的炕桌上,看着女上司亲手打开了那几个裹着油纸的包装,李彦两眼放光,饿狼般地扑上去,抓起一只烧鸡,麻利地扭下一只鸡腿,狠狠咬进一大口,用力咀嚼起来。已经全无了绅士风度的军统中尉,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又去酱肉的纸包里抓起一块,往已经胀满了的嘴里塞。

王穗花坐在对面的炕沿上,微笑着看自己的男部下这幅饕餮的吃相;站在屋子中间的周怡,则已经忍不住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李彦一边猛吃,一边激动而含混不清地向女上司和女同事表述着什么。听不懂的王穗花皱皱眉,耸耸肩膀去看周怡;后者则开心地摊开双手,表示同样听不懂。

“怎么要了这么多样的酱肉?”李彦终于咽下了口中的东西,抽空说清了一句,就立刻再度将这些多样的肉往嘴里塞;不料这次下咽的时候却被噎住了,难受得直翻白眼。

王穗花又气又笑地摇摇头,从炕沿上站起来走开,周怡则走上前,拿起炕桌上的一个旧水壶倒了一碗水给同事。

“怎么没有酒?这么好的下酒菜,可惜了!”李彦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抹抹嘴叹息道,一边就继续大快朵颐。

“喝醉了,你躺到铁轨上去监视?”王穗花刺了他一句,脸上却仍残留着淡淡的笑意。

“放心吧组长,我睡觉都支楞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呢,”享受着美食和笑魇的李彦,忙不迭地向女上司表功:“你知道我在铁路上做了这么多年,火车轮子轧过铁轨的声音,隔着二里地远我就能感觉到。”

张家大院的主人全都出去拾荒了,所以屋子里的军统男女们可以放心地讲话。

足足又狼吞虎咽地吃喝了十多分钟,李彦才水足饭饱,心满意足地开始收拾这些油纸包裹着的美食,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放在窗台上,笑眯眯地对漂亮的女上司说:“我留起来慢慢吃,争取能保持到下次你给我送新的来。”军统中尉至今不清楚是什么缘故让女上司大发慈悲为他改善生活,他也不敢冒失发问。

王穗花就和两个部下,围着小炕桌开了简短的小会,主要是将自己已经在南洋旅馆对周怡透露过的想法,再对李彦阐述一遍。

李彦赞同军统女少校的最新研判,认为“风计划”的主攻方向,的确不在同蒲路、也不在濑名师团主力南下的太隰公路,而就在小榆树山那一端的丰店。既然站长同意情报二组暂时将重心转向丰店,那就应该雷厉风行地干起来。

“你家先生,会不会还滞留在丰店城里,被鬼子封锁住了出不来?”

李彦问周怡。他隐隐觉得,方墨书以出身新闻记者的敏锐,说不定像上次查到了大冢联队戮城证据那样、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王穗花依旧在心底对李彦的感觉表示了赞赏——这花花公子哥虽然毛病不少,可是的确具备谍报特工的天分。她也对方墨书可能在丰店有所斩获寄予了希望,只是,苦于缺乏现代化的通讯联络手段,唯有苦等对方返回太原直接向山西站汇报。

对半路杀出个国军391团,李彦则兴致极高。一方面,他觉得能平添一个中-央军主力团的帮手,对攻克“风计划”有益无害;另一方面,他也对那个什么特务连居然能够破门而入、生擒自己的漂亮女上司,充满了好奇心。在他原来的心目中,受过青浦班特训的王穗花,几乎是无往不胜的。

他甚至已经有些嫉妒那个特务连长了。

“你认为,文城,或者直接说文城车站,我们还有没有必要留人盯着?”

王穗花的发问,打断了李彦的胡思乱想,他知道女上司已经有了放弃文城的打算,于是冷静地想了一会,回答道:

“火车站必须还得盯着。理由有二,第一,咱们不能把宝完全押在丰店,濑名师团主力正在太隰公路南下,文城就是他们的补给大后方,前线有什么动静,文城那里会有反应的;第二,你现在要我盯着外面这条铁道支线,可你要明白,这条支线也是直通文城火车站的。你一直追查的那列军列,如果从这里开回来,终究还是要开上同蒲路。”

王穗花又暗叫了一声惭愧——眼前这家伙毕竟不是真正意义的酒囊饭袋,考虑得比自己周全。她看了看自己的两个部下,决定还是将李彦留在这里,而让周怡盯到文城火车站去。

“你从前在筑路局的关系,能不能帮助周怡在文城火车站谋个临时的差事、最好可以吃住在那里的?”

“我想想办法,应该可以,眼下兵荒马乱的,出来找事情做的人不多。”

军统女少校望着蛮有办法和把握的李彦,再度露出了笑容,答应定期给他送来烧鸡和酱肉。

“组长,”说到烧鸡和酱肉,周怡忽然回忆起来,犹疑地说道:“我觉得文城宝元酒楼的那个掌柜的,看咱们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头,他好像挺注意你,咱们都走了,好像他还盯着。”

“他一直目送咱们俩上车,”王穗花淡淡地回了一句:“在酒楼窗口盯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