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的热意伴着惊吓散去,几秒后谈桐便先冷静了下来。
——没有疼痛,她放心了些许。
手里被周周塞了一张纸巾:“姐,是咖啡,你先擦擦。”
听见她声音中的颤抖,谈桐便开了句玩笑:“尝出来了,是拿铁。”
谈桐擦干脸上淋漓的咖啡,才看清周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她的四周围着层层人群,周周和田恬正给她擦着身上的污渍,泼咖啡的人已经被保安控制住了,是个年纪不大的女生,嘴里还喊着些什么,她听不清楚。
粉丝乱作一团,谈桐朝她们笑笑,示意自己没事。
“你是不是傻啊!”突然,田恬一拳砸在谈桐的手臂上。
“干嘛突然打我?”谈桐一脸无辜地捂着手臂,却见田恬猝不及防就哭了。
她哭得完全不顾形象,哭着哭着直接抱住了谈桐,不顾她满身都是咖啡渍。
谈桐拍了拍她,安慰道:“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先别哭了,这么多人在拍。”
“你干嘛要替我挡啊,还好这是咖啡,万一是……别的呢?”
谈桐摸着她的头安慰她:“没给你挡,本来就是冲着我来的,不能让你受无妄之灾。”
而田恬却又打了她一拳:“你不知道躲啊!”
“我错了,”谈桐把手里攥着的纸递给她,“下次一定躲。”
“不许有下次了!你雇个保镖!”田恬吸着鼻子擦眼泪,却发现纸是谈桐用过的。
她哇的一声,哭的更大声了。
好不容易安抚好田恬,把她送上车去赶飞机,谈桐自己只能改签次日的航班。
节目组为她定了酒店套房,先后来了五六批人给她道歉,生怕她会不依不饶。
谈桐耐着性子送走了战战兢兢的工作人员,又让惊魂未定的周周去休息。
她这才脱掉一身黏腻的脏衣服,彻底地冲了个热水澡,裹上浴袍出来。
当时现场的人很多,经过几个小时的发酵,网上已经炸了锅。热搜上前几个词条都被这件事占据。
谈桐切小号点进去看,各种说法都传得有鼻子有眼,最离谱的是有人说她被硫酸泼了脸毁容了。
泼咖啡的那个女生被警方带走后,身份已经得到证实,是袁寄星的过激私生粉。
袁寄星正是剧中的男主角,今天也在和她一同录制综艺。
为此,网上吵得不可开交,大多指责袁寄星团队养蛊才养出了这么变态的私生。
谈桐还看见田恬的粉丝为之前骂过她道歉,一些讨厌她的人因为她保护田恬而转变观点。
谈桐并不在意她们的喜恶,她只是觉得网络虚幻到可笑。
出演《帝王恩》于她而言完全是一场意外。
这部剧原定的女主是另一个女演员,但拍到一半时,那位女演员因为涉嫌违法行为被封杀,从而被迫中止拍摄。
当时剧组所剩资金不多,档期也极其紧张,急需一个能连轴转拍摄,还能保证质量,且便宜的女主。
成名的演员没人愿意接烂摊子,小演员的演技导演也不满意。
僵持了一段时间后,杨效举荐谈桐去试镜,却没想到只试了一场戏导演就直接拍板定了她。
更巧合的是,那时候谈桐正极度缺钱。
谈爸爸患上了罕见病,化疗效果不好,只有CAR-T疗法还有一线生机,而且这个疗法前前后后加起来需要几百万,远远超过一家子公务员和教师的承受能力。
于是谈桐便接下了这部戏,整部戏一百万的税前收入,到手后的几十万付了谈父的首期治疗费用。
拍这部戏的过程她堪称玩命,为了追求杀手的身材,她一边增肌一边减脂,因为控制碳水过度而半年没来月经。
为了赶进度,剧组分成两班倒,她作为女主只能连轴转,吊在威亚上调整的间隙都能睡着。
她从马上跌落扭伤腰,打着封闭继续拍戏,落下了严重的腰伤,此后反复发作,至今没能痊愈。
为了追求杀手的冷血感,导演把她拉到乡下,让她亲手杀鸡杀猪。
起初她不敢下手,吐得昏天黑地,把胆汁都吐了出来。但慢慢,她开始变得麻木,鲜血涌出溅到脸上,她也只是冷漠地擦掉。
只是自此之后,她再也无法吃肉。
《帝王恩》大爆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幸运,而是应得感。
她相信自己是配得上这份荣誉的,无论是过程的努力还是呈现的结果,她都无愧于心也对得起任何人。
但接踵而至的质疑、嘲讽、攻击,则在顷刻之间让她的自信和自尊溃不成军。
“只是运气”“天赋还行”“又是资本硬捧”“后续资源肯定跟不上”“挡了多少人的路”,这些敲敲键盘的批评却让她长久地陷在自我怀疑的泥淖中无法自拔。
可是如今,这些人却因为她下意识的一个举动改变看法,认为她是个好人,值得被人喜欢。
她只能用老生常谈的话安慰自己——这个圈子就是这样的。
顺手点进自己的超话,谈桐却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无数素未谋面的粉丝在为她牵肠挂肚,她们真情实感地为她担心。
一种奇妙又浓烈的情感又涌了上来,从她们的身上,谈桐感觉到了一种强烈的被需要感,这也是她追求的安全感的来源。
她们是无形的铠甲,也是支撑她乘风破浪的船。
想到这,谈桐在草稿框快速输入起来。
她字斟句酌,写了整整一刻钟。发出前,她想了想,又拍了一张素颜自拍照发上去,证明自己确实没有受伤。
报平安的微博最后,她加上了一句酝酿许久的话:
【我希望你们会因为喜欢我,而变成更好的自己。】
微博发出后,无数的评论涌入,谈桐没有再看,退出了社交媒体。
此时已是深夜,但谈桐毫无困意。
如今她早已无法自然入睡,酒精或安眠的药物是她睡前的必要条件。而她原以为今天能回北城,便没有带常吃的药物,眼下能依赖的只有酒精。
她从行李箱中翻出宽松的休闲t恤,打算去酒店的酒廊喝酒。
VIP酒廊只供给少数豪华套房的客人,这个时间人们多已休息,酒廊没有其他的客人。
谈桐要了杯最简单的威士忌酸,坐在吧台小口啜饮。
“谈桐?你果然在这!”身后传来一道兴奋的男声,谈桐回头看去,竟是袁寄星。
脸上瞬间的惊讶闪过,昏黄的灯光掩饰住了谈桐脸上紧随其后的无奈。
她皱了皱眉,问道:“找我有事?”
袁寄星毫不客气地坐在她身边。
他是偶像出道,本就长相秀气,眼下卸掉了妆造,柔软的发丝垂在他过于精致的脸上,让他看上去像是个未成年的男孩。
他要了杯和谈桐一样的酒,说道:“我只是想当面和你道歉,今天是我的粉丝……”
谈桐抬手制止了他的话。“没关系。”她说。
“不是!还有说你和段柏章那件事也是……”
“我知道,没关系。”谈桐抬起酒杯,掩饰脸上一闪而过的烦躁。再放下酒杯,眼中已经是平静的了然。
袁寄星先是一慌,然后眼中又露出兴奋,“那你不生我的气?”
谈桐没有回答,和段柏章的“包养”谣言就起源于他团队的手笔,她再佛系也难以心平气和地面对他。
但她没有证据,只能下定决心和他保持距离。圈内这样的人很多,她惹不起起码还躲得起。
“有什么好生气的,”谈桐敷衍地轻笑了一下,“当面亲热背后捅刀的都见过了,你这算什么。”
袁寄星仿佛没听出谈桐话中的讽刺,他长舒了一口气,开心地说道:“那我们二搭吧,我最近接了个大IP的古偶,剧本真的特别好。”
“谢谢你,我暂时不演古装了。”谈桐拒绝。
“那现代呢?现代也可以的。”袁寄星不死心。
“我暂时也不演现代了。”
袁寄星张着嘴愣了半晌,终于反应过来:“你不想和我合作了,对吧?”
不得不说,作为偶像,袁寄星真的很擅长表情管理,委屈起来还真的有几分可爱。但谈桐向来可爱过敏,她残忍地点了点头。
“你还说没生我的气!”
“不是生气,只是……”
她差点就直白地说出来,不想和袁寄星搭戏不仅是对他的粉丝避之不及,更是因为他的演技太差。
但这话她没法说,也轮不到她说。
袁寄星还在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谈桐,他认真地说:“谈桐,我真的想和你合作。”
谈桐绞尽脑汁试图想一个适当又不伤人的理由,手下不停地摩挲着玻璃杯沿。
“谁要和你合作?”
谈桐身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笑意。
谈桐骤然起身回头,甚至忘了手里还握着酒杯。“铛”的连串响声,酒杯倒在吧台,磕磕绊绊地摔到地上。
谈桐没有去管,而是震惊地看着段柏章:“你怎么在这?”
“我在吴市参会,看到你受伤的消息就过来了。联系不上你,只能托人问了节目组,知道你住在这。想着来这里碰碰运气,没想到……”他笑着看了一眼一脸迷茫的袁寄星,“没想到我的运气还不错。”
段柏章这一番说辞滴水不漏,既坦然承认是来找她的,又不让她感到被冒犯。
毕竟他们现在连联系方式都没有。
谈桐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又介绍了这两人认识,她不明白为什么如此尴尬的事要让她连着两天都遇到。
袁寄星年少成名,难免年轻气盛。他比段柏章矮几公分,此时微微仰着下巴瞪着他,满脸都是防备和危机感。
而段柏章神色平和,只是朝他点头示意,注意力便完全放在谈桐身上。
“很晚了。”段柏章说。
如果没有那些年的朝夕相处,谈桐定不能听出他的意思。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了。”她勉强维持着基本的客气,跟袁寄星打了个招呼准备回房间。
段柏章礼貌笑笑,无比自然跟着她离开,仿佛是多年夫妻的默契。
但走出酒廊,两人却一路无话,即便在电梯里也分开站在最远的两个角落。
谈桐的房间是离电梯最近的一个,她走出电梯,见段柏章跟她到了房间门前,终于忍不住了。
她猛然转身,对着段柏章提高了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
段柏章看了一眼走廊深处:“我的房间在那。”
谈桐:……
行,是她自作多情。
她深吸几口气,把一切不该有的情绪都压制下去,用尽全力心平气和地说:“谢谢,谢谢你帮我澄清。”
段柏章:“不用谢,这也是在为我自己的名誉澄清。”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刚刚她还在客气且疏离地敷衍袁寄星的道歉,现在就已经轮到她了。
谈桐心里不爽得很,这两天发生的所有事都让她觉得自己被段柏章完全拿捏。
然而在以往,她永远是拿捏段柏章的那一个。
不行,她得扳回一城。
她朝着段柏章扬起一个笑脸,此时她已经卸去了全部妆容,护肤后的脸颊白皙水嫩,泛起一丝被酒精浸染的红晕,有一种清透的艳丽。
“回北城后我请你吃饭怎么样?”她笑着问道。
段柏章先有一丝惊讶,然后从容地点头:“荣幸之至。”
“那说定了。”她轻巧地小跑了两步,像蝴蝶一样转身飞进了卧室。
厚重的房门在面前关上,段柏章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
虽然分手已经五年,但谈桐的一切想法依旧瞒不过他。
他能看出她笑容下情绪,能看出她的压抑和焦虑,她邀请他吃饭时那点小小的算计也骗不过他。
他从来没有放下过她。
从她下定决心分手的那一刻,他就开始计划追回她。
分手的一刻对于她来说是结束,对于他却是开始。
她需要安全感,她需要陪伴,她需要无条件的支持和信任,这些他都可以给她。
五年前是他做的还不够好,才让别的男人有可乘之机,让她有了分手的想法。
只是现在看来,她的身边多了几只嗡嗡作响的苍蝇,这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些苍蝇有些恼人,不过也不足为惧。
他为此做了五年的准备,他有足够的耐心。
作者有话要说:白天的段老师:小苍蝇而已,一只也是打,两只也是拍
晚上的段老师:把我的电蚊拍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