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而且,陆蔓看到,一只手从身背后绕到了她身前,像要环抱她。

她正待去搡开,却见那只手一把钳握住了长发男的手腕。

同时,一道幽沉的声音从头顶正上方洒落:“别太过分。”

陆蔓定住,怔住,仰头看。

江寂野话毕,也垂下了眼睑,看向贴靠在他胸膛的女人。

眼中浮起疑惑,眉心跟着蹙起了不可察的弧度。

他刚才关注点全在长发男,没注意到她是怎么到自己怀里的。

是自己那一个踏步,踏得太往前了吗?

是吗?

正自疑惑间,他忽听到倚着她胸膛的女人说了句:“你为什么还没走。”

语调淡而疏冷,像真有几分嫌他多管闲事似的。

江寂野:“……”

他眉间弧度从不可察,到可察,须臾又舒展开,染上些许难明的笑意。

“如果我走了,你应该已在地上。”他说。

“未必。”陆蔓飘然收了眼光,离开了那堵胸膛。

江寂野略一怔愣,也收了目光,去看长发男。

长发男手腕被钳住,正疼得愤愤直叫:“到底谁过分!妈的,放开!你是不是被诱惑到失了智,人都让你走了,你还在这儿多管闲事。快给我放开!”

边叫嚷边挣扎,挣不开。

江寂野冷然目视挣扎的长发男,悠悠缓缓地道:“没人诱惑我。我管这闲事不是因为看上她,而是因为看不惯你。”

随着“你”字吐出,江寂野放开了他,或者说,甩开了他。

这次他用了点力。

长发男斜着掠出,最后歪倒在地。

他有些懵,过了会,发现自己倒在地上,才想起来开骂:“你谁呀,有什么资格看不惯我!还他妈又推我!”

吧员好心过去扶他,他指着吧员,又骂道,“你个服务员怎么当的,他们在你们这里闹事,你也不管,简直废物。去,把老板喊出来。我在你们这里挨打了,我要投诉。”

离得近,吧员能闻到长发男喷来的浓郁酒气,别开脸,说道:“老板不在,就算老板在,你也不用投诉。我有眼睛,能看到,闹事的明明是你。”

“我闹事?你眼睛是不是瞎了,我刚才都被那男的摔在地上了。”

“可是进攻的一直都是你,人家只是在防御。真的,我劝你冷静下来,你觉得他真要跟你动手的话,你现在还能好好站在这里吗?还有,我已经报警了。”

方才,陆蔓给他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他会意,赶忙返回吧台拿手机,就是报警去了。

吧员的话并不能让长发男冷静下来,反而助燃了他的怒火:“你什么意思。难道你是说我比他弱?我他妈比他弱吗,你给我说清楚。报警?尽管报,你不报我也要报。”边说边用手戳点吧员肩膀。

他这实属于,在强者身上讨不到便宜,就找弱者撒气。

陆蔓看不下去,走向两人。

江寂野定了两秒,大踏步,先于陆蔓来到长发男跟前。

他高大的身影,阴云一样,将长发男笼罩。

或许是察觉到危险,长发男猛抬头,看到江寂野,眼中一闪而过惧意,戳吧员的手也僵住。

江寂野的气场太迫人,吧员很怕他真的会动手。倒不是担心长发男,这种人挨打也是活该,但偏偏打了这种人,也是要负责任的。

下一秒,吧员就挡在长发男和江寂野中间,对江寂野道:“咱都不冲动,冲动是魔鬼。”

他不知道警察叔叔还有多久才能来到,又担心自己一个人,平不了这事儿。赶紧拿起手机,在工作群发了个“求帮忙,快来”。

老板和另外一位白班吧员,就住附近,很快赶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老板和另一位吧员负责稳住长发男,他则把江寂野拉到陆蔓身边,向他们两人说道:“你们不是都要走,趁现在拖住了他,正好离开。他醉了,别跟他一般见识。早点回去休息,不值当为这种人浪费自己宝贵时间。快走,快走。”

在他的催促下,陆蔓和江寂野先后挪动了步伐。

“诶!怎么走了,谁让你们走的。站住,给我站住。”

“谁走了,没人走。”

“明明走了。”

“没有。”

“不行,你们起开,我要找她。耍了我,还想一走了之?”

“你不是想知道纸条上写了什么吗?我帮着送的,我知道,来,我告诉你。”实则他不知道,哄长发男而已。

……

这样的谈话声中,陆蔓和江寂野先后走出酒吧,走进夜色,走过石桥,又走进了山林小径。

两人谁都没主动说话,只默默行路。

村庄的灯火远去了,渐渐照不亮脚下。

陆蔓拿出手机,正要打开电筒,发现脚下的黑暗,被一圈光亮破开。

是后面的江寂野从口袋摸出只便携手电筒,按亮,照着前方。

于是陆蔓收起手机,继续走。

江寂野则步在她身后,保持不近不远的距离。

电筒的光,也始终保持在陆蔓前方一米处照耀,恰好能照亮她下一步的道路。

如果站在山下看,能不时看到叶隙间透出的流光。

那光时明时暗,闪闪烁烁,一路流往山上去了。

最后定格在山腰。

光定在那里,持光的江寂野看向陆蔓,眼前就是住处了,他该拐向东侧,而她该往西。

夜,寂寂的,静静的,只有风吹林叶的沙沙声,和山林间偶或响起的鸟鸣。

于这静寂之中,江寂野驻步,转眸,看着陆蔓,声音沉缓,向她告别:“再见。”

“再见。”陆蔓淡淡回他,脚步没停,也没看他,径直向着山居而去。

江寂野也收却了目光,继续迈步,走到自己所住的老屋门前,推开,踏入,反手关上。

屋内和屋外一样,古旧斑驳,空间逼仄,但却也在江寂野的整理下,显得洁净素朴、井井有条。

江寂野关了电筒,拨亮屋灯,走进尽头处的房间,那是间小小的盥洗室,洗漱过后,走出。窗边桌上搁着本书,是亨利·戴维·梭罗的《瓦尔登湖》。

江寂野拿起书,走向床,坐上。枕头当靠背,垫在墙壁和后背之间,结实修长的腿,一条平直伸着,另一条曲起,当作“书架”,承托着书。

这本书,他已读到尾声。

他打算读完这一遍,再读第二遍。

这样的一本书,是应当反复阅读和品味的。

骨节分明的长指翻开书,直接翻到夹了书签的那页。

这书签,来自于自然,是他在桂花树下捡拾的一枚叶片。

叶片已被流逝的时光风干,变得薄而脆。他捻着叶柄,轻柔拿起,轻柔放到一旁,便接续昨日看到的字行,看了下去。

偶尔响起书页翻动声,让夜显得愈加寂静了。

陆蔓站在画架前,寂静地,无声地,看着那幅仍未完成的写实风景画。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画布,不知落向了何处。

许久,许久,她才收回目光,转身,移步,去洗漱,而后睡觉。

躺在床上,盯了半晌天花板,无论如何也进不了梦乡。

霍地掀开被子,下床,披了白纱披巾,走出卧室。

没开灯,她借着透窗的微弱月光,走到沙发旁,斜坐进去,慵懒懒地,脊背倚进扶手和靠背的夹角,侧过脸,凝看窗外的夜色。

月亮像一弯银钩,钩在一座山峰顶上,像要把山给钩到天空上去。

没有星,星星不知哪里去了。

沉暗山脊之间,像有什么在流动。

或许是风,如果风有形状的话。

她把头一歪,歪在靠背上,用舒适的姿势,去凝看那“风”。

中间盹着了一会儿,再睁开眼时,发现天已是亮了。

亮得不甚透彻,灰蒙蒙的那种亮。

陆蔓坐直身体,往窗外看,又看到了山脊间流动的那“风”。

发现,其实不是“风”,是雾。

幽缈灵动的白色雾气,水一样,顺着山体流泻而下,浸满了,整座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