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显然是胡说八道,这几天我根本没在后台待过。克里斯汀却信了,她知道我热爱唱歌,但没有受过专业的声乐训练,最多只能跟随舞步找准节拍——这个年龄的我,的确对声乐一窍不通。
她担忧地望向吉里夫人,希望吉里夫人能站出来为我说话。这小姑娘似乎误解了我和吉里夫人的关系,因为这时的吉里夫人只会说:“梅格,去试试吧。”
去试试吧。
完全没考虑过一个不会唱歌、没有独唱经验的小女孩会不会出丑。
我笑笑,清了清嗓子走到台前。所有灯光瞬间熄灭了,聚光灯打在我的脸上,后方传来路易斯和他的小伙伴们的嬉笑声。
我不为所动,只有魅影才能让我失措。况且,我也没必要失措。这首歌虽然现在还不怎么流行,二十多年后却成为经典曲目,连一些五音不全的贵太太都能哼唱几句,更别谈我了。
音乐响起,乐队演奏得漫不经心。指挥喝了口水,把指挥棒夹在腋下,好整以暇地朝我望了过来。
然后,他的指挥棒……掉了。
不仅仅是他,所有人都瞪大眼睛望向我,毕竟我之前的唱歌水平有目共睹。路易斯重重地跺了下脚,气得满脸通红,叉着腰恨恨地瞪着我。
指挥则张望了一圈,捡起指挥棒,若无其事地投入演奏之中。
一曲结束,长久地死寂。好半天,路易斯为了挽回自尊,脸色青紫变幻不定地说:“要不就她吧。你听她唱得多动人,一看就是下狠功夫练了很久。”
剧院老板一阵为难。我也知道我虽然唱得还行,但跟叫座女高音相比,差得还是挺远。想了想,我提议说:“不如让克里斯汀也试试吧。她音域广阔,声线优美,很适合这首歌。”
剧院老板不信任地大叹一声:“唉,你们别闹了,这可不是儿戏。”
吉里夫人出乎意料地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克里斯汀挽住我的胳膊,小绵羊似的咩咩说:“我……我不行的……”
“你可以的。”
“我怕……”
路易斯见状立即嘲讽说:“某些人就是这样心肠恶毒,自己出丑就算了,还要拉着好伙伴一起出丑——”
话音未落,克里斯汀瞬间一改小绵羊嗓音,愤怒地亮出了小虎牙:“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路易斯:“……”
我:“……”
我轻顺了一下她的金褐色发丝,踮脚在她的耳边小声说:“去吧,你会唱得很棒,我相信你。”
克里斯汀于是又恢复了柔弱的面貌,她眨了眨水盈盈的大眼睛,垂着眼睫怯怯地说:“那我就试试吧。唱得不好,你们不要责怪我和梅格。”
路易斯:“……”姑娘你装啥呢?
我将两根手指贴在唇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飞吻。
她怎么会唱得不好呢?
除去魅影,她是我见过的、最有歌唱天赋的人。
果不其然,克里斯汀的歌声一响起,场面便陷入时间凝固般的静默。
众人满脸震撼。大家都以为我的歌声就是芭蕾舞女的最高水准了,没想到克里斯汀一开口,瞬间让他们明白什么叫“不会唱花腔的芭蕾舞女不是好演员”。
一时间,剧院老板看向芭蕾组的眼神充满深意,似乎在说:你们还有谁会唱歌,都站出来吧。
芭蕾组:“……”
路易斯的脸色难看极了,如果说我的歌声,他还有点不服气的话,克里斯汀的嗓音,他就真没什么能指摘的了。
音乐结束,克里斯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双手抚上自己的脖颈。我对她竖起一个大拇指。
毫无悬念地,主演的位置给了克里斯汀。她提着裙摆,小跑到我的身边,双颊粉红地说:“梅格,你也唱得很好,真的。”
我慈祥地拍拍她的肩膀:“亲爱的,你唱得更好。”
“忘了和你说,我之所以能唱得这么好,是因为一直有个音乐天使在暗中教导我。吉里夫人说,只有我登台演唱的那天,天使才会现出真容。”说到这里,她小声嘀咕,“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是不是真的天使……”
后面她说了什么,我全听不清了,好像有枚炸-弹在脑内引爆,四面八方只剩下刺耳的白噪音。我愣愣地看着她,张了张嘴,喉咙被堵住似的说不出话。
怎么能忘了这事儿呢?
上辈子她登台演出后的当晚,就被魅影带走了,失踪了许多天。尽管知道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非常不愉快、乃至惊悚的经历,我心里还是难受极了,闷闷地发疼。
克里斯汀弯下腰,盯着我的眼睛关切地问:“怎么啦,梅格?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勉强笑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最近发生太多事了。回到过去、认识魅影、唱他写的歌、当众独唱获得大家认可……恍惚间,给了我一种正在谱写完美人生的错觉。克里斯汀的话,让我的心再度沉入谷底。有的事情可以改变,有的事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步入既定的轨迹。
比如,克里斯汀会像金子那样闪闪发光。
又比如,魅影会爱上……她。
想到最后这点,呼吸登时困难起来,心脏火烧似的灼痛。我意识到那是丑陋的嫉妒心在作祟。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在白雾蒙蒙的地下迷宫里,我看见魅影侧对我坐着,一只脚随意地搁在桌面上,低头用小刀雕着什么东西。木头碎屑雪似的飘落在他的脚边,他头也不抬,雕得十分认真。
我没敢走近,只敢远远地观看。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手中的木头逐渐有了形状,是一个少女穿着婚纱的模样……木屑飘落得越来越多,我心中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重,最终,一个小巧精致的克里斯汀木偶,躺在了他的掌心里。
而这时,魅影忽然抬头,目光冰冷地攫住我窥探的视线:“你在想什么?”
我后退一步。
他将小木偶锁在抽屉里,然后慢条斯理地戴起了扔在一旁的皮手套:“我猜,你在想,为什么雕的不是你,对么。”
不,不对,我没有这样想。
我正要这样说,然而张开嘴只发出了嘶嘶的气流声。
他步步逼近,拇指和食指捏着我的下巴粗暴地往上抬,用扒皮抽筋般残酷的眼神注视着我,一字一顿:“你也不想想,我怎么可能雕你。”
不要说了。
“你无论是姿色,还是天赋,都比不上克里斯汀,我凭什么雕你?就凭我为你亲手写了一首歌?”
不要再说了。
“你真以为那首歌是为你而写?”他的神态平静,语气却透出一股浓浓的轻蔑,“你难道没想过,除了你,还有一个更适合演唱它的人么?”
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在挤压着心脏,滚烫的泪水涌出眼眶。因为无法发出声音,我只能红着眼睛往后退,胸口窒息似的激烈起伏。
与此同时,魅影单手撑在了我背后的石壁上。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已是退到极限,退无可退。
他没有低头,冷漠到极点的声音在我的头顶回荡:“所以,不要再抱有毫无意义的幻想了。你永远没有资格为我而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