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深时见鹿(十)

叶深时见鹿(十)

早有直播间的热心观众拨打了110和120。

呼啸而去的救护车上, 医生与护士熟稔迅速地给陶鹿清理着右臂的刀伤——修眉刀片也是刀。陶鹿却还伸着完好的左手,向叶深讨要她的直播手机。

叶深跟在救护车上, 这会儿看着从女孩右臂伤口冒出来的血水, 一脸疼痛,好像这会儿被“刮骨疗伤”的人是他。

陶鹿勾了勾完好的左手,笑道:“一点都不疼。局部麻醉棒棒哒。”她还有余力给医生点个赞。

医生一面低头给她消毒伤口,一面忍不住笑。

陶鹿就直勾勾地盯着叶深,要他手上的手机,活像是去看牙的小孩要看动画片。叶深无奈,手机递还给她。

手机刚刚被乔薇妮扑来摔在地上, 这会儿屏幕裂了一条缝, 倒是不影响功能。

陶鹿房间的直播一直没有断。

只是没了“善解人意”的主播,观众们看到的基本都是一掠而过的倒影。

这会儿陶鹿重新接管手机, 先给大家展示了一番自己所处的地方, “有没有上过救护车的?里面就是这样的——看,”她忽然把镜头转向自己右臂, 血肉模糊, 医生已经清理好伤口在缝合了。她笑道:“医生手艺超好, 一点都不疼,其实最疼是刚刚打麻药。医生,最后给我打个蝴蝶结吧?”

医生嘴角一抽,笑道:“留个蝴蝶结的疤?”

陶鹿一噎,呵呵笑道:“开玩笑嘛,不要这么认真啦。”

作为经常上救护车出任务的医生,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急救病人”,笑道:“精神这么好,等会儿给我签个名吧,鹿女王。”

陶鹿瞥了一眼自己正在缝合中的右臂伤口,“左手签字您能接受么?”

她在救护车上“谈笑风生”的这几分钟里,直播间人数已经突破三百万。幸亏小仙女直播平台在邱全胜的强烈要求与资金支持下,升级了服务器。不然这一下又要崩溃。

原本乔薇妮闹出的叶深丑闻事件就已经在四天的发酵下,成为了全民热点。而今天这场记者会早已经聚焦了无数网民的眼球。乔薇妮记者会上陷害叶深,众记者不明真相,假新闻已经发出去。

上百家媒体一起推送,给叶深丑闻盖章。瞬间成为当日最热话题。几乎同时,陶鹿开了直播间,而后十几分钟的对峙直播,计中计惊心动魄,又是一场大反转。乔薇妮的疯狂无耻引发全民热议,而叶深的形象跌落谷底之后再反转,惊险刺激得简直像好莱坞大片。

无数闻讯而来的网民,疯狂涌入陶鹿直播间,啼笑皆非得看她直播……救护车内景。

听着陶鹿调侃医生的手艺,直播间的留言讨论得欢。

“鹿女王有勇有谋,好想嫁!!”

“神叶大人出来打一架!赌上我单身二十年的手速!”

“古有关二爷刮骨疗伤,今有鹿女王刮骨撩汉”

“哈哈哈哈说撩汉那个你站住,给神叶大人看到一套连招带走你!”

正讨论着,就见镜头一转,跃入屏幕的竟然是坐在对面壁座上的叶深!

他视线微微偏离镜头,望向举着镜头的人,神色清冷,眸光却温柔。

直播间瞬间炸了!

“我屮艸芔茻!十年了!第一次!神叶大人终于正眼看我!!”

“炸成烟花!上天了!”

“神叶大人瘦了好多,最近被乔薇妮那个疯女人搞得憔悴了吧!”

“啊啊啊啊啊上面的人们理智啊!神叶大人看的是鹿女王!眼神也太温柔了,在下先酔为敬!”

陶鹿还在跟医生聊天,问道:“医生,你孩子多大啦?”

中年医生笑道:“上初中了。”

“当初您和嫂子,谁追的谁呀?”

医生没料到出个任务,还要全民直播自己的感情史,糊弄道:“嗐,我们那会儿大学同学,稀里糊涂就在一起了。”

陶鹿笑道:“您想清楚啊——直播着呢。”

“嗯,我是说——我追的我爱人。”

陶鹿笑道:“好巧,我也是呢。”

镜头里,神色清冷的男子忽然微笑起来,像安静的河水起了涟漪,叫人溺死其中也甘愿。

而后,围观群众只见屏幕一黑,映出自己痴笑流口水的脸。

MMP!喂完狗粮就抛弃群众!围观群众万脸愤怒!举起了手中火把!

不过等等……

鹿女王的意思,当初两个人在一起是她主动的?

鹿女王追的神叶大人?

等等!那篇广为流传,分析地煞有介事,说叶鹿关系存在不健康诱导的文章呢?

嗯,现在可以确定两人之间的确存在不健康诱导,不过,恐怕是鹿女王不健康诱导神叶大人吧!

有资深粉丝大义凛然,分享了将近四年前的一段两分钟的视频。

那是一款已经停服的游戏,叫做《最强月华》。那时候叶深操纵着黑衣鞭师,而陶鹿操纵着银甲弓手。两分钟的交战,银甲弓手倒在了黑衣鞭师脚下。配乐悠扬凄婉,黑衣鞭师衣袂翩翩,俯视着躺在自己脚下的银甲弓手。而字幕把对话框里一行一行跳出的两人对话放大加粗。

【leaf0919】:泡男人之前不该先打听清楚对方的喜好吗?

【leaf0919】:我不喜欢抽烟。

【TAOLU-NO.1】:那叶哥哥喜欢什么呢?n(*≧▽≦*)n

【leaf0919】:抽你。

这一排字幕消去,慢慢显出叶深那天最后发出来的话上。

【leaf0919】:小孩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祝你天天向上。

笛声悠扬,正如这段感情萌芽时一般清越动人。

这段两分钟的剪辑视频,在网络上病毒式传播,一夕之间,各大论坛忽然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叶深X陶鹿的同人小说,几乎成为了一种流行文化。

年轻人们如果不知道叶鹿CP,简直都不好意思跟同龄人打招呼。

“喂,你听说过叶鹿CP么?”

“什么CP!人家是真情侣好不好!感情超好超感人的! 你知道乔薇妮那个事儿么?”

“对啊,乔薇妮后来怎么样啦?判了几年啊?”

乔薇妮必然要面对法律的制裁。只是法律机制的启动总是需要时间的。目前乔薇妮只是以故意伤人罪拘留,还没有启动程序。然而舆论上,乔薇妮无疑已经落得人人喊打的地步。

围观群众们在最初的震惊过后,转为欢喜鼓舞,好人重获清白,坏人被惩罚,这是人们再乐见不过的故事结局了。由于叶深和陶鹿在体育界的巅峰地位,连党媒都发了文章夸奖两个人,称叶深“猝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是“天下有大勇者”;而陶鹿“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都是国之栋梁。

只是与外界欢欣鼓舞、一片赞扬的气氛不同,陶鹿病房里气压却有点低。

陶鹿抱着乔沐尔、姜暖等人来探望时留下的毛绒鹿玩具,翻着她们带来的《XX日报》,时不时溜一眼在一旁低头沉默削苹果的叶深。

“叶哥哥……”

叶深垂着眼睛削苹果,细长均匀的苹果皮绕成圈在他指尖银刀下越来越长,“嗯?”

陶鹿笑着把报纸推过去,“看,夸我们呢!”

叶深瞥了一眼她指着的那篇文章,道:“小心胳膊。”

“哦。”陶鹿乖乖把右臂收回去,小声道:“其实是皮肉伤啦,过两天就好了。我们出院吧?”

叶深掀开眼皮看了她一眼。

陶鹿被他看得胆寒,垂眸做乖巧状。

叶深继续安静削苹果。

诺大的病房里,只有小刀削开果皮的轻微刷刷声,合着墙上咔哒咔哒走着的挂钟,生生造就了一种审讯室的氛围。

陶鹿败下阵来,先开口道:“我哪里知道最后乔薇妮会发疯……”

叶深托着削了一半皮的苹果,舌头抵了下腮帮,淡声道:“你不知道?”

那个问号如果有实体,一定大到能压住陶鹿整个人。

她一噎,低头绞着手指,小声道:“好嘛,我是不小心刺激了她一点……”

直播过程中,其实只要乔薇妮承认了她做下的腌臜事,陶鹿就可以转身走人。她最后解说自己的谋划,无非是更深刺激乔薇妮,就想逼她做出能上升到法律层面的事情。所谓伤敌一千,自损八千,说的就是陶鹿最后的行为。

叶深怎么会看不穿陶鹿的心思?

闻言,叶深冷声道:“一点?”

陶鹿努嘴道:“可是我就是气!她做了那么可恶的事情!害得你这么惨。可是却没有法律能制裁她!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我又没抓着她的手叫她刺伤我——只能怪她自己心烂掉了!”

叶深舌头又抵了下腮帮,压着火气,慢慢把削好的苹果切片装盘,尽量温和道:“你应该首先考虑自己的安全。”

“我怎么不安全啦?”陶鹿用了最叫人生气的反问句,“她进天贸大厦过安检,早查明没有伤害性武器的。就是一枚刮眉刀片而已……”

“如果这枚刀片刺中的是你眼睛呢?”叶深淡淡一句。

陶鹿一噎,咬住下唇,瞪着叶深露出委屈之色来。

叶深受不了她这么看着自己,挪开视线,推那摊开的报纸给她看,“你以为这些小心思别人看不穿么?看看写你这句‘谋定而后动,知止而有得’,后一句明说了你是抱着要让乔薇妮碰法律红线的目的去的。”

陶鹿抱臂哼了一声,扭头道:“好好好,你是书香世家的公子哥,我反正是听不懂的!去找你的乔薇妮看星星聊古文去吧!”

叶深哭笑不得,顿了顿,把切好的苹果端到女孩面前,“吃苹果。”

陶鹿背对他扭头,更重地哼了一声,“你自己吃去吧!”

叶深无奈,半响,轻声道:“别跟我置气。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像那种刺激人的话,以后最好还是不要说了。”他是被陶鹿最后天外一笔吓得魂飞魄散,十分的话只用了一分的语气,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打算收尾。

谁知道陶鹿一下子扭过头来。

连缝伤口都谈笑自如的女孩,这会儿却红了眼圈。

那双顾盼生辉的杏眼里此刻盈满了泪水,强忍着不掉下来。

叶深心口如遭锤击,慌神,薄唇紧闭,不知所措。

陶鹿哽咽道:“我帮你去惩治乔薇妮,你反倒怪起我来了?你以为我喜欢好端端胳膊上来一刀么?我就知道——人家诬赖你十年,你都一声不吭。这会儿我一指头没动她,你就心疼了是不是?好啊,我说话刺激人,乔薇妮说话好听,你还来管我干嘛?”其实她真正伤心的只是第一句话,后面的自己也知道是无中生有吃飞醋,但是一连串话扔出来毕竟有气势。

叶深丢了苹果盘,坐到病床侧,小心翼翼避开女孩伤口,从背后抱住她。

陶鹿用力一挣,哽咽道:“别碰我!”

叶深不为所动,温柔而坚定地从背后环住她,柔声道:“是我说错话。”

陶鹿还在生气伤心,往前一趴,要离开他的怀抱。

叶深叹气,温柔解释道:“我不只是说乔薇妮一个人。而是你今后不管跟谁,只要不是我,都不要讲那种刺激人的话。乔薇妮并不是神经病,她那种发疯的心态,不只是她一个人有。你我都是公众人物,不知道遇到的每个人处在什么心理状态,这种情况下一定要以自身安全为优先考虑,对不对?”

叶深的道理是好道理,可是陶鹿这会儿情绪上来了,泣道:“要你管我?”

叶深抚着她发颤的脊背,真是毫不夸张地说,心都要碎了。他搂紧了女孩,认真道:“好,你回头要怎么闹都好。可是这话一定要听我的——我当初就是年轻不知这个道理,才刺激了乔薇妮,招惹了这个大麻烦。如果当初十七岁的我,能收敛一点锋芒,不去嘲讽她,不去揭穿她可怜维持的假面,是不是她也不会越走越偏?是不是我也不会连累你……”

“连累我?”陶鹿抓错重点,“好哇,现在都说到连累了。这么分生,你还留在我病房里干嘛?”她用左手抓着毛绒鹿玩具拍打着叶深的手臂,“你走!”

叶深顾忌她的情绪,不敢不让她拍打;又顾忌她的伤口,不敢让她太用力拍打;闹了一个头两个大。他长叹一声,搂紧了女孩,在她耳边低声道:“是我错了,别伤心。”

陶鹿擦着眼泪,扭头红着眼圈瞪着他,“你怎么会错?你道理多着呢。”

叶深恳切道:“是我关心则乱。我在直播镜头里看到乔薇妮冲你扑过去的时候,差点心梗。换做平时,我从来不会跟你这样讲道理,可是这一次,即使你生我的气,即使你现在伤心,我还是要跟你讲的。”

陶鹿渐渐听进去了,背对着他沉默。

叶深又道:“我也气你不珍重自己——刚才语气不好,应该好好跟你讲的。”他试探着亲了亲女孩敏感的耳朵,心疼地抚着她发红的眼角,柔声道:“不伤心了,好不好?”他沉声道:“我对你的心意,你知道的。”

陶鹿哼了一声,往前一趴,离他胸膛远了一点,别扭道:“让我伤心三分钟。”

叶深松了口气。

挂钟的秒针才滴滴答答转了一圈。

陶鹿道:“几分钟啦?”

“刚好三分钟。”

陶鹿笑着飞了叶深一眼。

叶深一本正经。

一场情侣之间的小风波消弭于无形。

陶鹿心情很快雨过天晴,又笑起来,“从直播里看,我是不是更美啦?”

叶深这会儿正拿叉着苹果,喂宝宝一样喂她,闻言不知想到什么,眉棱骨一动,只“唔”了一声。

“是不是?是不是?”陶鹿非要听他亲口讲出来。

叶深眼皮一抬,目光微冷,“说到直播……”他舌头抵了下腮帮,淡声道:“你的计划,是一位心理医师朋友帮你制定的?”

陶鹿冻结。

“额……其实……”

叶深抱臂,下巴冲她一点示意女孩继续往下说,好整以暇中透出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最初淡淡的酸涩和一点火气,经年累月地发酵,以他的涵养也快要压不住了。

“就只是那次约乔薇妮去咖啡馆,那会儿交流了一下……”陶鹿避重就轻。

叶深眯了眯眼睛,“哦。”

“叶哥哥?”

叶深叉起苹果堵住她的嘴,“吃。”脸色有点坏,不想再继续这个自己主动提起的话题。

忽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叶深起身开门,“爸,妈?”

叶父和叶母携手走进来。

叶母抢先一步,扶住要起身迎接的陶鹿,笑道:“快躺着好好养着!不用起身!不用起身!”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陶鹿右臂上的绷带,吸气道:“我都看了那视频,真是吓人,那刀直接就扎到肉里去了。我看着都疼。好在没扎到险的地方,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说着招呼叶父。

叶父拎着保温壶,和叶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上,也露着尽量和蔼的笑容。

叶母笑道:“阿姨给你煲的鸡汤,一会儿让叶深给你盛上……”她拉着陶鹿的左手,笑着感叹,“这事儿真是多亏了你。叶深是个闷葫芦,什么事儿都不吭声。这事儿要不是你为他出头,我看他就背着这个坏名声到坟墓里去了。只怕到了地底下也不肯吭声!”叶母对儿子因为心疼生出火气来,也就越发看陶鹿喜欢,“当初咱俩第一次见面,你出门迎着我,跟我打招呼,还自我介绍,一听我是叶深的妈妈,你就笑着说‘阿姨,我是你未来的儿媳妇,陶鹿’,那笑容真是叫人喜欢。”

旧事重提,陶鹿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叶母凑近了,看清陶鹿眼圈哭过的痕迹,一愣,问道:“这是怎么啦?伤口疼?还是叶深惹你生气啦?”

叶母这样的热情,叫陶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她求救般地瞥向叶深。

叶深硬着头皮上前,打开保温壶,倒了一碗浓香的鸡汤出来,端给陶鹿,让她用喝汤免于说话应对的尴尬。

叶母怜爱地看着低头喝汤的陶鹿,感叹道:“孩子受苦了。”又叮嘱了叶深许多照顾陶鹿这个“伤员”的注意事项,这才跟叶父告辞。

陶鹿要送他们离开,被叶母按在床上不许她动。

于是叶深一个人送父母出病房往电梯走去。

才关上病房门,叶母打量着儿子神色,开门见山问道:“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呐?”

叶深猛地呛了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叶父清清嗓子,维护妻子,“你妈问你呢。”

叶深耳根发红,尽量淡定道:“我自己说了也不算——总要商量着来。”

“那倒也是。”叶母点头,思索着又道:“那鹿鹿爸妈哪天来看她?我先跟她父母见一见?问问她那边的风俗?”

叶深又咳嗽起来,咳得满脸通红。

叶母哪里见过儿子这么慌张羞涩的模样,大感有趣,就跟陶鹿的婚事问了半天,逗得心满意足了,才攀着丈夫的手臂,踏入了电梯。

留叶深自己呆立电梯前,出神了好一会儿,越想脸色越红。

他回了病房。

陶鹿抬头,笑道:“你怎么啦?脸红成这样——像鸡冠。”

叶深看了她一眼,脸色不受控制得更红了。

“咦?”陶鹿瞧出乐子来。

叶深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她要干嘛,“别逗我。”他把女孩掖回被子底下,调暗了室内灯光,守着她睡去。

陶鹿在医院养伤过了两周,等她出院的时候,叶深送了她一份小小的惊喜。

以他个人为品牌,与奢侈品大牌合作的产品线,推出了一款耳环。

衔着绿叶的小鹿耳环。

绿宝石与黄宝石交相辉映,耳环背面镌刻着小米粒般的一行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叶深给她解释了背面镌刻的这行字,托着耳环,问道:“可以么?”声线有一丝不稳。

像是在问是否可以为女孩戴上耳环,又像是在问这行字是否愿意践行。

陶鹿泪盈于睫,没有说话,只垂着眼睛,将轻轻抬手,撩起耳边发丝,露出了耳垂上可怜可爱的耳洞。

咔哒一声轻响,耳环扣紧,两个人的手指也扣紧。

而乔薇妮一案终于开审。

乔薇妮已经成了全民笑话,恐怕会是整个年度的“风云人物”。庭审那天,陶鹿并没有去。她那天虽然闹了脾气,但还是听进去了叶深的话。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她要珍重自己,为自己,也为爱自己的人。不要以身犯险,不要在不值得的人身上花费不必要的时间精力。更不要跟不值得的人纠缠,不管多么想要报复——命运会给出公正的安排。

庭审结果,乔薇妮以故意伤害罪,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视频里,乔薇妮失去了红裙红鞋和美丽妆容的保护,穿着橘黄色的囚服,垂着头,发丝散乱,面色憔悴,完全是一个中年妇人模样了。

陶鹿刚好转新闻看到,叹了口气,“我现在明白你的话了。”

叶深瞥了一眼,“嗯?”

“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陶鹿认真道,握住了叶深的手。

叶深翘了翘嘴角,抚着她额发,柔声道:“乖。”顺便关了那新闻。

清荷园里,看着乔薇妮庭审视频的人,不只陶鹿和叶深。

山巅最华贵的别墅里,漆黑的客厅里,邱全胜独自坐在吧台前,守着满大理石桌面的空酒瓶,大口灌着烈酒,盯着新闻里那个始终垂着头的女人——乔薇妮。

乔薇妮。

邱全胜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的生命之光,他的纯粹之爱,他的人生笑话。

酒太烈,呛出了眼泪。

朦胧中,邱全胜又回到了最初见到乔薇妮那一天。

她逆光站在书房窗口,冲他微笑招手,白色的连衣裙像睡荷的花瓣,圣洁纯美。她开口唤他,“全弟,你怎么一头汗?我给你倒杯冰水吧。”

那时候的他愣在书房门口,动弹不得,直到女孩擦肩而过,带起一阵香风与心灵深处的悸动。

邱正义给他找家教,不是一个两个了。每一个都做不满半月就干不下去了。那些半百的老头子,干巴巴的女教师,叫他心生腻烦。所以那天,当他飚完摩托车顶着一头汗漫不经心出现在书房门口,期待着的绝对不是那样一朵云一样的女孩。

他仍是桀骜,仍是不服管教,做了许多叫人生气的事情。

可是乔薇妮好像从不在意,总是温柔地包容他,微笑着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他跟她打赌,说如果她愿意陪他飙车,他就学一页书。

那朵云一样的女孩,看起来并不坚强,却竟然答应下来。

疯狂地飙车,她下车就跪在草地上吐了。

可是她仰着头,笑道:“我坚持下来了。你要学一页书。”

自从母亲离开后,邱全胜再也没有体会过这种——即使自己受难,也要为了他的感情。

渐渐地,乔薇妮在他心中,成了小姐姐,成了心结。

他长得不丑,可是距离乔薇妮那样的美貌,总是差距很大的。而且他又不好好学习,又不善解人意,脾气很坏——他都知道。可他还是希望乔薇妮能看到他,真正地看到他——不只是把他当一个学生,当一个弟弟……

泪水溢了出来。

邱全胜在会议中痛哭流涕。

他不该拉乔薇妮来做战队经理,不该让乔薇妮认识叶深……

叶深……

叶深。

叶深于他,曾经是哥哥,是偶像,是神一样的存在。

可是当他的神玷污了他的明月光,他要如何不疯狂?

十年来,他针对叶深,做了许多过分的事情。叶深一言不发,向他小时候那样。寄养在叶家的时候,他时常犯错误,不敢承认,就让叶深顶包。叶深免不了被父母教训一顿。可是叶深从来不会告发他。叶深只是默默承受下来,然后淡淡一句“以后不要再犯了”,并不回应他愧疚与忐忑交杂的眼神。

西雅图那一夜,神碎了,爱也碎了。

邱全胜横臂扫下满桌的空酒瓶。

闶阆声不断,玻璃渣碎了一地。

恨叶深。

有那么几次,咬咬牙就能让这个人消失了。

可总是下不了手,做了手脚,一定要留下迹象让叶深发现。

也许他内心深处,隐隐知道真相不是乔薇妮说的那样的。

可是他不敢承认。

他懦弱,一如小时候。

而叶深顶缸,也一如小时候。

可是什么都比不上,陶鹿直播时,乔薇妮发狂的话语更叫人崩溃。

“也许会和他谈个恋爱。”

“还是不要了。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邱全胜捂住眼睛,呜呜哭得像个孩子。

究竟是世界改变了曾经云一样的小姐姐,还是他从来没有看清过这个人?

乔薇妮和叶深,乔薇妮和他的父亲。

恶心!

这个世界都恶心!

活着就是恶心!

邱全胜像困兽,在客厅里游走,皮拖鞋踩在碎玻璃渣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静夜里听来格外瘆人。

他踉踉跄跄上到三楼,从窗边望下去,数着第三户人家,那是陶鹿的家。

此刻,那珠宝盒般的别墅在夜里闪闪发亮,他们一定开心了吧?

邱全胜举起酒瓶,又灌了一大口烈酒,喝不完的酒顺着腮帮流入领口,跟脸上的泪痕一样明亮,一样呛人。

开心么?

邱全胜冲着窗外,醉醺醺叫道:“开心么?叶深!开心么?叶深!”

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像受伤后的野狼,透着最后的疯狂。

世人对邱全胜的心理一无所知。

这场闹剧里,邱全胜被天下人看了笑话。

可是没有人担心他。他是有钱阔少,怎样都会过去的。

人们更关心——陶鹿和叶深,是不是要订婚了?

“一叶知秋”品牌最新推出的叶鹿耳环,明显是两人“爱意的结晶”,一经发售,抢购一空。当然,对外发售的没有背面的刻字。

而品牌高级技师对外透露,陶鹿戴的那对耳环,有叶深先生的亲自刻字。叶深先生为了学习刻字,下苦功夫学了两周,手指都磨破。而这行字,是一句诗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虐狗始祖放出来,群众们哇哇叫,都纷纷猜测经过这次“情比金坚”的试炼,叶鹿情侣是否好事将近。

陶鹿回到冬管中心继续训练的时候,迎面遇到两批队员,就接受了两拨“祝福”。

楚涵老远看到她,微笑略带苦涩,“祝你们幸福。”他的视线落在陶鹿耳垂上精致华美的耳环上,又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滑开。

“谢谢。”陶鹿礼貌道谢,看他整理着三角包,“决定回来继续花滑了?”

楚涵看着她,又垂眸,“嗯。”

“加油。”陶鹿笑着鼓励道:“我也要加油——为了家门口的冬奥会。”

楚涵笑起来,应了一声,拎起三角包,与她擦肩而过,这才放任眸中复杂情绪泛滥。

陶鹿心知肚明,却更知道保持距离才是对彼此都好的选择。她舒展肢体,深呼吸,沉入今天的练习中。

乔薇妮的事情看似过去了,可是它留给陶鹿的思索却是深沉的。

她开始回忆与叶深从最初相见到如今的点点滴滴。

然后她发现,其实她对当初叶深所承受的一无所知。

暮色降临,叶深驱车前来。

陶鹿上车,笑道:“辛苦啦!亲爱的叶哥哥!”说着她扑到下车来接的叶深怀里,踮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不出所料,叶深浑身一僵。虽然只有短暂的一瞬,很快叶深就笑起来,可是还是被仔细留心的陶鹿察觉了。

当晚回到清荷园,趁着叶深在切菜,陶鹿又溜进厨房,从背后抱住叶深,笑着叫了一声,“叶哥哥!”

胳膊底下的男人身躯又是僵了一瞬。

至此,陶鹿已经有几分确定了。她从后面抱着叶深,头埋在他宽阔的背上,低声道:“叶哥哥,你是不是很讨厌……别人主动对你做肢体接触?”

切菜声骤然停下来。

“我猜对了吧?”陶鹿松开手臂,从侧面靠近他,看他面色越来越僵硬,笑道:“所以当初我在滑冰场第一次亲吻你,你那么僵硬不情愿的反应,其实不是针对我的,对不对?你只是……对别人主动接近你,留下阴影了,是么?”

西雅图之夜,十年来,叶深什么都没有说过。

可是有些改变,是不以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的。

“我发现,你主动的亲密接触就没有关系,但如果是我主动的,你总会有一瞬僵硬,然后告诉自己,抱你的人是我,亲你的人是我,才能按下机体第一反应,好好回应我,是不是?”陶鹿仰头望着叶深,杏眼里闪着心疼。

叶深顿了顿,点了下她的鼻尖,轻笑道:“就你机灵。”

见叶深的态度并不沉重,陶鹿松了口气,抱着他的手臂,拖他到沙发上坐下,柔声道:“那我们刚开始的时候——你是不是……很艰难?”

“艰难?”

“对呀。”陶鹿掰着手指数,轻声道:“在那次滑冰场我亲吻你之前,更早的时候,我还在你们老校区的楼道里偷亲过你……”她点了点叶深的脸颊,“这里。”

陶鹿忽然笑起来,“所以你当时那么严肃,也不是因为生气我偷亲你喽,只是不自觉的反应?”

叶深回忆了一下,淡声道:“那次是真生气。”

“真生气?”

叶深望着陶鹿的眼睛,认真道:“真生气。”

陶鹿吐吐舌头,看来那会儿叶哥哥还是把她当小孩的。她把话题拉回来,轻声道:“你自己没有发现这一点么?你对别人主动的肢体接触特别敏感戒备。其实我如果早知道这点,当初咱们说不定就不用分开三年啦。说真的,那可是我第一次吻一个,结果你直接僵在那里了,脸色还超级难看,我都差点当场哭出来。”

叶深戳穿道:“你当时明明笑得很开心。”

笑得见牙不见眼。

陶鹿捂脸道:“好嘛好嘛,我当时是高兴晕了。回宿舍之后,自己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悲观,上网搜索了一堆相关的知识,越看越觉得你不爱我……”

叶深忍耐着,看着女孩张合的红唇,压着悸动,问道:“你的重点在?”

“啊。”陶鹿回到话题,眼珠转了转,小声道:“你这样……会不会影响……那个呀?”

“那个?”

“就是那个……”陶鹿的视线好巧不巧往下溜去。

叶深的脸色绿了。

“不不不!”陶鹿慌忙摆手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质疑你的……能力!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如果要有更亲密的接触,你会不会不习惯?不适应?不喜欢?”

叶深闭目深呼吸,不知道自己压下去的究竟是哪种火气,“更亲密的接触?”

陶鹿羞羞脸,低头抬眼看他,“你懂的,就是酱酱酿酿。”

女孩脸上的羞涩与偷溜的眼神,还有此刻的话题,简直都是火上添油。

叶深猛地起身往厨房走去。

“叶哥哥?”

叶深哑声道:“菜再不下锅,今晚别吃饭了。”

陶鹿脚步一顿,狐疑地瞅着他的背影,又追上去,绕着忙碌的叶深团团转了半天,小心翼翼道:“其实我查过了,应该没有大问题的——即使有也没关系,我又不会嫌弃你。当初你陪我去做心理咨询,现在我也愿意陪你去做心理咨询……”

叶深深呼吸又深呼吸,把两种满身乱窜的火气强制压下去。

陶鹿瞅着叶深越来越难看的面色,自以为体贴道:“你不要觉得难为情,事出有因嘛——你要是觉得跟不认识的心理医师说难为情,我们可以找熟悉的,比如你的远方表哥温医师。他医术还是很好的……”

很好,陶鹿添了一晚上的油,终于把导火索给点燃了。

叶深用慢动作般的速度盖上锅盖,回身横臂抱起陶鹿,铁青着脸就往楼上走。

作者有话要说:中秋快乐!!!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