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带雾浓(六)
热闹的商业街, 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陶鹿领着叶深, 往她记忆中的饰品店走去, 到了地方一抬头,却见已经改成了一家理发店,里面的托尼老师顶着一头花花绿绿的头发迎出来,笑着热情问道:“二位是要洗头发剪头发还是染头发?”
托尼老师指着陶鹿长及腰间的黑发,大力鼓吹,“最近国际上特别流行一款霞光粉的颜色,皮肤白的女孩染了特别好看!本店现在八折优惠, 办卡还能打七折,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陶鹿拖着叶深落荒而逃,直跑出五十米才放慢了脚步。
叶深懒洋洋随着她的力道走着, 调侃道:“你最开始的头发, 就是那位托尼老师做的吧?”
陶鹿一愣,想起与叶深初见的时候, 自己顶着的那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来, 脸上一红, “嗐,是另一位托尼老师给染的。当时年少无知……”脸上露出懊恼的神情来。
叶深轻笑。
“你还笑!”陶鹿瞪起眼睛。
叶深敛容,担心女孩恼羞成怒。
陶鹿在街角的一处小摊上,发现了各式各样的耳环耳钉,都不贵重,是小女孩买来戴着玩的那种, 有塑料的,也有镀银的,只是胜在形状各异,有趣鲜活。
有几个女孩围在那里挑的不亦乐乎。
看到有新顾客过来,老板娘用蒲扇点了点挂在架子上的标价牌。
“一对十六元,两对三十元。”
陶鹿拉着叶深走过去。
原本围着选耳环的女孩们偶尔抬头,看见叶深,忽然都又低下头去,叽叽喳喳,脸红不已。耳环也不挑了,她们就围在旁边,时不时偷看叶深和陶鹿。
陶鹿低着头,仔细挑选了半天,捡了两只耳环攥在手心,把拳头伸到叶深面前,笑道:“猜猜我选的什么?”然而不等叶深猜,她就憋不住揭晓了谜底,摊开手心。
女孩白嫩的手心,静静躺着两枚小巧的耳环。
一枚镀银,是叶子形状的;一枚塑料,是小鹿形状的。
“是不是很适合我们?”陶鹿笑着,笑容比这个夏天还要明朗。
叶深垂眸看着,目光流露出笑意来,“果然很适合。”
陶鹿把拖着耳环的手掌上移,摊开在叶深眼前,笑道:“那么,叶哥哥你来帮我戴上吧!”
“我?”叶深一愣,插在裤兜里的双手不安地动了动。
“对啊!这就是我们一起来的意义嘛!”
叶深抿唇,有点不自在地压低帽檐,在女孩鼓励催促的目光下,将那两枚耳环捡在手心,打量了两眼,先拿了看起来比较好戴的小鹿耳环,俯身仔细看着女孩的耳洞。
热闹非凡的商业街上,所有人都在不停走动,站在小摊旁一动不动的这对男女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叶深左手轻轻捏住女孩柔软小巧的耳垂。
陶鹿感觉到耳垂上传来的温度与力度,脸有点红,垂着眼睛不敢看人。街边小店里原本声嘶力竭唱着“很爱很爱你”的男人忽然失声,再起时,换成了一支悠长缠绵的二胡曲。陶鹿听出曲名是《画情》来,心头一跳。
叶深手心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他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凝神盯着女孩那小小的耳洞,低哑道:“太小了……看不到……”
陶鹿小声道:“没关系的,一下穿过去就好。”
叶深吸了口气,喉头滚了滚,手中的耳环才触到女孩耳垂,就听女孩叫了一声。他脸色大变,忙探身问道:“怎么了?刺到了么?疼么?”
陶鹿咯咯笑起来。
叶深这才知道女孩在作弄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只觉折寿十年,搓了搓手心的薄汗,人生中罕见地有了退缩之时,“还是你自己来吧……”
他实在怕伤到她。
“我从来没有给女孩戴过耳环……”
陶鹿笑道:“我也没有哇!没事儿没事儿,一回生二回熟。”
叶深没办法,舌头抵住腮帮,强自冷静了片刻,深呼吸又吐气,稳稳把耳环对着耳洞凑上去,眼看着尖钉穿过耳垂之间,虽然明知道是耳洞,却也忍不住露出了纠结的表情,一直不能放心,连声问道:“疼么?疼的话,告诉我。”
陶鹿笑盈盈的,摸摸已经戴好的第一只耳环,摇头。
叶深如法炮制,把另一只耳环也给女孩戴好,长出一口气,竟然罕见地在人群里摘下棒球帽来,拂去额上沁出来的一层薄汗,叹道:“太吓人了。”
陶鹿望着犹自面色僵硬的男人,甜甜一笑,想到有个人这样紧张自己,不知为何却又觉得心中一酸。
这天,陶鹿拖着叶深,要他陪自己疯玩了一天。
陶鹿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将近晚上十点。齐珊珊已经洗漱过,躺在被子底下,只露出一双白花花的手臂,听到陶鹿回来的动静,带着怒气翻身朝着墙,叫道:“放假回去一天也这么晚回来!都不知道在外面干嘛!这么晚回来,我不要睡觉啦?”
齐珊珊这些日子来,脾气是肉眼可见的窜了起来。
陶鹿今晚心情好,不跟她计较,哼着歌去洗漱。
齐珊珊躺在床上,越想越怒,索性掀了被子起来,披着睡衣,抱臂站在宿舍门口的等着,见陶鹿回来,把手臂往门框上一拦,冷声道:“你到底还想不想参加九月的全国锦标赛?”
陶鹿奇怪地看她一眼,冷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齐珊珊昂着下巴,怒道:“你不参加我还要参加!你总是这么影响我休息,是不是故意的?”
陶鹿叹气,“我没那么闲。”抱着洗脸盆一晃,“让开!”
齐珊珊冷笑看着她走入宿舍的背影,叫道:“希望你记得我们的赌约!”
陶鹿掀开被子。
齐珊珊又叫道:“我看你是给我跪定了!”她还是有点中二的年纪。
陶鹿躺到被子底下,闭上眼睛,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起来。
齐珊珊站在原地,气得倒抽气,又无可奈何,躺到床上,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睡着,第二天起来顶着一双熊猫眼,看陶鹿的眼神就像是要吃人一样。
大赛临近,每个选手心理状态都很紧张,这种情况下,原本日常生活中算不了什么的小摩擦,都会烧成燎原大火。
陶鹿和齐珊珊都明白这个道理,也知道彼此内斗没啥好处,因此彼此保持克制,回宿舍就是睡觉,日常根本不交流,一周下来,说不了十句话。
而陶鹿本人的编舞练习也到了走火入魔的程度。
别的选手,基本都有两三个月的时间来熟悉这个赛季的新节目。但是陶鹿却是因为临时换了新节目,所以能够掌握新节目的时间大大缩短,只剩了不到一个半月的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要掌握好已经不容易了,更不用说是去与那些拥有两倍练习时间的选手们同台竞技了。
所以注定了陶鹿在临近比赛的这段时间内,要格外努力拼命,别人练习,她也练习;别人休息了,她也还要继续!
就这么高强度的练习下,虽然是没有特别难动作的编舞,对于身体的要求与负荷都是高的。陶鹿这两天就觉得腰部肌肉隐隐有抽搐的征兆,但是距离月假只剩不到一天了,她只拿热水袋烫了一下,又用按摩球自己反手放松了一下腰部肌肉,照常练习,准备等放月假那天才查一下。
谁知道,月假当天的凌晨,就出了问题。
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齐珊珊在睡梦中听到一阵啜泣的声音,她一开始以为自己在做梦,后来觉得不对,猛的翻身坐起来,听出哭声来自陶鹿底下。
静夜里,那哭声听起来格外瘆人。
齐珊珊心头火气,“啪”的按亮了床头灯,赤脚下地,“唰”的一声掀开陶鹿的被子,叫道:“你不要再折腾我了!”话音未落,她愣住了。
陶鹿眼睛紧闭,还在睡梦中,但是却有亮色的液体从她紧闭的眼皮底下流出来,映着橘黄色的灯光,显得诡异而可怖。
陶鹿手捂着腰,无意识地呢喃着,流着眼泪。
齐珊珊完全愣住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陶鹿会有这样的一面。
“爸爸……”陶鹿含糊着,哭着道:“别打……痛……”
齐珊珊呆住,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晃着陶鹿的肩膀,把她摇醒。
陶鹿睁开眼睛,看见齐珊珊,愣了愣。
她做了一个噩梦,梦见又被陶振华无端责打,很痛很悲伤,但是被摇醒的瞬间,却有种解脱了的感觉,就像是她知道这样的梦再也不会出现了一样。这是噩梦的告别式么?
陶鹿眨眨眼睛,伸手抹去眼底的泪水,才觉出腰间剧痛来,她粗声粗气道:“没事。”然而,手不受控制地按住腰,摩挲着减缓那种抽搐的疼。
齐珊珊看她动作,眼神闪了一下,也粗声粗气道:“喂,要不要帮你叫教练员?”
“不用,老毛病了。”陶鹿刚醒,还没完全清醒,“帮我拿柜子里的药。”
齐珊珊拧眉,去对面穿上拖鞋,到她柜子里,照着陶鹿的描述取了药来,随手倒了一杯水给陶鹿,看陶鹿喝了药,回自己床上坐了,看着她,问道:“你的腰伤是多久之前的事儿了?”
陶鹿吞下药去,蹙眉喘息,不搭理她。
齐珊珊又问道:“是因为腰伤,所以之前才会放弃花滑么?”
陶鹿重又躺下去,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冷嗤道:“关你什么事儿?”
齐珊珊一噎。
齐珊珊关了床头的灯,也躺回去。
一室寂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但是也都没睡着。
陶鹿是腰痛,齐珊珊却是在想事情。
过了半响,齐珊珊问道:“你睡了么?”
陶鹿不搭理她,故意打了两声呼噜。
齐珊珊又道:“我知道你醒着。”
陶鹿道:“我要睡觉!”
齐珊珊沉默片刻,忽然轻轻问道:“爸爸打过你么?”
陶鹿一愣,压下泛上来的情绪,讽刺道:“你是陈鲁豫么?”
陈鲁豫,著名主持人,经典的采访问题就是问嘉宾,“那你小时候你爸打过你么?”
齐珊珊就当陶鹿是否认了,松了口气,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奇怪,道:“是我想多了。爸爸脾气那么好,怎么会打人呢。”
陶鹿又是一愣,顿了半响,问道:“他没打过你?”
“没有啊,有时候我妈生气了要我罚站,都是爸爸拦着的。”齐珊珊随口道,又问道:“你估计是做噩梦了吧。”
陶鹿含糊“唔”了一声,觉得腰更疼了,胸中还有一股不知道该冲谁而去的怒气。
“真的不用帮你叫教练员吗?”齐珊珊又问了一遍。
陶鹿粗声粗气道:“不用!谁要你假好心!”
齐珊珊一噎,叫道:“你有病吧!”
陶鹿冷笑道:“是啊,我有病,不是你才帮我拿的药么?”
齐珊珊气道:“好,是我犯贱!就该看你在床上疼死!”
陶鹿恶狠狠道:“你知道就好!下次你就堵着耳朵,看我死好了!”
齐珊珊又骂了一句,“你真有病!”
又是一股抽搐,陶鹿强忍住痛意,恶意道:“我就算有病,也能叫你给我跪下!你等着!”
齐珊珊怒道:“你才等着!!”
“你等着!”
“你等着!”
两个人彼此叫骂着,不知不觉又都睡着了。
拖着这样的身体,第二天上午的内测,陶鹿当然又成绩很不如意。齐珊珊撞着她的肩膀,扬长而去。
董真主教练也是语重心长,“陶鹿啊,现在距离全国锦标赛只有一周时间了。你可要全力以赴啊。”
陶鹿点头,心中担子沉重。她就是太全力以赴,才会这样。
内测结束,月假只剩了半天。
陶鹿抱着三角包,蹲在传达室门口,远远看着叶深的越野车开过来,才恹恹起身,等车停了,才慢吞吞走过去,拉开车门坐上去。
叶深看女孩无精打采的样子,放缓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他一问,陶鹿就觉得压力和烦躁都化作了委屈。
“叶哥哥……”陶鹿拖长声音唤了一句,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下来,把她浅蓝色的衣角染成了深色。
叶深被她吓了一跳,直接伸手抚上她的眼角,摸到一手湿冷,“这是怎么了?”
陶鹿索性伸出手臂,扑到叶深怀里,呜呜咽咽哭了个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mua
亲亲剧情要下一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