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的那天夜里,赵霁从秘书丞彭显的府里领回来了一个女人。
春夜料峭,女人仅着一身纱裙,锁骨、香肩袒露在外,风卷着凉意袭来,令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赵霁解开外袍,信手披在她肩上,阔步入府。
衣袍领口掖着浓郁的酒气,是筵席间的味道,酒是她亲手给他倒的,整整一壶,他一杯都没有拒绝过。
女人思及那些暧昧的瞬间,心头怦动,手指握紧锦袍。
“姑娘,请吧。”扈从在身边提醒。
女人回神,望向夜幕里树影掩映的府邸,举步上前。
※
赵霁的主屋在书斋背后的跨院里,屋里已燃上烛灯,赵霁进来后,侍立在里面的丫鬟鱼贯而下,不多时,延平领着一人进来。
那人跟他一样,身上散发着旖旎的酒气。
案上放着一碗解酒汤,热气氤氲,赵霁没碰,等延平关门离开后,迈步入里间。
身后的人没有跟上,赵霁在屏风后解腰带:“要我请你?”
女人一震,拢着锦袍的双手攥紧,垂低眼走进来。
赵霁解下腰带,伸手,女人乖顺地接住,略一茫然后,挂到屏风左侧的衣架上,再踅身回来,给赵霁宽衣。
解到最后一件时,赵霁捏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灯火昏暗,彼此眼底倒映着模糊的人影,赵霁眸色一深后,吻了下去。
女人锁骨一拱,肩后披着的锦袍跟着滑落,纱裙本就薄,堪堪蔽体,被大手一拽,落至脚踝。
床幔飘曳,春光半泄着,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风撩着床檐簌簌振动的流苏。
云收雨歇后,屏风外的烛灯已凝着厚厚的蜡泪,光火幽微。
“叫什么名字?”
赵霁撑在女人面前,伸手摩挲着眼前熟悉的眉眼,声音暗哑,醉意似更深了。
女人气喘如兰,双腿在发着抖。
“……妾已是大人的人,该由大人赐名。”
赵霁神思渺然,回到筵席间:“‘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既然你舞姿绰约,那便叫心月吧。”
女人颤声:“是……”
似感受到女人的颤抖,赵霁伸手压住那双哆嗦的腿。
女人脸颊一刹间红透。
“头一回?”
赵霁口吻淡然,女人咬唇,偏开脸,算是默认了。
赵霁垂目,一默后,放下她,起身叫人进来。
屋外早有丫鬟等候,闻声,提上事先准备的热水入内。
擦拭后,赵霁穿上衣袍,往外行去。
女人有些无所适从,便欲下床,被伺候的丫鬟拦住:“姑娘今夜歇在这里便可。”
“那……大人呢?”女人嗓音很哑,开口后,羞赧更甚。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人道:“大人还有事务要忙,姑娘不必等,安歇便是了。”
女人一愣,动容之余,不由惭愧。
早知道大人这样忙,她刚才就不照着彭大人的吩咐,厚着脸皮说那些令人害臊的话了……
※
赵霁离开主屋后,去了前头的书斋,在后罩房里度过了后半夜。
他没有和女人同床共枕的习惯。
次日醒来,延平来汇报吏部那边的人事调动情况,汇报完毕后,询问他如何安置主屋里的那位舞姬。
赵霁这才想起来自己屋里还睡着一个人。
一些旖旎的画面从脑海里闪过,间杂一两声令人耳热的娇嗔,赵霁敛神,随口指了一处跨院。
“流英轩。”
※
承欢以后,心月被安排住进一所叫流英轩的院落,成为了赵霁的第六名侍妾。
丫鬟云雀在外面逛了一圈后,喜笑颜开地来汇报:“姨娘,你可知晓,流英轩乃是离大人最近的一处跨院!听说,这院名还是照着洛阳老宅取的呢!”
心月意外,多少有些受宠若惊:“府里已有五位姨娘,或许剩下的住处本就不多,所以……”
云雀打断:“姨娘,这是中书令赵大人的府邸,又不是咱们的留春阁,怎可能住处不够?大人分明就是偏爱你!”
心月讶然。
云雀眼睛亮着,又道:“还有,奴婢刚才打听到,大人以前可是从来不留人在主屋里过夜的,姨娘自己想,要不是偏爱你,大人昨夜为何让你歇在他床上呀?”
心月心如擂鼓,回想昨夜赵霁离开前的情形,耳根晕开薄红,没再反驳了。
※
收下心月后,赵霁帮彭显解决了那一桩棘手的案件,彭显大喜,又派人陆续往赵府送了不少厚礼。
其中有一些,乃是女人用的金银首饰、胭脂水粉。
赵霁自然知道这些礼品是送给谁的,也知道彭显这样送的意图。他府里的侍妾共有六个,神似居云岫的除心月以外,还有四个,坦白说,如果没有一些特别的缘由,他是不会想起那些替代品的。
彭显这样做,不过是想提醒他心月的存在,帮着心月争宠罢了。
赵霁不以为然,让延平把礼品给流英轩送去,那以后,没有再找过心月,倒是流英轩那边隔三差五地送东西过来,或是晌午时的一盘糕点,或是深夜里的一碗羹汤。
糕点、羹汤全是洛阳风味,故乡的味道,赵霁一口便能尝出,可惜他并不欣赏这中贴心又准确的讨好。
事不过三。心月第四次造访书斋时,延平在赵霁的示意下把人拦在门外,提醒道:“府里有规矩,大人在书斋时,任何姨娘不能叨扰。”
赵霁坐在里面,能听到心月在外面慌张又窘迫的声音:“那先前……”
“先前大人念及姨娘初来乍到,没有苛责,但凡事事不过三,有些规矩,姨娘还是尽早熟悉的好。”
门外久久沉默,最后,传来一声低低的“是”。赵霁忽然想起那夜在床上,他给她取名后,她也回答了这样的一声“是”。
谦卑而温顺的模样,跟那张脸一点都不贴合。
赵霁不算重欲之人,每个月大概只会在侍妾那里放纵两三次,这一日,他没找心月,而是找了住在香枫苑的尹氏。
尹氏的侧脸跟居云岫最像,欢爱时,赵霁喜欢让她偏着脸。他会在做时凝视着她的脸,那张脸上的表情越痛苦,他便越能尽兴。
那一夜,他反复要了三回。
打那以后,流英轩不再有任何东西送来。
※
赵霁在长安的府邸跟肃王府仅仅隔三条街,每日下朝后,他的马车都会经过肃王府大门前。
这是苍龙军全军覆没、战长林削发离开的第二年,赵霁等居云岫向他求援的第二年。
入夏以后,长安多暴雨,这日大雨滂沱,马车经过肃王府时,赵霁推开了车窗。
雨丝飞溅,朦胧雨幕后,一辆马车从街道对面驶来,缓缓停在肃王府大门前。
马车上旌旗招展,映着大写的“肃”字,是肃王府的马车。
“停车。”
赵霁喝停车夫。
大雨浇泼着青石地砖,两辆马车相对着停在大街上,相隔一丈远,赵霁目光锁着窗外。
一名青年侍卫撑着伞下马,在车板前摆上杌凳,随后,车帘被一名侍女掀开,一位女郎身着襦裙,肩披纱帔,迆迆然走下马车。
转身时,二人目光隔着雨幕交接。
大雨滂沱,可一刹那间,天地静默。
赵霁有太久没有再看到这一张脸了,以至于一瞬间心口竟有难以言表的隐痛,他感觉那中痛像是积压在闸后的洪流,催促着他开口。
“郡……”
声音刚发出一点,对面的女郎漠然敛眸,在侍女的撑伞下踅身而去,消失于大雨里。
赵霁唇启着,脸色铁青。
雨声似碎石砸在耳畔,延平策马上来,尴尬开口:“大人……”
“砰”一声,车窗关闭,马车重新向前驶去。
※
这一场雨一直下到夜晚,雨势半点不减,窗柩上的树影在风雨声里飒飒而动,赵霁坐在书斋里,望着书案上的一张画像。
画中人蛾眉凤目,琼鼻丰唇,摇着团扇坐在桃花掩映的回廊里,风姿绰约,仪态尊贵。
正是今日他在肃王府门外重逢的那一位。
莫名的羞耻和愤怒突然充斥胸口,赵霁下颔绷着,良久后,传召延平。
“大人?”延平行礼。
赵霁注视着书案上的画:“把画收走。”
延平一怔后,小心地收起画卷,放回藏画的橱柜里。
回身时,赵霁仍坐在书案前,双手交握着,目光凝在原先放画的地方,片刻后,吩咐道:“叫心月来一趟。”
延平心思微动,请示:“主屋,还是……”
“就在这儿。”
“是。”
延平自然知道赵霁找心月的意图,一般遇到居云岫后,他都会找府里的侍妾发泄的。
不过,在书斋里,似乎还是头一回。
外面大雨不歇,心月被延平领进书斋里时,裙角溅着些雨渍,身上亦被凉风缠绕,透着淡淡冷气。
延平关门离开,屋里烛灯曳动,赵霁坐在书案后,从心月的角度望过去,眉目间似凝着薄霜。
心月的步伐倏然便有些迟疑。
自从初来的那一晚后,赵霁再没有碰过她,反倒是找了尹氏、萧氏几回。心月知道自己跟她们一样,都是某一位佳人的替代品,不该存有争风吃醋的念头,可是当坐在后宅里听尹氏等人谈论起赵霁的风采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落寞。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有一些特别,后来发现并没有,所谓的被“偏爱”,不过是愚人自欺罢了。
愣神间,前方传来叩击书案的声响,心月抬眸,对上一双渊海似的眼睛。
赵霁明显有一些不悦,心月忙敛神,款步上前。
及至书案前,心月恭谨地行礼,赵霁没做声,伸来一只手。
心月犹豫少顷后,握住,赵霁往回一带,心月跌坐在他大腿上,胸口里明显发出“咚”一声响。
这一次,两人都没有喝酒,赵霁身上的香气清冽而冷淡,似冬日的初雪,心月环着他脖颈,心跳骤然加快。
赵霁抚摸她脸庞,大概是烛灯映照的缘故,这样看着,她越来越像居云岫了。
赵霁垂眸,凑到她颈边,她的香气像深谷里的兰花,幽幽淡淡,赵霁嗅着,缓缓印上一吻。
细密的吻像绵绵春雨,顺着脖颈往上,温柔而缠绵,不像那一晚,粗暴,急切。
心月的心似不住扑腾翅膀的飞鸽,一次次跃起,一次次跌落。
衣衫滑落时,心月忍不住瑟缩了下,伸手在赵霁胸膛一推,赵霁分开她的唇。
灯火幽微,咫尺间,美人颦眉蹙额,像极他想象里的那一张脸。
赵霁声音不由放轻:“怎么了?”
不知为何,心月胸口一酸,眼里洇开一圈泪光。
赵霁眼眸渐深,伸手抚平她微蹙的眉心:“不愿?”
心月摇头,无法向他诉说心里复杂的情愫。
赵霁还在等待她的回复,心月大着胆,抱住赵霁,吻回他。
赵霁心神微微一振,感受着心月笨拙又用心的亲吻,忽然间觉得,温顺一些,似乎也不错。
夜雨如注,刷剌剌席卷着天地,灯火朦胧的书斋里,人影晃动,一派狼藉。
赵霁本来只是想发泄一次,回神时,心月已快咬破嘴唇,脸颊酡红,气息孱弱。
他拨开她的唇,不再让她咬,抱着人从书案前移到后罩房。
床榻上,又是一回云雨翻天。
这一夜,大雨收停时,书斋里已遁入一派黑暗,心月躺在陌生的床上,身心俱疲,仿佛一具被掏空的躯壳。
赵霁餍足而眠,匀长的呼吸声传来时,心月忽然想起什么,强打精神下床。
掀开被褥时,被赵霁握住手腕。
心月一震,回头,对上一双虽然困倦,却仍锐亮的眼睛。
“大人有规矩……”心月喉咙哑着,“不能留姨娘在屋里过夜。”
夜色里,赵霁眼神明显一暗,随后用力一带,心月躺回床上。
“大人?”
“走得动?”赵霁合眼,语气戏谑。
心月咬唇,面红过耳。
赵霁淡声:“我也不想再走,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心月怔然,想起上回他离开主屋的事,又羞窘,又意外。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那言外之意便是,这一次是破例了?
心月心头一动,握着被褥,偷瞄一眼枕边人的睡颜,良久后,唇角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