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去世后,家里没有了经济收入,妈妈就想卖掉爸爸出海捕鱼时采到的野生珍珠,换一笔钱到镇子上开一个小店,也能供我读书,结果那天,妈妈在村委会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是我妈妈以前的佣人打来的——我妈妈把那个佣人当成朋友,嘱咐她如果家里有急事一定要告诉她,佣人说爷爷病危了,在喊她的名字,想最后见她一面,妈妈挂了电话马上跑回家,当时我在邻居家看电视,她抱起我就走。
“我们刚出小渔村没多久,就被尚世杰抓住,原来爷爷病危只是谎言,佣人早就被收买,尚世杰抓住了我们,把我们带到他的老家,丢进了那个地窖。”
时欢话语轻轻的,在这个冰雪大世界里,显得过于温和和无足轻重,她的眼睛渐渐变得模糊,像是随着记忆,回到十几年前。
“地窖很臭,又湿又臭,我没办法用语言形容出来,但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味道。他还特别喜欢把一些脏东西抹在我妈妈的脸上和身上,妈妈说,他是在报复,在发泄,我以前不懂,后来才明白意思。
“他就是心理扭曲,就是心理变态,表面人模狗样,其实骨子里很自卑,始终记得自己是一个从山区走出来的穷小子,而我妈妈是千金小姐,他觉得她太高贵,所以要玷污她,把她丢在最肮脏的地窖,让她全身脏兮兮,仿佛这样就能让阶级颠倒,他才是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我妈妈根本不在乎他怎么对待她,她会在他走后,擦干净自己的身体,然后对我露出温柔的微笑,我妈妈是我见过最干净,最温柔的女人。”
江何深没有插入她的话,只是静静听着。
“地窖里有很多腐烂的动物,都是他带来的,他会特意找来一些死去的猫啊狗啊,把它们丢进地窖,让它们滋生出苍蝇、蚊子、蛆虫,还有老鼠,我经常能在半夜被叽叽的声音惊醒,然后就看到那些硕大的老鼠,对着那些死去的动物,大快朵颐。”
时欢记起那个画面,难以忍受地皱眉,她双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轻轻捂着腹部,忍住了涌上喉头的恶心感。
江何深本来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忽然朝她走了两步,时欢抬头看他,他没什么表情,一双眼睛也像是浸在池水里的玉,凉凉的。
时欢抿唇:“二少爷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不吃生肉了吧?我一看到生肉就会想起这些东西,我也不喜欢吃肉,我觉得恶心,特别的恶心。”
她继续说,但声音开始变得颤抖,情绪也越来越不稳定,“他把我和我妈妈关在地窖,打我们,骂我们,强爆我妈妈,还想欺负我,每次都是我妈妈保护我,她明明那么瘦小,却每次都有保护我的力量,哪怕是伤痕累累,也要爬起来挡在我前面。
“那天,那天他又跑到地窖毒打我妈妈,抓着她的头发撞向墙壁,又撞向桌角,我躲在床底下,看到我妈妈倒在地上,口吐鲜血,我想出去救她,但我妈妈一直喊,不要出来,不要出来……
“我很害怕,我不敢出去,尚世杰没有管她的伤,直接走了,我爬出来抱着我妈妈的身体,她让我别哭,让我坚强,让我一定要逃出去要活下来,她一开始还会流血,后来不流血了,身体开始变冷,变硬,变颜色……”
时欢说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抽咽了一下,将额头抵在手背上,平复无论想起这件事多少次都难以冷静的情绪。
她闭着眼睛,因此也没有看到江何深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一直没有说话,也一直没有碰她。
时欢咽了一下喉咙,沙哑道,“……那时候我真的以为,以为我接下来一定会经受我妈妈经受过的那些事,最后再像我妈妈那样死去,没有人知道,没有人发现,慢慢腐烂,成为老鼠的食物,可是没有,那天,有人打开了地窖。”
江何深薄唇抿成了直线。
“那人牵着狗狗散步,好巧,狗挣脱了狗绳,跑到了地窖口,一直犬吠,那个地窖口很难找,一般人根本找不到,多亏了那条狗,那是一条退役的警犬,它闻到了尸体的味道……那人救了我,一年了,我终于又见到干净的世界。”
后面的事就是江何深想起的那段记忆。
江何深救出伤痕累累绝望抑郁的小猫,用了一年的时间,照顾她陪着她,治愈了小猫的厌食症、失眠症、自杀倾向和精神障碍。
然后把她送回了温家。
时欢睁开了眼:“直到在温家看到他,我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渣是谁,他们还教我,要叫他‘爸爸’。”
太可笑了,时欢笑出了声,“‘爸爸’?怎么有这么荒唐的事?”
江何深眉头微微皱起。
“在温家,他收敛了很多,但我每天晚上必须在枕头下放一把刀,我不敢睡太熟,我不敢跟他独处,他总是微笑地看着我,但我能看出他那些笑里的意思——如果我敢把他的事情说出来,他就会杀了我。
“我每天都在担惊受怕,尽管我很小心了,可还是被他找到机会,他把我强行抱进房间……”时欢恨得咬牙切齿,“我用刀刺伤了他才逃出来,也是那次之后,我决定为自己讨回公道!”
江何深终于开口,声线冷峻:“但没有用。”
“对,没有用。”时欢扯动嘴角,“没有人相信我,都说我谎话连篇,说我是在博取关注,我报了警,但我没有证据,所有人都不相信我,都说我在骗人。”
“温家人骂我是白眼狼,说温家给了我这么好的生活,我还不知道感恩,还编造出这种谎言污蔑‘爸爸’,骂我丧心病狂,骨子里就是坏的,血都是黑的,我跟我妈妈一样没心没肺六亲不认……他们竟然都忘了,我妈妈才是温家的人,这个家是我妈妈的,那个畜生才是外人!”
再后来,就是时欢背弃温家,去姓改名,把他们给她镀的这层金还给他们,她什么都不要,要不来的公道那就弃了它。
她戛然一身走出温家,被风尘仆仆赶回来的男人接住,他说他来带她回家。
这段过去,时欢只完整的说过这一次,哪怕是南颂和常加音都不太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说出来,时欢就感觉,像是吐出了一口堆积在心上多年的郁气,轻松了很多。
尚世杰已经死了。
这一切都结束了。
时欢仰望着江何深:“二少爷,你说,如果温沁还知道这些细节,她还会不会为了尚世杰跳楼?”
江何深的头发长了一点儿,发根能看到颜色断层,但也还好,毕竟冷茶色和黑色的色差本身就不是特别大,也不会不好看,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来。
他们目光对触上,江何深疏离又客气地说:“温小姐的身世的确很坎坷,好在现在已经苦尽甘来,害你们的尚世杰也死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
时欢懵了一下,什、什么?
“你喊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