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深眉心松开。
大概是因为，他也极少跟别人聊起那起空难吧，记忆这种东西，就像物品，独自保管久了，就会想拿出来擦一擦，晒一晒，给别人看一看，所以他这会儿也比平时多了几分耐心，回答她了。
“坠机事件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国内外的媒体连续几天蹲守在现场，拍摄、采访、报道。”
“有一次，一个叫珍妮特的国外记者，采访到了一个参与搜救的工作人员鲍勃，珍妮特问鲍勃，找到黑匣子了吗？鲍勃说，已经找到一个了。”
时欢心头一紧：“找到一个了？”
江何深颔首：“当时搜寻的主要目的有两个——一是看还有没有幸存者，二是找到那两个黑匣子，还原出事故真相。这段采访，后来没有被公开，直到一年后，有人匿名，寄给了我。”
“我找到珍妮特，珍妮特说，因为后来求证没有找到黑匣子，所以她才没把这段‘不实新闻’放出去。我又找到鲍勃，鲍勃也说他当时认错了，以为找到的机器是黑匣子，其实是别的零件。”
双双改口。
时欢心思飞转：“你认为他们是在撒谎？”
江何深沉声：“黑匣子是橙色的，非常显眼，而且他们参与搜寻之前都看过黑匣子的图片，我不信这会认错。还有，黑匣子在断电之前，会不断向外界发出信号，可第一时间展开的搜救，却一直没接到两个黑匣子的信号。”
时欢眉头紧锁：“所以你认为，黑匣子当时的确被找到了，只是又被人藏了起来？珍妮特和鲍勃都是受到威胁才改口隐藏真相？”
这个猜测很可怕，时欢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样子，提出了正常人听到这种事情时，应该会有的质疑，“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江何深扯了一下嘴角：“这个时代，流量为王，你以为那些媒体不惜跑到热带雨林蹲点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拿到第一手信息，制造第一个爆点。”
“他们采访到鲍勃，得到‘黑匣子已经找到’这么一个爆点，无论是不是真的，都应该第一时间把新闻发出去，抢占鳌头，大不了之后再辟谣，还可以再赚一次KPI。”
“但他们拿到这个信息，没有公开出去，我不觉得这是新闻人的良心，我只认为是有人发现鲍勃说漏嘴，立刻对鲍勃和珍妮特下了‘禁言’。”
江何深的猜测非常有可能。
时欢甚至可以肯定，这才是事实。
但她面上不能表现出来，还是只能提问：“你认为藏起黑匣子的人，是宋董事？”
“宋清明当时在现场指挥，现场是听他调度，我第一个调查的是他，然后就查出他曾下令，无论找到什么都要先告诉他，得到他的允许才可以公开，再查下去，就发现他还调阅过1258航班近半年内的维修记录。”
江何深眼神逐渐没有温度，“再后来，他发现我在查他，做贼心虚，就开始躲在外地不回禹城。”
时欢不禁往前一步：“除了这些，你还有查到他更有用的信息吗？”
江何深睨了她一眼：“如果有，我还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给他机会，让他自己交代？”
也就是——没有。
但也不怪江何深。
坠机事故发生在三年前，而他两年前才知道事故不是意外，他一边忍受病痛折磨，一边调查事故的真相，还要控制恒安的局势，能查到这种程度，已经很快了。
时欢势单力薄，查了三年，也才有一点点线索而已，但她知道的，加上江何深知道的，还是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还是不知道幕后黑手是谁？
时欢在心里叹了口气，又想到问：“对了，寄视频给你的人是谁？”
江何深：“匿名的，查不到。”
也是，对方既然选择匿名，就是不想被人知道自己是谁，也有信心不被江何深挖出来，自然查不到。
时欢有些失望：“那现在宋董事不肯说，你的线索是不是就断了？”
江何深不着急：“人过留声，雁过留痕，做过的事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宋清明看来是知道什么，既然他知道，我就一定会撬开他的嘴。”
“你想怎么做？”时欢追问。
江何深转身看她，眸光清锐：“你的好奇心也太旺盛了。”
时欢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可是听到这样的事情，不好奇才不对劲吧？”
“确实，但我不打算告诉你了，收起你的好奇心。”江何深抬了抬下巴，“回去看你女儿。”
时欢很想再问问，但她不能表现得太急切，免得引起江何深的怀疑，这个男人太敏锐，今晚肯跟她说这么多，她都觉得意外，再问可能会露馅。
时欢只能压下心里各种思绪，点了点头。
她朝客房走了两步，心头忽然涌过一团没由来的冲动，她转身，看着还在原地的江何深，说：“二少爷，谢谢你。”
江何深没懂：“谢什么？”
“谢谢你在那场哪怕不是阴谋，也是九死一生的空难中活下来，现在还站在我面前。”
这句话，时欢是发自真心的。
机上165人，35人幸存，21%的几率，听起来好像很高，但生命不能这样计算，遭遇一次就是死里逃生，时欢真的很感激他还活着，哪怕……
他不是她想的那个人。
江何深难得一怔，然后轻咳一声：“……去睡觉，别花言巧语了。”
“哦。”
时欢乖乖走了，江何深却被她撩得心烦意乱——这女人今天是把蜂蜜当成白开水喝了吗？
楼下的佣人已经离开，2号楼上下又恢复寂静，江何深沉了口气，忽然跟上时欢。
客房里，时欢正准备拿睡衣洗澡，江何深倚着门框：“咬咬睡了？”
时欢眨了眨眼：“嗯，睡了，二少爷有事吗？”
“你年底忙工作那段时间，咬咬都是跟月嫂睡的，听说也睡得安稳，以后就让她跟月嫂睡。”江何深侧着头，喉结滑动很明显，声音略低，“你回主卧睡。”
他让她回主卧？
时欢嘴角扬起又压下，明知故问：“可是二少爷之前不是说，‘自己的女儿自己照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