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怀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看似是兄妹间亲密无间的日常,平淡得像一杯白开水,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透明的液体掺杂了多少浓度极高的伏特加。
小美对着胖哥傻乐,“周慕宇这个妹妹,有点意思。”
“她不是我妹妹。”周慕宇上车,手动摇下车窗,伸出半颗脑袋,直到许樱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收回那道灼人的目光。
今天的夜晚格外静寂,胖哥在手机上看着某俱乐部几个厉害拳手的比赛视频,悠悠叹了口气。
国内大大小小的拳击赛无数,正规的不正规的,碍于人种体能先天上的发育条件,能在国际上拿奖的拳手大多是轻量级和羽量级。
但周慕宇有九十公斤,属于重量级,四大赛事排名前二十几乎都见不到国人的段位,哪怕是青城之前出的那个拳王,也只是次轻量级的。
夜色朴素的浓,胖哥迷茫地想,周慕宇能行吗?
这个段位里全是人高马大还有天赋的庞大怪物,黄种人想爬上去,太难了。
让周慕宇减重,也不是很现实,他的身高摆在那里,再减又能瘦到哪里去。
师徒两个都在沉默,各怀心思,小美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突然听到周慕宇呢喃道:“其实樱樱以前挺爱钻牛角尖的,一个问题想不通,会不吃不喝地想。”
樱樱。
哟,小美合上了嘴巴,有意无意地问:“那现在怎么变成这样了?”
周慕宇似乎睡着了,闭着眼睛,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嘴角突然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她不说话,我就非拉着她说话,后来……”
后来,许樱学会了转移注意力。
一旦她意识到某条路走不通,她就会立马忘记,再也不愿意提起。
至少这十年,他再没听到她谈论过她的父母,她把那些全家照都收了起来,当那两个温柔的中年人没存在过,将他视为亲哥哥。
他拉低了卫衣帽沿,佯装沉睡。
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不知道。
但从小美这件事上,许樱从试探到接受,只用了两个夜晚,他有些开不了口的焦虑。
“傻人有傻福。”胖哥补充了句,“最起码她这样挺开心的,没烦恼。”
周慕宇的唇片微动,但到了火车站也没再说一句话。
他在心里回答胖哥,不是的。
许樱的悲伤过去的快,不意味她没疼过。
她被他领到了一条黑路上,没有父母的两个小孩摸索前进,跌得满身是伤,没人疼没人爱,也知道他们背后无所依仗,靠彼此搀扶才走到了今天。
所以,他怎么离得开许樱呢。
有些东西,早就长在了心里,再也揭不下去了。
州市的火车站是建国后第一批建设的车站,七八十年代还翻了新,这里曾经作为资源丰富的城市,一度繁华过。
可惜资源是会枯竭的,随着厂子相继倒闭,州市的火车站再也没有扩建过,其他地方早已通了干净快速的高铁,这里还是原本的模样。
绿皮火车是这里的人去往外部的最便捷的交通工具,椅子很硬,卧铺的海绵开裂,过道狭窄,周慕宇不得不弯着身子行走。
把行李塞进最底下,周慕宇深吸一口气,爬上了卧铺,一言不发地睡觉了。
他身高一米九九,差一厘米就是两米,卧铺却只有一米九,他蜷缩着在常人看来高大得不可思议的身体,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娃娃。
正是许樱在电影院抓到的那个,不足手掌大,上面系着短短的绳子,他出发的时候鬼使神差拿上了。
他摸摸简陋的娃娃,低声说:“睡吧。”
许樱并没能像周慕宇祝福的那样睡好。
她瞪着眼睛一夜未眠,醒来时还在琢磨自己昨天的心跳失律是怎么回事。
刘长宁敲开她家的门,她赶忙收拾收拾去学校,路过药店时,她进去了,语言混乱地对店员形容自己的异常。
“姨,我心慌得厉害,好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一样,能不能给我一瓶救心丸?”
“学习压力太大了吧。”大姨没多想,反正救心丸也没副作用,吃点无妨,“难受的时候一次六粒,含在舌根下面,不要吞咽,让药自己融化,实在熬不过去一定要去医院,知道了吗?”
“嗯嗯。”
许樱心事重重地出来,刘长宁心急如焚,“许樱,你怎么了?”
他听妈妈说过,许樱爸爸是肿瘤走的,最后死于心脏衰竭,听闻这种病有很大概率遗传,他年轻,经验少,看许樱才十七岁就开始吃这种药,便设想了最坏的情况。
许樱打开瓶子,含了六粒,苦得皱脸,指指自己的嘴,意思是她现在不能说话。
等到了教室,药终于化没了,她方才开口,“我不知道怎么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心慌,这药怎么不管用……”
一点不管用。
她还是难受。
刘长宁啥也不懂,忙找家里有心脏病人的同学打听。
同学热心地询问:“后背疼不疼?”
许樱摇头,“不疼呢。”
同学脸色稍缓,“那应该就是压力大导致的,那个病心脏会绞痛,后背跟着疼,喘不上气,嘴唇和指尖发紫了就要去医院急救了。”
许樱弯起手指看了看,好像红嫩嫩的。
从小一起长大的孩子都很单纯,一听许樱心脏有异,纷纷凑了过来,杂七杂八地问问题。
许樱被一群同学环绕,苦着脸不知道该怎么解答。
四哥闺女进来了,站在门口听了有一会的她拨开人群,斩钉截铁地说:“你哥不是去外地了?我爸说他要转大俱乐部了,我爸都没睡好觉,你当然更担心。”
“哈?”同学们倒抽冷气,“周慕宇要去大俱乐部了?天啊,真了不起,我还当他要在青城窝一辈子呢……”
“不是吧,他连省级赛都没打过。”
这里的小孩都喜欢拳击,提到拳击话就断不掉,刘长宁拍拍桌子,把人哄走,“奥运赛道和职业赛道完全不同,好不好!我看周慕宇是想打国际四大,拿金腰带。”
“咿——”有人拖长了尾音,“谁信啊,他要是六十公斤还行,九十公斤哎,咱们国家还没出过重量级金腰带呢。”
四哥闺女猛翻白眼,“我爸看中的人,准没错,你们就等着看吧,走走走,自习去,许樱都担心到快犯病了,你们还在这说风凉话,讨厌。”
小豆丁们一哄而散,恢复到正常学习的轨道上。
许樱摸了摸胸口和后背,摇着脑袋掏出课本,自言自语:“原来是担心啊……”
怪不得。
怪不得小美姐说出那句,那你和你哥呢,她会方寸大乱。
原来是担心。
她把心咽回了肚子,得到了答案,这件事在她这里就算过去了,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平静,弯唇笑了笑,“刘长宁,我好了,没事了。”
刘长宁对此表示怀疑。
按照周慕宇的嘱咐,他上下学必须得陪着许樱,护送许樱回了他的家,他还和妈妈嘀咕,“许樱最近心里不好受,妈你睡觉打呼噜,还是让许樱睡我屋子,我去沙发上?”
大婶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听懂了他的暗示,“妈知道,你们要考试了,不能受影响,晚上妈睡沙发,许樱睡妈那里。”
刘长宁点点头,临睡前还和许樱聊了会天,许樱用手机软件查了省城的天气,安心多了。
那边天气很好,温度适宜,她不必担忧他会不会感冒。
她没有等来周慕宇的电话,周慕宇在外面从不给她打电话。
她早已习惯两个人这样的相处模式。
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许樱睡得很沉,意外发生在半夜,刘长宁醉酒的爸爸回来了。
刘长宁爸爸总是不在家,不知道许樱来了,何况许樱平时都睡在儿子那屋,他醉醺醺倒在床上,被一声刺耳的尖叫吓走醉意。
双眼血红的男人愣愣地看着许樱连滚带爬跑出自己的卧室,媳妇打耳光打下来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刘大,你干什么,你吓到孩子了!”大婶抱着瑟瑟发抖的许樱嘶喊,连忙查看许樱的身体,“怎么样,孩子,有没有……”
她语言艰难,希望自己的混蛋丈夫没有碰许樱。
许樱的睡衣已经被解开了一颗扣子,露出光滑的锁骨和一点点胸,大婶绝望地给她扣好衣服,顾不得吵醒邻居,把许樱送回了家,让刘长宁跟去守着她。
楼下大吵大闹,盘碟摔碎的响动不绝于耳,青涩的男孩一脸愧疚,“许樱,对不起……”
许樱紧紧抓着自己的领口,犹如受惊的小鸟,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发抖。
刚才刘叔叔要抱她,他看错人了,以为是大婶。
她知道这是个意外,刘叔叔后来也跟她道歉了。
她清楚刘叔叔不是那样的人,他就算再蠢、再胆大包天,也不至于当着儿子和老婆的面对她做什么。
让她困惑的是,她讨厌刘叔叔那样碰她,却能坦然接受周慕宇的怀抱。
为什么呢?
她很想问问周慕宇,为什么。
但现在是凌晨两点,周慕宇不会接电话的。
她望向窗外的沉沉夜幕,星星很亮很亮,像周慕宇的双眼,眨动着飘离青城,来到京城。
周慕宇同样辗转难眠。
今天胖哥带着他进行体能训练,为了保留体力,这些训练并不难,空时就反复观看即将对打的拳手的比赛录像,进行分析。
他应该好好休息,以充沛的精力应对明日的苦战。
可他睡不着。
他心里有恐惧,从双脚刚一踏出绿皮车就开始了,风声像是干扰人心的魔咒,在他耳边咆哮:
周慕宇,你怎么还敢来?
你忘了上次你被打得多惨多难看了吗。
他尚未换去训练时的运动服,黑色紧身背心将他的肌肉一块块凸显,到处都蕴含着可怕的力量,腹肌尤为性感,隐约透出六块结实的形状,抽绳运动裤裹住了下肢,臀部圆挺翘,不论站立还是走动,他的下盘都稳稳当当,挺拔如松。
他抿着唇翻看许樱的朋友圈,什么也没有,但仅仅是一个小猫咪头像也足够他出神许久。
睡了吗?今天还好吗?我不太顺利,心里很慌乱。
他依次打下这些字,又删除。
他把自己包进被子里,迎接他的,是一整夜的恶梦。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身材蛮好的嗷,腰尤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