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听到这个名字,双手停止了,差点要将慕舆根推倒,最后到底是止住了。随即起身背手说道:“折冲将军与霸公子素无交集,且之前亦有轻视之意,如今却为何举荐他。
“慕容评为大王的叔叔,血脉至亲,为保我王王位无虞,所言非虚。然臣从一裨将开始,跟随先王出生入死,这燕国的寸寸山河亦是千万和臣同样的忠贞之士打下来了的。如今南下之机近在眼前,臣实不愿白白错过。”
慕容儁暗带愠怒道:“折冲将军真是肺腑之言啊……”
言语间,涅皓上前道:“大王,奴婢有事启奏。”
燕王正在气头上,只说道:“你且言之。”未见涅皓见慕舆根的惊诧之色。
“奴婢恳请旁人回避。”涅皓只收敛神情,偷偷瞟了慕舆根一眼。
慕舆根见状识趣的退去,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涅皓退出殿外,向慕舆根言道:“大王请将军殿中一叙。”
慕舆根啐一口说道:“阉竖,我燕国君臣就是被你这等小人所间。”
涅皓却是神情倨傲;“将军,切莫有此之说,奴婢据实而告。”
殿内燕王端坐在案前,蜡烛已燃烧大半,殿内昏暗,燕王的脸上更是阴郁。
只阴冷的说道:“折冲将军,你可真是好谋划。孤闻慕容霸入都之后,已去你府,谋划许久,据此你才举荐慕容霸为南征前锋。”
“启奏大王,不错,霸公子却是谒见微臣。”慕舆根丝毫不回避,“古云:‘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乃致胜之道。今徒河之军为霸公子亲训士卒,将士倾心用命,若骤然换之,恐不能如臂指使,恐于军不利。”
燕王却是被他一将,失了威仪,愠怒道:“折冲将军,这江山还是我慕容家的江山还由不得你指点。”
“大王,今霸公子之妻怀有身孕已然入都,其母也在都中,至亲之人皆在燕都,霸公子孤身在军旅岂有疑心。”慕容儁却是定住。
见此慕舆根深深拜道:“臣知大王素不喜慕容霸,然今我燕国,大王已应天命,大位已继,国中咸安。若我燕国之内有忤逆之举,人人得而诛之,我王毋忧。”
燕王思虑良久,沉默不语。
慕舆根见燕王意有所动,便言道:“臣一拙见,污秽大王圣听,请大王降罪。若大王命臣领军,臣自当奋勇,臣告退。”
燕王抬手致意,慕舆根缓缓退出殿内。
燕王意下不绝,良久愤愤言道:“孤诚不用慕容霸,偏偏这么多人都护着他,实乃深以为恨事。”涅皓从旁侍奉甚有眼力,只军国大事不敢多言,只劝谏道:“大王,如今之事,臣恳请我王询问一人。”
“谁?”
“平郭守将慕容恪,其人勇略,性又沉静,军中素有人望,且与大王友善。我王若心中有疑虑而,不妨大王亲笔致意?”
燕王点头称是。
第二日和龙宫内大朝
随着奉礼官高呼一声:“大王临朝——”
众大臣武将,跪身奉迎。慕容霸此时也在百官之列。
离开燕都之时,王座上的还是父亲,如今在这王位上的是自己的兄长慕容儁。不由得眼睛向上瞟了一眼,旁边的封弈见状看罢,匆忙拉起他的衣角,慕容霸旋即叩首。
礼毕,众臣起立。
燕王慕容儁端坐在御座之上,未及众臣开口,慕容儁便直言说道:“孤于前几日,收得徒河镇将之信,言及:‘昔石虎穷凶极暴,天之所弃,如今馀烬仅存,自相鱼肉。今中国倒悬,企望仁恤,若大军一振,势必投戈。’”又接北平太守孙兴上表,言道:‘石氏大乱,宜以时进取中原。’这徒河之地果是团结。”
边说,燕王边望下殿中的慕容霸,只见慕容霸头颅低垂眼神未与燕王相接,似是臣服。燕王声音略一提高,言道:“然自古国丧不举兵,我燕国新丧不久,赵国亦举国丧。昔者:‘吴王僚欲因楚丧,使其二弟公子盖余、属庸将兵围楚之灊,楚发兵绝吴将盖余、属庸路,吴兵不得还也大败。’今我燕国方有这千里山河之地,岂可轻出,葬送先王之基业”
国相封弈欲上前进言,忽然见一人箭步而出,原来是慕容霸,他抢先一步说道:“燕王在上,请受霸弟一拜。臣弟所为但为燕国,为燕国昌盛,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大王,如今南下之机已到,切莫错失。”
燕王眼神尖锐,直视慕容霸,“霸弟在徒河日久,功勋卓著,力挫赵国数次进犯,孤知矣。今先王已殒,兰太妃在都中日久,与孤言及甚为思念霸儿,忽闻汝妻亦至。既如此,孤许你在都中多待些时日,谒见先王陵寝,与兰太妃、段先承人伦之欢。”
慕容霸上前去,正色道:“大王好意,臣心领了。然事有轻重,情有缓急,当此之时,我燕国军民当一力南下,争夺中原,兵以利为上,尚何待焉?儿女私情当让位军国大事。”慕容霸神情激动,笏板都有些震颤。
“大王,难得而易失者,时也。万一石氏衰而复兴,或有英雄据其成资,岂惟失此大利,亦恐更为后患。”慕容霸见慕容儁没有作声,高声说道,“大王,石闵不可小觑。”说完头深深的霸头低下了。
慕容儁却是淡然,“赵国邺都虽乱,然邓恒据安乐,兵强粮足。今若大举伐赵,东道不可由也,当由卢龙进军。然卢龙山径险狭,赵军若据高处固守,截击我军,则首尾不能相顾,将若之何?”
慕容霸听罢,已知燕王这是以兵事考他,慕容霸南下之策思虑良久,果是胸有成竹,随即看向众臣和燕王说道:“臣与邓恒交锋多次,其虽欲为石氏拒守我军。然将士顾家,人怀归志,若大军临之,自然瓦解。”
慕容霸说完,再次转身回礼忙,深深的向燕王躬身致意,又向众臣及将士拱手致意,直步到大殿中央,双臂垂立,慨然而道:“臣请为殿下前驱!”
众臣翕然,议论纷纷。
只见慕容霸神情昂扬,“大王,南下方略臣已多次推演。其敌将,我军斥候也已多次探查,可谓知己知彼。出兵之时我大军东出徒河,潜趣令支,出其不意。邓恒闻之,其情势必然震骇。其最上策只不过闭门自守,然其亦不免会弃城逃溃,又有何余力阻我燕军兵锋。如此我王可以安步而前,不复有兵戈之祸,所战征伐,攻坚克难,俱可交给臣弟。”
慕容儁还是犹豫未决,众臣皆左右交头接耳,却见封弈枯站在殿下,默然不语。
燕王见此甚为疑惑,众臣之中封奕素有人望,遇到久议不决之时向来有真知灼见,便问道:“先王以举国之事托付给封相,今我燕国南下欲争中原,五材将军封相可有话要讲。”
封弈整了下头上的冠帽,深深向燕王致意道:“用兵之道,敌强则用智,敌弱则用势。是故以大吞小,犹如豺狼之食豕豚也。以治易乱,犹烈日之消雪也。大王自继位以来,经历代先王积德累仁,我燕国兵强士练。反观赵国,石虎残暴极矣,死未瞑目。现如今子孙争国,上下乖乱。中国之民,坠于涂炭,廷颈企踵以待振拔。大王若扬兵南迈,先取蓟城,次指邺都,宣耀威德,怀抚遗民,彼孰不扶老提幼以迎大王?凶党将望旗冰碎,安能为害乎!”
众臣闻听封相之言,心下皆暗自叫好。
慕容评心下对出兵之时想来有所顾忌,此时忙向慕舆根使眼色,却见他毫无反应,再看向燕王,此时燕王也示意其暂不言事。
燕王听完封相之言,只直了直身子靠在后背之上,平静的说道:“众臣之意,孤已知晓。然自古征伐,主上必斋戒沐浴,登坛祈福以求天命。”
话音刚落,只见从事中郎黄泓出列进言道:“今太白经天,岁集毕北,天下易主,阴国受命,此必然之验也。宜速出师,以承天意。若再拘泥于古礼,恐良机错失,悔之晚矣。”
慕容评忙私下和慕舆根说道:“今日怎么了,众人皆想出兵南下,我主继位才几日,匆忙南下恐国中有变。不行,我要劝谏。”
慕舆根只转头淡淡说道:“军师将军,你说甚为有理,吾可代为言语。”
慕容评喜道:“既如此,有劳将军了。”
只见折冲将军慕舆根手持笏板,出众臣列迈入殿中言道:“中国之民困于石氏之乱,咸思易主以救汤火之急,此千载一时,不可失也。”
慕容评见此大囧,忙使劲给慕舆根使眼色,只见慕舆根视而不见,大殿之内只回荡其久经沧桑的声音,“自武宣王以来,我燕国招贤养民,务农训兵,正俟今日。今时至不取,更复顾虑,岂天意未欲使海内平定邪,将大王不欲取天下也?”说完,归列,站定。
闻听此言,知众臣南进之意已坚,慕容儁起身说道:“南下之事,事关重大,且容孤思虑片刻,明日再议。”说完离开御座,便欲往偏殿而去。
见此情形,阳鹜也忍不住上前道:“大王,时机稍纵即逝,万望大王早下决心。”
燕王站定,直视着他,“孤欲明日朝会与众卿议定南下之事,众卿暂退。”
“大王!”阳鹜还想言语。
却见慕容评讥讽道:“司隶大人,好是急迫,只一日便不能忍了。”
随即,涅皓宣道:“大王退朝——”
封奕、阳骛与慕舆根等对视一眼,皆曰:“恭送大王。”
众人步出大殿,慕容评意下不平,快步走到慕舆根身旁道:“折冲将军可真是忠心为国,然我燕王最忌慕容霸,你且为他言语,吾窃以为不智矣。”
“将军,下臣之心日月可鉴。吾自先王帐下一裨将做起,跟着先王历经大小战阵无数,眼看着燕国逐渐壮大。如今中原大乱,南下之势已成。”慕舆根眼睛直视这慕容评,言辞恳切,“将军身为慕容王族,难道不想入主中原,成就历代慕容先王之夙愿吗?”
慕容评却是一怔,随即恶狠狠道:“这伟业也不是慕容霸的。”
慕舆根大笑道:“将军之心何其小矣,天下纷乱若不能选贤任能,恐其势不能久。羯赵石勒尚且任用张宾为相,燕国汉人高诩、刘佩死国难,奈何不能容先王一雏儿?”说完独自转身离去。
慕容评只望着慕舆根离去的背影站在原地,心中久久不平。刚要走出端门外,只见王宫内一内侍小步而来,凑在慕容评耳旁说道:“将军,王后邀将军往内宫庭院一聚。”
慕容评心下大喜,忙跟着内侍到王宫深处。
此时后宫之内可足浑氏和其妹可足浑安一起,慕容晔和慕容暐在庭院中玩耍,王后见慕容评来到,忙令内侍遣王叔奉茶入座。
慕容评坐定说道:“自先王薨逝以来,这宫中内廷可是许久未见,王后今次召我,可是为朝堂之上南下之事。”
“评叔,今日乃我们的家日,我们不谈政事。”边说,王后边让左右布置宴席奉上酒水茶点。只闻王后言道:“臣妾做了一些糕点,还望诸位品尝。”
慕容评受宠若惊,“多谢王后。”
“吼吼,”王后笑道,“幸得如今政事昌明,本宫闲来无事,以解烦闷。哪像你们这些人啊,建功立业,封侯拜相,本宫也只能找些家人来解深宫之苦。”
慕容评也堆笑道:“我王幸得贤后相助,才能心无旁骛,从容处理政务。”
王后也回头向慕容评致意道:“听燕王言道,将军常侍奉于先王左右,为先王最幸赖之人。今之主上所立,也赖将军之功劳,燕国军政大事可多要王叔费心了。”
听王后一夸,慕容评顿时喜上眉梢,直言道:“那里那里,吾之所为皆为燕国和我王,当扫平奸佞,以为我燕国万世之基。”
“王叔,忠贞是忠贞,就是贪小利,爱钱财,最近府上又多了几个靓丽女子,比我一般大呢。”忽一清历之声传来,讽刺之语几欲把利箭。慕容评顿觉尴尬不已,回头望去却是一个小女。
“可足浑安,军国大事岂容你插嘴!”可足浑王后大怒。
“我才没说错呢,街市上的人都传开了。说将军如今又娶了一房小妾陈氏,二八年华,好不快活呢。将军在燕都修的府邸直比王宫还要大呢。”
王后听罢,忙摆手道:“涅总管,快把他带走,”直对着可足浑安道,“你快给我下去!”
一旁的慕容晔见势不妙,赶紧拉着弟弟慕容暐说道,“小姨,你看,这后苑的蔷薇花开的茂盛,快来。”说着便拉着可足浑安离席而去。
王后忙赔罪道:“小女无知还望将军见谅。”
宴席进行到一半,只闻内侍宣道:“燕王驾到。”
众人慌忙离席跪迎,燕王慕容儁只径直走到御安旁,随即说道:“众人不必多礼,一切随意。”
众人只见燕王在主桌子上,也不动箸,只是枯坐,旁人也不敢就餐,气氛压抑。
“嘻嘻。”一阵嬉闹之声传来,原是可足浑安来了,只见她摘了几朵蔷薇,从花园而来。
“唉,怎么姐夫来了就好生无趣了。万籁俱寂了呢?”身后还跟着慕容暐。
王后欲使其到别处玩耍,却被燕王看在眼里,忙招呼过来道:“何人是倾国又倾城,貌若蔷薇胜三分。我们的安妹妹又长大了美艳了几分。”
可足浑安掩面而笑道:“姐夫说笑了。我怎及姐姐明艳动人。”
“哦,”燕王此时回神道,笑言,“原是安妹妹,何事如此开心啊。”只示意道旁人入席。
经可足浑安如此一来,众人皆恢复常态。在这布满阴霾的北国,可足浑安确如一绺明媚的日光。
“这都里传开了,有歌谣说:燕王仁德,桑无附枝,麦穗两岐,举国安乐。这燕国的麦子也比别处的长的多,长的实呢?”
燕王笑道:“自古祥瑞虚虚实实,岂能妄言。”
可足浑安扑闪扑闪她的大眼睛,上前,手却背在身后,燕王已是注意到这个细节,边问道:“你身后藏着什么,可否让孤一看。”
只见可足浑安从身后取出一支三朵开在一起的并蒂蔷薇,举在胸口对燕王说道:“这麦穗两歧未见,这三朵开在一起的蔷薇却是少有。”
燕王只接过,细细端详,可足浑安趁着燕王看这株蔷薇之时缓缓说道:“伯氏吹埙,仲氏吹篪。燕王的诸位兄弟亦如这并蒂蔷薇一样,和衷共济。哪像那中原赵国,兄弟阋墙,被贼人有机可乘。”
燕王放下蔷薇,端正了身子,只静静的看着可足浑安。可足浑安慌忙低下头,“安儿有说的不对之处,还望燕王姐夫海涵啊。”
燕王只盯了片刻,大笑道:“安儿总是聪慧。”看向远处的王后,调侃道,“你可比你姐姐强百倍哦。”
“燕王,辽东慕容恪文书。”这时内侍只匆匆入内,向燕王呈递。可足浑安有眼色,忙退到旁边,在姐姐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