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雾!”
突然,我听见有人在喊我的名字,回过神来一看,发现涟哥哥就站在〈逢魔小径〉的另一头。
“站、站在那里,不要动……”
涟哥哥一面说,一面靠近我,可是走到一半他的视线就从我身上移动到绢子阿姨那躺在路中央的异样身体。“唔……!”
我觉得有什么东西就快要从我的喉咙里满出来了,到底是哀鸣声,还是胃液,我也搞不清楚,被我拚命地吞了回去,之所以会有那么恶心讨厌的感觉,肯定是因为我无法把视线从阿姨身上移开的缘故。
站在我的位置上其实看不到阿姨的全身——不,其实倒在地上的她头上罩着斗笠、身上盖着蓑衣,原本就看不到她的身体,只不过一把打开的女用伞从她的嘴巴里像长出一朵花似的插着的异样光景,就这么硬生生地映入我的眼帘。没错,一把伞就这么伞尖朝内、伞柄朝外地插在阿姨的嘴巴里。
“涟、涟哥哥……、阿姨她……”
听见我的问题,涟哥哥缓缓地转过头来,慢慢地摇了摇头:
“没救了,她已经死了。”
说完之后,他又把视线移回尸体上,然后马上转过头来看着我。
“纱雾,你有看见任何人吗?不对,在那之前,你刚刚是从哪条路过来的?绢子伯母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看见阿、阿姨偷偷摸摸地溜出上屋……所、所以我就不知不觉地跟过来了,可是走到一半又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一直有种神志不清的感觉……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人。我是从右边这条路跟在阿姨后面过来的,可是除了我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可、可是,才刚走进这条路,就看到有什么东西倒在路中央……可、可是,却又没看到阿姨……然、然后,仔细一看,发现倒在地上的是案山子大人,所以我就……”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如果没有人阻止我的话,我可能会一直讲下去,还好涟哥哥举起右手来做出一个制止的手势,我这才总算是把话给吞了回去。
“也就是说,凶手是从左边那条路逃走的罗……”
经由涟哥哥的说明,我才知道他在来的途中也没有看见任何人。
“喂??你不要紧吧……?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两条岔路的左边那条传来了好像是在叫我的声音,紧接着刀城言耶先生就出现了。
“刀、刀城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涟哥哥一脸惊讶地问他。
“我刚爬上石阶的时候就听到尖叫声,所以马上就赶了过来,可是半路却迷路了,正在附近绕来绕去的时候,突然看到这条路,而且还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影,所以就想可能是这里……”
“这样啊……幸好你来了。”
嘴巴上是这么说,可是涟哥哥紧盯着左边那条路的表情却突然变得很严肃,不过表情比他更严肃的是刀城先生。
“这、这位是……?”
“她是绢子阿姨,刚刚才从上屋溜出来……我想阿姨可能是想搭最后一班巴士逃走吧!”
或许是比刚才跟涟哥哥讲话的时候冷静了点,我把自己的猜测告诉刀城先生。
“都已经逃到这里来了,结果还是被逮到了吗……”
虽然我很想问他是被什么东西逮到了,但最后还是决定不问。除了我想他应该也不知道之外,另一方面,我也很怕他告诉我那个恐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凶器还有死因似乎是被这块石头直接砸在头上的缘故吧!”
涟哥哥指着遗体旁边那块比阿姨的头还大,疑似墓碑的东西说道。刀城先生虽然一副很想靠近去看的样子,最后还是站在离我没有多远的地方,肯定是觉得不可以破坏现场吧!
“这块长得像墓碑的是什么?”
“这原本是立在上面那间仓库的旁边,类似坟塚上的东西吧!不过应该没人知道土里面是什么东西就是了。”
“所以是那块墓碑掉在绢子小姐头上罗?是绢子小姐刚好经过下面的时候,石头也刚好掉下来了吗?”
“或者是她自己让石头掉下来的……”
涟哥哥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可能性。
“什么?有、有这种可能吗?”
“你看石头上绑着一条绳子,而绳子的另一端就握在她的右手里。”
“你是说,绢子小姐爬上那座梯子,把绳子绑在上头那块像是用来镇压什么东西的墓碑上,然后握着绳子的一端,顺着梯子回到路面上,再慢慢地拉动绳子,让石头掉在自己的头上吗?”
“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把自己打扮成案山子大人的样子,再把伞含在嘴里就是了。”
恐怕这时三个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那种怪异到不能再怪异的光景吧!一时之间没有半个人开口说话。
“就这个角度来看的话,不管是膳德僧的缢死、还是胜虎先生的溺死、国治先生的毒死,三个人的死因和死状固然有所不同,但是弥漫在现场的那股异样的气氛倒是一样的。”
刀城先生终于主动提起弥漫在这一连串离奇死亡案件上的诡谲气氛,涟哥哥也十分激动地说:
“搞不好还不只这样呢!对了,刀城先生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听到纱雾的尖叫声吗?还有冲到这里来的时间?”
“啊!这个嘛……我没去注意耶!”
刀城先生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然后马上把手放下来,看了看上面的手表,告诉我们现在是六点四分。
“纱雾没有戴表对吧?我在村子里也不戴的,所以无从判断正确的时间……”
“纱雾小姐该不会是从这条路跟在绢子小姐后面过来的吧?涟三郎老弟则是在听到她的尖叫声之后,从那边那条路过来,可是你们两个却没有看到任何人,那就表示凶手是往剩下的那条路逃走了,可是我又出现在那条路上……”
真不愧是刀城先生,观察力有够敏锐的,听他这么问,涟哥哥也点头说道:
“凶手也有可能是在我通过〈不见不见路〉的分岔路口之前,也就是往右转之前就冲进左手边那条路了。不过,我是在地藏路口听见尖叫声的,应该只花了几秒钟就冲进〈不见不见路〉。”
“那现在问题来了,从绢子小姐变成现在这样,也就是凶手逃走的那一瞬间,到纱雾小姐发出尖叫声为止,中间隔了多久的时间?”
“我、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阿姨的背影消失在〈逢魔小径〉之后,我曾经在这条路上等了一下下,因为我想,这里是发生过事情的地方,要是阿姨突然因为害怕转过头来,就算是蛇行的路,如果我跟得太紧的话也还是会被发现的……”
“你大概等了多久?有没有可以参考的数值?”
“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啦!我猜应该是阿姨从〈逢魔小径〉的那一边走到那间小庙旁的时候吧!”
刀城先生和涟哥哥一边听我说,一边频频地往眼前那条蛇行的道路张望,可能是在计算大概的时间吧!
“虽然不知道凶手事先准备到什么程度,但是假设他是等到绢子小姐走到半路的地方才让石头落下来的话,那么他就得赶在纱雾过来之前,做好案山子大人和雨伞的布置并逃走才行,这件事情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做完这些之后,还要往涟三郎老弟的方向逃逸,这在时间上就真的有点来不及了,而且我想纱雾小姐肯定是很快就走到这里来了。啊!忘了问一件最重要的事,你是在看到遗体之后马上就发出尖叫声吗?”
见我对刀城先生的问题点了点头,涟哥哥又接着说:
“那样就真的不可能了。连接〈不见不见路〉和〈逢魔小径〉的路确实很短,但是当时人在地藏路口的我马上冲进〈不见不见路〉,如果凶手比我还要早穿过那条路,逃入〈不见不见路〉前面一分为二的左手边那条,怎么想都太不合理了。
“就算凶手不走纱雾的那条路,而是往我来的方向逃逸,情况也一样。换句话说,凶手一转进左手边那条路,纱雾小姐马上就出现在右手边的那条路上。话说回来,纱雾小姐,你当时有往这条路上看吗?”
“呃??这个嘛……”
到底怎么样呢?我自己也记得不是很清楚。当我发现躺在路中央的人是绢子阿姨之后,整个注意力就好像都集中在她身上了……听完我有点言不及意的回答之后,刀城先生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我完全知道你在说什么”的安慰表情。
“可是,从那个分歧点到刀城先生来的路其实距离很长耶!而且路的尽头还是一个丁字形的岔路,既然刀城先生是从妙远寺过来的,那就是左手边的那条路,从那条路反而可以把右手边的道路笔直地一览无遗吧!”
“嗯,你果然很了解这一带的地形,就跟你说的一样。换句话说,即使凶手是从那条路逃逸的,但是要在进入我的视线范围之前就先逃脱,应该不太可能吧!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那里了。”
刀城指着绢子阿姨旁边的梯子。
“对了,梯子就在遗体的旁边嘛!如果要逃跑的话,爬到那上头去是再自然也不过了。”
涟哥哥抬头望着梯子,正想要爬上去的时候,被刀城先生手忙脚乱地阻止了。
插图:逢魔小径平面图
“最好不要再把现场弄乱,其实刚才就应该马上通知在上屋的警察了……我现在就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守着。可以的话,涟三郎老弟最好也不要离开你现在站的位置,就保持你刚刚冲到这里来的状态,当然也不要去碰遗体,更不可以爬上去检查仓库喔!”
涟哥哥对他的交代一一点头之后,对着他即将离去的背影说道:
“如果没有任何人利用这个梯子逃走的话,那么就跟发生在巫神堂和客房里的事件一样,案发当时都是处于一种密室的状态对吧?”
刀城先生头也不回地离去,不久又和警方的人一起从上屋赶过来,平常可以说是非常荒僻的这一带,立刻就被喧嚣所填满。一次同时有这么多人集合在这里,恐怕还是开村以来头一遭吧!
但是,伴随着用来代替阳光的手电筒照亮眼前的道路的同时,这一带的气氛突然变得很诡异。尽管周围还是吵吵闹闹的,但是彷佛悬浮于黑暗中的〈逢魔小径〉却充满了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存在感,当然,阿姨那具异样的遗体更为这股可怕的存在感加深了几许不寒而栗的恐怖气氛……
刀城先生、涟哥哥和我等三人一直配合警方的现场搜证和说明案发当时的情况到很晚。尤其是我,因为我和绢子阿姨一起溜出上屋,在她死亡之前我又是最后一个看到她的人,所以警方几乎都把讯问的炮火集中在我身上。那并不是在气我为什么要偷偷溜出家门,也不是在怀疑我涉案,而是一个劲儿地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有没有感觉到什么气息?对于警方而言,无非是想从当时最靠近案发现场的我身上得到什么有力的线索吧!只可惜,我辜负了他们的期待,因为当我注意到的时候,阿姨已经变成那样了……
在加入调查的当麻谷医生的说项下,只有我可以先行返家。只不过,医生想要让我好好休息的好意最后还是落空了,因为当我回到上屋之后,又被叫到内室说明案情。
没想到这里发生一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就是父亲大人突然进来内室,开始说起上礼拜天他被胜虎舅公他们叫去讨论某件事,而且谈话内容还被那个山伏给偷听去了,最后只好让他加入他们的计划。真是令人震撼的告白啊!恐怕山伏在密谈结束之后就跑去偷窥巫神堂的样子,然后尾随我前往绯还川,一定是这样。
警方吓了一大跳,想要把父亲大人带到别的房间做笔录,可是父亲大人只是自顾自地一直讲,完全不肯离开半步,结果反而是我被赶出来。不过,父亲大人讲话的速度大概是平常的三倍快,所以当我离开内室时,其实已经听到七八成的内容了。过了一会儿,我又被叫进去,警方拐弯抹角地问我对与大神屋结亲的事情有没有印象,我这才终于确定自己礼拜天偷听到的谈话内容是怎么一回事。
伴随着这件事情的曝光,警方开始把大神屋和新神屋的人也纳入这一连串离奇死亡案件的嫌犯范围内。虽然从我这个外行人的角度上看来,光是要找出自家人是如何犯下这四起杀人案都是件那么困难的事了,更何况是神栉家的人,根本可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只不过以动机来看的话,神栉家的嫌疑的确是比上屋的人还要大,看样子比起杀人的手法,警方似乎更重视动机的样子。而且在绢子阿姨遇害的现场,刀城先生和涟哥哥针对〈逢魔小径〉的密室状态说明了好几遍,可是警方似乎都不怎么当回事的样子,也更证实了我的猜测。
自从礼拜天的密谈浮上台面之后,警方似乎也终于开始了解到事件的背景,而归纳出以下的想法。
首先,凶手肯定有偷听到那次密谈的内容。其次是凶手并不希望谺呀治家和神栉家,也就是黑之家与白之家结成儿女亲家。第三,凶手知道阿姨为什么要逃走,或许他已经预料到阿姨和父亲大人会逃跑的事。
这中间会产生出两个问题,一是凶手是如何预料到阿姨逃出上屋之后会经过〈逢魔小物径〉?二是凶手有可能先绕到她前面吗?最后是我告诉大家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要离开村子的话,除非翻山越岭,否则就只能从东门出去。考虑到阿姨是个女人,再从她当时穿的衣服来判断,是绝不可能翻山越岭的。再从她离开的时间是礼拜三傍晚这点来看,她很有可能是要搭乘六点十五分的最后一班巴士。这么一来,只要找出从上屋到东门最短的捷径,就可以赶在她前头了。由于从礼拜一早上到礼拜二晚上已经连续死了三个人,所以阿姨跟父亲大人想要尽快逃出去也是完全可以预料得到的事。换句话说,凶手如果要杀阿姨其实是件易如反掌的事。当然,令刀城先生和涟哥哥耿耿于怀的现场密室之谜还是没有办法解释就是了……
唯一令我比较安心的是,凶手应该不可能对最后一个有参加那次密谈的人,也就是父亲大人下手,因为从那天晚上开始,就有警察在负责保护父亲大人。而且在上屋过夜的警察人数也大量增加,不仅对人员的出入进行前所未有的严密监视,也开始有员警在后面的大石阶和小石阶巡逻。如今在谺呀治家里,警方的相关人员已经比谺呀治家的人还多了。
在这么严密的警戒中,山伏和胜虎舅公的遗体还是在当天晚上被送回来,因此举行了守夜的仪式,上屋里充满各式各样的情绪,有的人紧张、有的人悲伤、有的人害怕,空气中弥漫着无法形容的诡谲气氛。还好早雾阿姨因为要留在医院检查,所以晚了两天回来,不然的话,情况可能还会更为混乱也说不定。
刀城先生虽然也来了,但是警方禁止他在屋子里任意走动,因此几乎没有机会可以跟他说上话。涟哥哥没有来参加守夜仪式,肯定是被荼夜奶奶和全家人阻止了吧!这也难怪,黑之家与白之家之间的关系看起来虽然比以前还要来得好上许多,但是在婚丧喜庆的场合还是楚河汉界,壁垒分明。
第二天,为了确认有没有什么东西是昨天天色昏暗的时候漏看的,我从一早就在刀城先生与涟哥哥的陪同下,和警方一起去现场搜证。
结果发现在通往仓库的梯子上,有疑似用扫帚迅速扫过的痕迹。掉落在绢子阿姨头顶上的那块像是墓碑的东西只剩下底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附近的土质比较松软的缘故,那个底座和梯子之间的地面是很平整的。听说扫帚是直接拿放在仓库里的来用,而不是凶手自己带来的。只不过,凶手似乎不是从那里逃走的,因为那四周的地面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凶手应该是从梯子上下来的没错,但是似乎并没有利用梯子逃走。顺带一提,〈逢魔小径〉因为土质的关系,似乎不太容易留下足迹,所以并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痕迹。
这个发现让刀城先生和涟哥哥有多么激动,我想就不用我再多说了。他们两人和昨天晚上一样,又开始强力主张凶手不可能从〈逢魔小径〉逃走的意见。
但是比起这件事,警方更在意的是雨伞插进阿姨嘴巴里的状况。这也难怪,虽然不知道凶手为什么要在山伏的嘴里塞进梳子、在胜虎舅公的嘴里插进筷子、在国治舅舅的嘴里插进细竹枝、在绢子阿姨的嘴里插进雨伞,但是都会塞点什么进去,也难怪警方会执着在这一点上了。
至于这些东西所代表的意义,刀城先生和涟哥哥也是一副举白旗投降的样子,完全提不出什么像样的意见,当然我也是一头雾水。
顺带一提,关于昨天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没有人可以完全取信于警方。虽然警方已经把不在场证明的调查范围扩大到谺呀治的上屋、中屋、下屋以及神栉的大神屋及新神屋的人,但是当时的情况是,警方对上屋的疲劳轰炸才刚告一段落,大家都身心俱疲地进入休息的状态,几乎所有人都是独自关在自己的房间里,所以绢子阿姨才有办法偷溜出去。中屋和下屋虽然没有像上屋那么严重,但似乎也是警方的密集讯问暂告一个段落的时候,所以情况也和上屋差不了多少。另一方面,神栉两家都抱着隔岸观火的态度,所以突然被问到不在场证明,也没有几个人可以答得很完整,害警方的调查等于是白费工夫。
那天中午之前,警方终于暂时放我们一马,只不过,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需要我们的协助,所以警方一再叮咛,我们一定要让他们随时都能找得到人。
在当麻谷医生的协助之下,刀城先生终于见到了还在隐居小屋里休养的祖母大人。而新神屋的千寿子伯母则是透过弥惠子伯母通知涟哥哥,说千代人不太舒服,涟哥哥虽然一路抱怨着,但也不得不过去探病。
我坐在巫神堂的叩拜所里,面向着供奉着山神——山伏事件之后,已经换上一尊新的案山子大人——的祭坛一心一意地祈祷着,希望山神可以保佑父亲大人、希望不会再有任何人死掉了、希望保佑祖母大人早日康复、也希望不要再发生这种异常的事件了……
尽管这样一心一意地祈祷着,心里的某个角落仍有隐隐约约的预感——
这一连串的离奇死亡案件,肯定还会再出现牺牲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