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谁的怀抱

我爬上噶尔多吉的背,他用腰刀点着地,向营地的方向走去,我拍了拍他肩膀,问道:“要不要先跟岗上说一声。”站岗期间可是不能随意离岗的。

“我不当职。”噶尔多吉说道,“我出?来?是为了在雨中练习听力和箭法的。”

“哦,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平常安排站岗,从来?都没人敢给噶尔多吉排班的。

“行了,那就走咯。”

“先去我那吧,我那有好?药,先给你的伤包扎包扎。”

“也好?。”这一刀虽说不上多严重,可也不是两口唾沫能解决的。

我趴在噶尔多吉肩上,给他指方向,不过也不用给他指什么,他凭着记忆以及听力,自己走的也顺溜的很。

噶尔多吉自己住一个?独院,地方挺宽敞,收拾的也干净,浑不似我们兄弟住的那猪窝。

噶尔多吉从行李里找出?一个?盒子给我,“外敷内服。”

我打开一看,黄黄绿绿的一盒药粉。

用手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再舔了舔,喜道:“红景天、珍珠粉、玛瑙粉、木香……”我一连报出?十几种药名,皆是专治外伤,止血、补血、活血、养血的好?药。

“你倒是识货!”噶尔多吉笑着道:“我看不见,你自己弄了。”

“没问题,我自己来?。”我脱了湿衣服,丢在一旁,动手去解肩头?的绷带,但?手指落在绷带那个?结扣上却半天没有扯开。

“怎么了?”噶尔多吉听着我这边的动静,问道。

“这伤口之前上过药,也是好?药,别糟蹋了,就这样吧。”我说。说完,我拿起湿衣服准备再穿上。

可衣服一沾身,就觉得一股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止不住发抖。

我是个?生过重病的人,立时就感觉出?不妙来?。

“噶尔多吉,我冷。”

噶尔多吉伸手试了试我额头?,又摸了摸我冷得冰块一样的手,“你发烧了。”

我叹了口气,“这叫什么?差巴的命,皇后的身子?”

“哈!”噶尔多吉扶着我到他的床上,找了个?他的厚袍子给我裹上,“今天晚上别走了,在这睡一宿吧。”

“只能这样了。”

噶尔多吉也脱了湿袍子,连同?我的一起找了个?地方挂着晾起来?。然后也爬上床,在我身边躺下。

我折腾的累了,可大约是白天睡的多了,一时还睡不着,觉得喉咙痒痒的,嘴里也干干的,咳嗽了两声,突然很想喝酥油茶:“咳咳,要是有口酥油茶喝就好?咯。”

“酥油和茶叶我这倒是有现成的。”噶尔多吉说爬起来?,“你等着,我去打水。”

“不用出?去打水,接点雨水就行了。”我说。

“也是。”噶尔多吉拿了铜壶在屋檐下接水。

可刚刚不想那雨大的时候,它瓢泼似的大,现在想接水了,它却又小了,滴滴答答没精打采的敲打着铜壶。

“我还是出?去打水吧,这要接到什么时候。”噶尔多吉说道。

“我跟你去。”我裹着袍子爬起来?。

“你躺着不用动,兵营里我闭着眼睛都到处走,这到井边没十步远还能被绊倒不成。”噶尔多吉对我说完,转头?要去屋檐底下拿铜壶,没想到却真被脚下的门槛绊了一跤。

“哈哈!”我大笑。

噶尔多吉从地上爬起来?,也是大笑,“这就叫说大话打嘴了啊。”

我过去拉着他,走到屋外的井边。

井是中原这里常见的辘辘井。

我把拴着井绳的木桶丢进井里,噶尔多吉摇动辘辘,绞起一桶水,将铜壶灌满。

抱着铜壶回到屋里,想要烧水煮酥油茶,却发现还是煮不成,因为没有生火的东西。

这里不是吐蕃,吐蕃不论春夏火塘中始终生着火,这里虽然也有灶膛,但?多年不用,别说火,干净的连点灰都没有,而现在外面湿淋淋的,也没处找生火的柴火去。

“没办法了,你将就喝凉水吧。”噶尔多吉将铜壶塞进我怀里。

我抱起铜壶,对着壶嘴喝了一口,大赞一声:“啊呀,好?美味的酥油茶啊,我这辈子喝的最好?喝的酥油茶咯!”

“烧糊涂了吧你。”噶尔多吉拿过铜壶,也喝了一口,跟着大声赞道:“果真是美味的酥油茶,也是我这辈子喝的最好?喝的酥油茶!”

“你别都喝光了,给我再喝点。”我夺回来?,大大的灌了两口,“好?喝。”

噶尔多吉又夺回去,猛灌两口,“好?喝!”

在我们两人各自灌了一肚子凉水之后,我的头?开始沉了起来?,“噶尔多吉,我给你讲个?故事。”我用手撑着石头?一样沉重的头?,对他说。

“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有精神?说故事?”他将我的头?拉过去,让它靠在他的肩上。

“卡瓦博格雪山顶峰的圣湖,连接着通往天上的路,天上有一位天音女神?,天音女神?有两只忠心耿耿的鹰,……有一次她?驾着飞鹰飞到人间,与人间的一个?放牛郎相爱了,……,一日风雪交加……,飞鹰折了翼,跌下了天空,女神?也摔死了……”

“这故事我听过。”噶尔多吉说道:“不过跟你讲的不一样,故事里面根本没那只鹰什么事。”

“呵呵呵呵……”我干巴巴的笑了笑,舔了舔虽然灌了一肚子凉水,却依然干涩的唇。

“就算真有那么只痴情的鹰,那只鹰在为女神?死的时候,也不会流泪的。”噶尔多吉说道:“鹰奴只是做了它该做的事情,它用自己的生命完成了作为忠仆的使命,又守护了心中所爱直到生命完结,是得了圆满,他会含笑九泉的。”

“你是这么想的?”我闭着眼睛,枕着噶尔多吉的肩膀,有些?迷糊的想着,噶尔多吉的祖先据说是莲花生大师座下的大金鹏鸟转世的英雄,也是鹰的后代,鹰与鹰是不是会有差不多的想法?

“所谓求仁得仁。”噶尔多吉说道:“神?话传说,并不是让人们恐惧和悲伤的,它是为了歌咏纯洁的爱情,忠贞的信念,博大包容的情怀才流传的。”

“噶尔多吉,我觉得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我说。还记得他以前的样子,总是挑着眉吊着眼,一幅很欠扁的样子。而现在他会因为蜻蜓的停驻而持箭等待,会用咏唱诗歌一样的语气,讲纯洁的爱情和博大包容的情怀。

“以前我是故意针对你的,故意欺负你。”噶尔多吉说道。

“为什么要针对我?”我问。

“贵族要针对一个?奴隶,故意去欺负他,还需要理由?”他答说。

“哦!”最近把这茬给忘了。

“呵呵。”噶尔多吉笑了起来?,“其实,我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你,而且好?像你还欠了我什么东西没还似的。”

“呵呵,那是上辈子欠的吧。”我打着哈欠,终于撑不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地,身上难受的厉害起来?,全?身冷得抖个?不停。

一双手臂将我紧紧搂住,一双温暖干燥的手,把我冷的像冰一样的手合在掌中捂着。

……

再说另一头?的龙十四。

龙十四在雨中走着,心情很糟,他想找个?地方喝酒。

这时一个?人向他走了过来?。

一见这个?人,龙十四在心里叫了声:“八婆!”这人是李云锁。此人不但?是八婆,还是职业八婆。

“跟我走,我请你喝酒。”职业八婆说道。

李云锁这种专门掀人家棺材板,揭人家老底的家伙,龙十四是打心里不喜欢的。但?是李云锁确实有好?酒,他这八婆职业就保证了他,不论是谁藏在酒窖里,或者是埋在菜园子里的,又或者是塞在自家炕头?底下的好?酒,都能被他扒出?来?。

所以龙十四虽然很不喜欢李云锁这个?人,但?这人说请喝酒,他还是欣然接受了。龙十四若说有什么爱好?,第?一是好?武,第?二就是好?酒了。

两人在雨中走了一阵,来?到一家小饭馆。

店面很小,里面没有几张桌子,而且也许是由于大雨天的缘故,整个?店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桌子旁坐着人。

那张坐了人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饭菜,还有一坛子开了封的酒。酒是上好?的酒。这龙十四进门一鼻子就闻到了酒香,不过他再一眼看到桌边坐着的那三个?人的时候,掉头?就走。因为若是说李云锁是职业八婆的话,那这三个?人就是非职业八婆。而且是那种已?经?把八的兴致崇尚到骨子里去的人。

“莫走,莫走。”李云锁眼疾手快的拦住了他。

而坐在桌子边上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中年文士,掏出?一把扇子,开始冲着酒坛子扇风,风向直对龙十四。

“上好?的绍兴女儿红!三十年的陈酿!”三人中一个?看起来?不下七十岁的老头?,捻着胡子说道。

“找你喝个?酒,瞧把你吓的,至于的嘛?”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个?,穿着绣花的小短坎肩小短裙,耳朵上挂着大串金耳环的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也来?拉龙十四。

龙十四最终在李云锁和那金耳环的推推拉拉下,在绍兴女儿红的勾勾搭搭下,犹犹豫豫的坐了过去。

一边坐下,一边在心里大骂:这四个?八婆!

这四个?八婆,拿扇子扇酒的那个?是高丰年,老头?是陈启明,而那个?穿着小坎肩小短裙的自然是滇王凤迦奕了。

大下雨天的这四个?人不说回家搂着老婆去,把我诓来?干什么呢?龙十四心里琢磨着。

不过说起来?这四个?人……,龙十四在心里过了一遍这四个?人家里的情况。李云锁四十大几了还没娶着媳妇呢;陈启明老婆都死了十几年了也没续弦;凤迦奕是个?短袖,凤在在他这一代只怕就断了根了;至于高丰年,别人是没有他是太多。

别看他一幅翩翩君子的样子,其实绝对一个?好?色之徒,老婆小妾一大堆,他曾经?扬言这辈子要娶够一百个?凑个?整。

知?道这些?还是三年前跟老大喝酒时听老大提起来?的,不过老大可不是八婆的人,老大那是知?己知?彼。

哎!说起来?老大真的听不容易的,对外要对付戎狄,对付倭寇,对内还要对付这几个?八婆!

龙十四这么想着的时候,职业八婆李云锁已?经?端起酒坛子给满上了一碗酒。

龙十四端起酒碗刚要喝,业余八婆凤迦奕就用筷子敲着他的碗,一幅抓耳挠腮样子,问:“你快快说说,那央金倒是不是龙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