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要去中原

巴桑俯身从吉曲河边捡起一颗小石子,然后翻转手腕,石子打横着飞出去,落在水面上又跳起来,跳起了又落下,如此几个来回,才终于沉入了水中。

“这种玩法是东嘎教我的,我和他一起长大,我们是亲戚。”巴桑看着水中激荡未歇的涟漪,说道:“我们吐蕃贵族之间彼此通婚,差不多都有些亲缘关系。”

我点点头。其实这没什么奇怪的,吐蕃也讲究个门当户对,贵族与贵族通婚,头人的少爷娶头人家的小姐,差巴当然要娶差巴,久而久之,贵族之间当然都因为彼此通婚变成了亲戚。

“嘎姆其实本该是我的妻子,她自小与我订了亲,但我因为按照汉人的规矩近亲之间不能婚娶,因此跟她退了婚。害的她从此成了吐蕃贵族小姐们口中的笑柄,所以至今未能出嫁。我心中甚是愧疚。”巴桑说道:“我知道你对待家人极好,想你也能好好待她。”

我回头看看坐在草地上专心吃着糖球的嘎姆,沉默了一会儿,缓缓摇摇头。

“你真有喜欢的人了?”巴桑看着我,又问。

我再次沉默,然后再一次摇了摇头。

“这个先不急,慢慢来吧。”巴桑说道,“倒是有另一件事,我要让你知晓。”

“您请说。”

“赞普已经决定,明年春天要派遣我吐蕃最出色的勇士,护送太子前往中原。”巴桑笑了笑,道:“也许你还不知道,太子就是杰布。”

“原来竟是冲撞了太子!”二十鞭子至今伤疤未愈,但现在却觉得轻了,至少脑袋还在。

“杰布这次是要代表赞普去出访中原,答谢天语的皇帝陛下在这次白灾(即雪灾)中对我吐蕃的救助,并送上我们回赠的礼物。”巴桑继续说道。

我依旧是点了点头,这些家国大事对我一个差巴来说太高了,但接下来巴桑的话却将我与这件事扯在了一起。

“赞普说选出我吐蕃最出色的勇士护卫太子,而我吐蕃的第一勇士非东嘎将军莫属,央金跟着东嘎去中原吧。”巴桑说。

我愣然抬起头来,看着他,“去中原?”

“去中原。”巴桑说:“中原百姓如何生活!中原学堂里的学子怎样读书!大海怎样辽阔!海船多么巨大!央金,去看看。”

巴桑的眼睛在闪光,“我多想能亲眼去看看,可惜职责所在我去不得。央金你替我去吧,把你看到的一切都记下来,回来讲给我听。”

巴桑的目光再转向吉曲河,看着广阔的河岸,伸手拍着河岸边的一颗沧桑老树,说道:“我吐蕃太老了,不复几百年前的辉煌时代,它就像这棵老树,它需修剪去干枯的枝丫,除去腐烂的根须,更换新鲜的土壤,才能获得新生。”再拍了拍那树身上斑驳的树皮,“可他毕竟太老了,要想改变不可能一朝一夕,总要一点点来。开关市、选拔差巴参军,这都是好的改变,虽然慢,却可以实实在在的看到它正在进行。”

他收回目光,看向我,“你随东嘎将军去中原,少则两年,多则三年,回来时应该可以看到他更多的改变,那时,你把从中原看到的东西,学到的东西带回来,我们也许能帮它改变的更好些。”

巴桑身上张扬着一种活力,一种飞扬的神采,这种神采映进了我的眼里,让我的心微微触动。

“这样才对。”巴桑指着我的眼睛,笑着说:“当去年你告诉我你只有十五岁的时候,我就相当错愕,十五岁的少年眼睛里怎么如此的缺少生气,现在看起来好多了,看起来生的不是那么着急了。”

“哈哈。”我笑,“我去,替您去看。”

“此去也要当心。”巴桑郑重说道。

“巴桑大人是担心天语的皇帝会对太子不利吗?”我问道。

却见巴桑摇了摇头,“天语皇帝的胸襟大致不会如此狭小。不过……”他笑着用指尖点了点我的鼻子尖,“央金生的俊,天语的皇帝又是个出了名有龙阳之好的,不要被那皇帝看上了,扣下回不来了才好。”

“啊?”

……

几天后我和我的三个哥哥就被带到了东嘎将军的兵营里。

在这里我第一次见到东嘎将军,他当时带领着一支不下千人的队伍赤膊着在校场上跑步。

我一眼就在这千人的队伍中认出了他,不是因为他跑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也不是因为他有着跟嘎姆很相像的面孔,而是因为这一队人中,其他人都是空着手跑,只有他是左右两肩上各扛着一个巨大的石锁在跑。

我看到他就觉得很亲切,也不是因为他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成为我的大舅哥。而是因为他黝黑的皮肤,肌肉纠结的强壮身板,让我想起了我家牦牛群中的那头头牛。甚至想我家的头牛要是跟东嘎将军来个对冲,被撞倒的会是哪个。

“愣着干什么,还不入队一起操练。”可这位嘎姆将军对我可一点不亲切,他冲着我们兄弟四个一声吼,声如雷鸣。

强巴、次仁和嘉措二话不说应声脱了袍子,加入了队伍跑起来。

而我转头,对趴在我背上的嘎姆央求道:“能先下来会儿吗?等我操练完了再背你。”是的嘎姆,我把她也背来了。她坚持要我背着她一起来,我本来以为军事重地不会允许女人进的,但谁知道到这里竟是畅通无阻,没人来管。

“不要。”嘎姆果断一摇头。

“那个还站着的,快点。”东嘎将军好像也完全不介意我背着她妹妹这个不见得比石锁轻多少的人一起跑,第二次催促了。

“神啊,不如降个雷将我劈了吧。”我仰天哀叹一声。

只听轰隆一声,脚下一震,不是雷真劈了下来,而是一只石锁飞过来落在我的脚边,激起尘土飞扬。

我不敢再叹了,在第二只石锁再飞来前,背着嘎姆拼了老命追了上去。

嘎姆趴在我背上,还小狐狸般的说:“央金,要不你也把袍子脱了吧。”

“我……,老天你还是劈了我吧。”

“咯咯咯咯……”嘎姆笑得花枝肉颤,我听见自己的骨头嘎吱嘎吱的声响,好像就要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