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昭回到家,又是一个人。
一个人坐车,一个人吃晚饭,一个人做作业。
不自觉地,她总是在看表。
因为叶之悠说了今天会给她送好吃的,所以她在等。
等他训练完,买东西来回需要最少半个小时,所以他大概会在九点一刻左右来。
为此,她在九点的时候还想起来梳了梳头发,抹了点唇膏。
她对着镜子笑,镜子里的她因为期待和兴奋,比平时看上去更好看。
而就在公寓的院子外,叶之悠站在院子的门口,许久,也没有走进去。
手背上,还有着淤伤,是打人后留下的——
他把章子裘打了,教练气得扬言要给他记过……
“喂,学生,你怎么不进去啊?”一个阿嬷从他身边经过,怪怪地打量着他。
“?”他回神,认出来是住在白昭昭家对门的一个古怪阿嬷,不知道叫什么,只知道姓王。
王阿嬷每天傍晚都会拎着一个小板凳出去,不知做些什么,她口音很重,听起来像是西北那里的人。
叶之悠住在这里三年了,碰到过她很多几次,所以认得。
“早点回家,天冷嘞!”阿嬷这样叮嘱着,慢吞吞走了进去。
看了一眼手表,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站在这里发了十多分钟的呆。
手里握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流心蛋糕,是他答应了给白昭昭买的。
他浑浑噩噩地向楼上走去,像个呆滞的人偶。
回到家里,他从衣柜里找出了母亲的红色围巾,又发了一会儿呆。
羊绒围巾上印着品牌简洁的大logo,确实,这个款式有点太俏皮了,更适合年轻人一点。
好半天,他摇了摇脑袋,这才拿着围巾和零食上了楼。
他站在门口,调整好了情绪,嘴角挤出一丝笑,敲了敲门。
本来还是打算把东西放在那就走的,可谁知,门却开了。
暖黄的灯光下,纤白美丽的少女站在那里,美得不像是真人,表情有一点腼腆的欣喜。
又漂亮,又可爱,心脏都被她捏在了手里。
他于是也挤出笑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她:“给你,椰子味儿的蛋糕。还有这个围巾,这个更好看,比那个黑色的衬你。虽然我妈妈戴过,但是她只戴了一次,和新的一样。抱歉,本来想买一个新的给你……但……”
他低下头,表情变得奇怪。
白昭昭察觉到了,但她仍甜甜笑着,“多谢你,那我把这个还给你。”她从旁边的衣架上摘下了黑色的围巾递给他。
交换完毕,两人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要进来坐吗?我给你倒点茶喝。”她让开了门,期待地问道。
过了一秒,叶之悠才好似醒过来一样:“不,不了。”
表情有点抗拒。
“啊……好吧……”
被拒绝了呢。
她有点讪讪的,圆滚滚的眼睛明亮得像秋水,像星子,端详着他的表情,“你有心事嘛?表情不太好。”
“没有……”他强颜欢笑,“你呢,家里没什么事吧!”
她也摇摇头。
“那……那就好……”他垂下眼帘,急促道,“我先走了,明天见。”
“哦……”她好奇地看着他匆忙走掉,慢慢关上了门。
等白昭昭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她仍不解,叶之悠今天为什么怪怪的,难道出了什么事?她刚才实在太紧张了,没有问,如果明天早晨碰到他,或许可以问问。
她握着他送给她的围巾。
羊绒的围巾软糯得不可思议,手指陷进去就是暖的,舒服得让人心头懒洋洋的。
她对着镜子围上围巾,笑得很甜蜜。
红围巾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脸素白。因为校服是那样单调的颜色,搭配红色就显得格外夺目好看。
白昭昭忍不住幻想了——
如果能跟叶之悠上同一所大学就好了,如果是那样,她是愿意谈恋爱的。
其实叶之悠成绩也不错的,虽然没有她好,但是他有运动员的加分。如果不能在一个学校,在同一个城市也可以。
因为有了围巾的温暖,白昭昭一直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
而这天夜里,楼里其他的人似乎也很亢奋,热闹极了:
一楼的□□大哥在破口大骂,这次好像是在骂丈母娘挑拨离间。
三楼那个声音很尖利的年轻妈妈也在骂她瘦弱的老公,叫他死在外面。
还有人冲下楼去骂那个□□大哥:“大晚上不睡觉鬼号什么!还叫不叫人睡觉了!”
在这样的热闹里,白昭昭很安心地睡了个好觉。
直到,一切都寂静了下来。
半夜两点的时候,她听到家里的大门响了。
熟悉的高跟鞋声音、换拖鞋的声音,脚步声轻手轻脚地进了主卧
——是母亲回来了?
她迷迷糊糊中这样想着,又睡着了。
睡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父母正式撕破脸皮的那一日。
这其实很奇怪,她其实鲜少回忆那一日的始末,因为她有一种逃避不快的性子,总是刻意去忘掉不开心的事,以至于哪怕隐隐冒出一个头来,她都要立刻掐死它。
但是梦里,她又开始清晰地温习那一日的种种。
那天,她第一次知道,父亲有了外遇,并且,那个阿姨已经怀孕了。
母亲在客厅凄厉地尖叫:“你厉害了,何骏,这么些年,你有对昭昭上过一次心么?你给孩子掏过补习班的钱吗?现在你厉害了,杂种都还没出来,你就上赶着去负责了?!”
“我说了,一切平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平分?你有脸说?这些年你给你那些穷亲戚多少钱,打量我不知道?一共32万,你必须给我要回来!……你怎么不说话!你说话啊!那些钱里,难道没有我赚的一半么?”
何骏低声说道:“要不回来了……”
“什么叫要不回来了?你自己的那份我不管,你得把我的那份要回来!”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么计较,我才讨厌你,一身铜臭气!”
“你说什么——?好,我认了,我就是铜臭气,钱是我一分分赚来的,那16万你就算卖肾也必须给我!”
后来,喊叫一声高过一声,父母打起来了。
她冲了出来,挡在妈妈前面。
她骨子里的血性此时爆发了,冲着父亲尖叫:“你别碰我妈,你太脏了,太恶心了!你去找你的小三吧!你们恶心人一起过去吧!”
父亲的尊严被强烈地蔑视了,他本就怒不可遏,这下一拳挥过来,正打在了白昭昭脑袋上!
天旋地转。
白昭昭被打昏了,坐在地上半天起不来,脑袋疼得她想吐。
固然,她从来不是爸爸的公主。
旁人都说她是人人都爱的天赐孩子,但是她在父亲眼里并不特别,也没有得到过他太多的关注。
她的父亲,似乎从来就没有进入过父亲的角色,总是活得像个恣意的单身汉。
但是,之前的父亲虽然漠视她,却不曾打过她。现在,为了另外的家庭,父亲不但要离婚,还狠狠给了她一拳。
她这才知道,父亲也许也是有父爱的。她得不到,是因为她是父亲可有可无的一个孩子。
原来孩子并不一定是珠宝,而是可以随时被替代、随时被拳脚相向的,这个认知残酷得让她落泪。
等她被母亲吃力地抱起来的时候,她发现家里很安静,地上全是破碎的玻璃,母亲的脸上也挂了彩。
母亲在她被打了之后,像母狼一样扑向了父亲,几乎要和他拼命……
此时抱着她,母亲心疼地叫着她的名字,贴着她的脸嚎啕大哭,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但那双眼睛里虽然有眼泪、有悲伤,却没有任何恐惧,甚至于很快,眼泪和悲伤就变成了战士才会有的坚毅,是愤怒在灼灼燃烧。
就是那样的眼神,让白昭昭相信她们一定能度过难关。
离婚后,母亲费尽周折为她改了姓,她其实比母亲还高兴。
妈妈姓白,她更喜欢这个姓。
这样她的名字就变成了一句诗。
白日之昭昭,长夜之悠悠。
早晨,天气雾蒙蒙的,但仍可见晨光熹微。
白昭昭起床,偷偷打开母亲房间的门。
昏暗的房间里,母亲背对着她侧卧,睡得很沉。
她又蹑手蹑脚把门关上了。
洗漱完,她很意外地看到,餐桌上有丰盛的早餐。
哎,都这么辛苦了……她其实可以自己随便吃点零食的。
吃完了早餐,她又打开冰箱,看到肉松饼、麻糬、流心蛋糕都没有动过。
她特意把零食都拿了出来,堆在桌子上,又在之前的纸条补了一句:
【一定要吃呀,真的很好吃】
母亲回来了,她心情很好。很可惜,今天早晨叶之悠没在。
在学校和叶之悠说话是不明智的,但是或许放学可以多等等他,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走到车站的时候,白昭昭也碰见了那个兴哥大叔。
徐仕兴也看到了她,干笑着对她点头示意。
因为被那个疯女人吓到,徐仕兴昨天仍然很难睡着,一直熬到到合租的护士姑娘下班回来,他才踏实睡了一两个小时。
此时,公交车驶来,他透过玻璃门,看到自己的发型活像一个鸡窝。
“兴哥。”白昭昭和他打了个招呼,顿了顿又道,“你脸色很难看诶。”
“啊,是吗?因为没做发型的缘故吧。”他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胡说。
“昨天休息很差吗?”
“唔……”
可以说根本没怎么休息过。
“没再遇到那个人吧。”
“没有……但是,我已经决定报警了。”这话一说出来,他甚至后悔自己磨叽了这么久,又重复,“对,我一定会报警。”
白昭昭点点头,跟着人群上了车。
她也有自己的心事。
总之啊,人只要活着,真是麻烦不断呢……
教室里,早读的氛围和平时很不一样,没有往日的喧闹,只有嗡嗡的说话声。他们一边议论,一边都看向白昭昭的桌子,那里,放着一束巨大的红玫瑰,少说也有100朵。
看到她走进教室,叽叽咕咕的学生都停了下来,互相使眼色。
白昭昭走到自己的书桌前,不解地看着这束玫瑰。
一般来说,她的书桌里会出现死蟑螂,黑墨水,椅子上会有胶水、玻璃碴、图钉,但是红玫瑰,尚属第一次。
上面还有一张印花卡片,丑字写着:
【对不起。】
没落款,但她也知道是周洛然。
此时,送花人低着头坐在后排的角落里,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像一个即将接受审判的囚徒。
白昭昭皱了皱眉,吃力地把花拿了下来,左右看看,最后放在了讲台上。
之后,她落座,拿出自己的课本和作业。
周洛然果然坐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
“喂,白昭昭,你——!”
话说了一半,又生生咽了回去。
“怎么了?”女孩这样问着,却根本没看他,又美,又冷,仿佛昨天那个爆发出火焰一样鲜活愤怒的人根本不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周洛然:这是回头草吗?这分明是仙人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