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拉钩

回门那日清晨,润润早早打叠衣衫妥当,收拾整洁,与陛下拜别。

两人刚刚交颈而卧过,洋洋阳光洒进来,殿内空气还弥漫着暖热而靡靡气息。

陛下支颐在牙床边,袍带半散,隐隐露出坚实的腰,考问她,“记得时辰吗?”

润润对答如流,“臣妾谨记,辰时去,申时归。”

答得虽恭敬,她的快活却写在脸上,像只即将飞出牢笼的小百灵,浸满活气。

陛下浮起微微不快。

离开他,她高兴什么?

……她动作倒是利索,他都还没更衣她便穿得整整齐齐,平日也没见她如此积极。

唇角抿了抿,险些收回旨意。

“脱掉。”

润润愕然。

陛下重复,“朕叫你脱了。”

润润以为他翻悔,其实时辰很晚了,出宫马车已经在宫门等她多时。

“陛下……”

可怜巴巴,面露菜色。

陛下心如铁石,他既叫脱,她违拗不得,纤白小手颤颤解扣……脱得剩件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陛下这才歆然,轻揉她背后丰腴,“记住,以后朕没更衣,你也不准穿。”

润润被他摩挲,脊背挺直。缱绻的唇,落拍的心跳,回荡在二人之间。

她低涩,“臣妾记住啦,那陛下还让臣妾去吗?”

陛下不答,俯首探入她柔滑红润的唇中,“真记住了还是假记住了呀?”

润润喉结剧烈起伏,仰头承接他的雨露,发出咕哝不清的声音。

“真……真记住了。”

“何以为证?”

润润茫然。

陛下也不等她答,一只手从背后握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撩缠她青丝。

她正背对着男人,肚兜系在脖颈,垂下性.感的红带子,正好落在蝴蝶骨上。

陛下隔着红带子咬啮她蝴蝶骨两下,带着悸动的吻痕,深深印在她肌骨之间。

吻到热烈处,他才沙哑提醒,

“朕问你话呢。”

润润喘着热气呼吸急促,被逼得无可奈何,说,

“那臣妾和陛下拉钩吧。”

“拉钩?”

她背后被他禁锢的手腕摇了摇,伸出一根小拇指,“拉了钩的事,您和臣妾都没法反悔啦。”

拉钩反悔可是小狗,她信。

润润小拇指,在初阳的照耀下玉雪可爱,几近透明。

陛下滞一滞,

长睫冰冷地眨了两下,

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勾上了。

拉钩……

他堂堂皇帝,第一次跟人拉钩。

两指相扣,连接的仿佛也是两颗心。

“怎么拉?”

润润晃动他小拇指,

“陛下答应臣妾省亲,臣妾也答应陛下,回宫之后好好侍奉您,把您……当作主子,您喜欢什么臣妾就做什么,再不惹您生气。”

其实她本想说“把您当做亲人”,但念起在西郊时他曾回避过她的吻,他有皇后、贵妃、公主,想来自己不配,便改口成主子了。

陛下微微笑,点头,“好。”

大拇指探出,和她的触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种小孩子的玩意,诚比金坚。

既然决定拉钩,就要相信。

发过誓后,两人绞缠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

润润静静靠在陛下肩膀上,此刻他们依偎在一起,没有君臣之分,恍若真正的爱侣。

陛下若有所思,回味着刚才拉的那个钩。

留润润在身边当个爱妾,活泼可爱,着实妙极。

他想,得赶紧把那件事了结。

·

良久终于拜别陛下,辰时已过去了一半。

润润惜时如金,午牌才赶到永安王府。

永安王府矗立于闹市最繁华的地段之间,仍是熟悉老样子。

王爷晓得今日润润回门,特意留了人迎接她。

王妃虽反感润润和岁岁姊妹俩,奈何润润如今已是陛下的婕妤,飞上枝头变凤凰,难以开罪,只得装作没看见。

润润直奔岁岁住处。

“姐姐!”

岁岁正在屋里坐着,虽穿金戴银,却心事重重,眼圈稍稍发黑。

“润润……”

暌别未见,润润险些大泪涌出,撸起岁岁衣袖,见她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痕。

“王妃打姐姐了,是吗?”

岁岁讳然摇头,并不欲多谈自己,神神秘秘拉着润润来到卧室,紧紧关上了窗牗和门。

“润润,姐姐一会儿跟你讲的事,你必须放在心上。”

为见润润一面,岁岁故意在王妃面前说些茶言茶语,引得王妃大怒动粗。王爷甚为怜惜,和王妃吵起来。

岁岁便趁机装病,奄奄一息,乞求王爷想办法让她和润润见一面,否则她命不久矣。

谢寻章怕岁岁真有三长两短,走投无路,替她求到了陛下面前,姐俩儿这才得以会面。

润润深知姐姐素来稳重,绝非胡闹之人,此番费尽周折见她,事情定然十万火急。

岁岁首先问,“前几日姐姐托王爷捎给你的镯子,你还戴着吗?”

润润难于启齿,她用那镯子射死了贵妃娘娘的犬武士,闯下大祸,陛下为此发好大火儿。

岁岁倒不知犬武士之事,她给润润秘武,原是叫她为另一件事防身的。

那件事到底什么,岁岁也说不清。

只是半个月之前岁岁在王爷与陛下的密信中,瞥见“润润”二字,心生不祥。

有东西防身,总比没有好。

润润把武器用在了犬武士身上,却属阴差阳错。

“这几日张佳年联络我了,他想带你走,你有胆子和他私奔吗?”

时间宝贵当下无外人,岁岁索性照直说,

“皇室强势逼婚,张佳年说他绝不会娶檀庭公主,他已提前安置好了老父老母,只要你豁得出去,他和你远走高飞。”

……这可是振聋发聩的大事。

润润听得耳膜直嗡嗡响。

远走高飞?

即便在最艰难时刻,她也从没敢动过这心思。

润润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到。

岁岁扶润润坐下,虽说陛下和王爷可能要对润润不利,但苦于手中没有确切证据,一切都是岁岁的揣测。

缓缓道,“好妹妹,你考虑清楚。难得张佳年中榜之后还对你一往情深,这些日一直为此事谋划,宁负公主也要娶你。”

从隐蔽的梳妆台下拿出一小包东西,塞给润润,受张佳年之托。

“如果你想跟他走,这些是盘缠。”

润润沉吟半晌,却摇头,默默把布包推开。

“姐姐,我不能走。”

顿一顿,她诚恳地说,“我和陛下拉了钩,答应陛下一辈子都留在宫里的。”

岁岁怔然,还以为陛下派了什么亲兵看着她。拉钩,拉钩算什么?

别说拉钩,从和王爷在一起到现在,岁岁就没对那男人说过半句实话。

这妹妹,还真天生傻。

“胡闹!”

岁岁微嗔,

“润润,姐姐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张佳年也真心想带你走的。你想在皇宫虚耗一辈子吗?可能陛下现在宠爱你,但后宫那么多女人,总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到时候你的下场有多惨?”

润润黯然,她虽傻也晓得其中利害。

陛下薄情,对她忽冷忽热,有时候更让她畏惧,在龙榻上往死里折磨她。

她也想和张佳年走啊,可她能走吗?

且不论她是否能从深宫里出来,一旦被抓回去的下场,她,张佳年和岁岁固然必死无疑,永安王府也会受株连。

想想,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与陛下相处两个月,润润知他绝非是个心慈手软的守成之君。

昨日陛下的叮嘱还回荡耳畔“别怪朕拿你无辜的姐姐祭天”……她岂能那么自私,置岁岁以及张佳年全家的性命于危险?

“姐姐,我不和张佳年走。”

润润微微笑,依旧笃信而单纯说,

“我和陛下拉了钩的。”

拉了钩的人,会一辈子对彼此好。

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岁岁郁闷,隔半晌,

“润润。”

“你不会是,爱上陛下了吧?”

润润无语沉吟。

“你糊涂!”

岁岁厉声责备。

他是九五之尊,金昭玉粹天子,人世间一等一的男人,爱谁也不能爱他。

润润的神情暴露在脸上,难藏心事。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她是一个最容易被打动的人,也是一个最不记仇的人。陛下稍稍对她温柔些,她便感激了。

陛下说过,愿意做她的哥哥。

他们还拉了钩,毁掉誓言是要当小狗的。

岁岁深知覆水难收,光凭她口舌是劝不住润润的。

张佳年仅仅一个穷酸举子,骤然发迹,还要在公主手下苟活,如何能跟风光霁月的天子相比呢?

天子那么高贵,那么英俊,那么富有,那么苏,又和润润有了最亲密的床榻之欢,润润情窦初开,一颗心沦陷也属寻常。

岁岁依旧把张佳年的盘缠给润润,叫她贴身缝在衣服里,危急时刻再打开。

张佳年想对润润说的话,悉数写在里面字条中了。

润润收下。

怅然良久,心想自己倒也不像岁岁所想那样,忘记天高地厚去爱陛下。

只因陛下是她唯一选择,唯一男人,她根本没有接触旁人的权利。

苦也度过一天,甜也度过一天,她在深宫还有大半辈子要活呢,只有自欺欺人,说服自己去接受陛下。

尽管他那样凉薄。

为了岁岁,张佳年,还有自己的性命,她都必须伺候在陛下身边,一辈子做他的妾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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