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门那日清晨,润润早早打叠衣衫妥当,收拾整洁,与陛下拜别。
两人刚刚交颈而卧过,洋洋阳光洒进来,殿内空气还弥漫着暖热而靡靡气息。
陛下支颐在牙床边,袍带半散,隐隐露出坚实的腰,考问她,“记得时辰吗?”
润润对答如流,“臣妾谨记,辰时去,申时归。”
答得虽恭敬,她的快活却写在脸上,像只即将飞出牢笼的小百灵,浸满活气。
陛下浮起微微不快。
离开他,她高兴什么?
……她动作倒是利索,他都还没更衣她便穿得整整齐齐,平日也没见她如此积极。
唇角抿了抿,险些收回旨意。
“脱掉。”
润润愕然。
陛下重复,“朕叫你脱了。”
润润以为他翻悔,其实时辰很晚了,出宫马车已经在宫门等她多时。
“陛下……”
可怜巴巴,面露菜色。
陛下心如铁石,他既叫脱,她违拗不得,纤白小手颤颤解扣……脱得剩件绣着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陛下这才歆然,轻揉她背后丰腴,“记住,以后朕没更衣,你也不准穿。”
润润被他摩挲,脊背挺直。缱绻的唇,落拍的心跳,回荡在二人之间。
她低涩,“臣妾记住啦,那陛下还让臣妾去吗?”
陛下不答,俯首探入她柔滑红润的唇中,“真记住了还是假记住了呀?”
润润喉结剧烈起伏,仰头承接他的雨露,发出咕哝不清的声音。
“真……真记住了。”
“何以为证?”
润润茫然。
陛下也不等她答,一只手从背后握住她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撩缠她青丝。
她正背对着男人,肚兜系在脖颈,垂下性.感的红带子,正好落在蝴蝶骨上。
陛下隔着红带子咬啮她蝴蝶骨两下,带着悸动的吻痕,深深印在她肌骨之间。
吻到热烈处,他才沙哑提醒,
“朕问你话呢。”
润润喘着热气呼吸急促,被逼得无可奈何,说,
“那臣妾和陛下拉钩吧。”
“拉钩?”
她背后被他禁锢的手腕摇了摇,伸出一根小拇指,“拉了钩的事,您和臣妾都没法反悔啦。”
拉钩反悔可是小狗,她信。
润润小拇指,在初阳的照耀下玉雪可爱,几近透明。
陛下滞一滞,
长睫冰冷地眨了两下,
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勾上了。
拉钩……
他堂堂皇帝,第一次跟人拉钩。
两指相扣,连接的仿佛也是两颗心。
“怎么拉?”
润润晃动他小拇指,
“陛下答应臣妾省亲,臣妾也答应陛下,回宫之后好好侍奉您,把您……当作主子,您喜欢什么臣妾就做什么,再不惹您生气。”
其实她本想说“把您当做亲人”,但念起在西郊时他曾回避过她的吻,他有皇后、贵妃、公主,想来自己不配,便改口成主子了。
陛下微微笑,点头,“好。”
大拇指探出,和她的触在一起。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种小孩子的玩意,诚比金坚。
既然决定拉钩,就要相信。
发过誓后,两人绞缠的手指依旧没有松开。
润润静静靠在陛下肩膀上,此刻他们依偎在一起,没有君臣之分,恍若真正的爱侣。
陛下若有所思,回味着刚才拉的那个钩。
留润润在身边当个爱妾,活泼可爱,着实妙极。
他想,得赶紧把那件事了结。
·
良久终于拜别陛下,辰时已过去了一半。
润润惜时如金,午牌才赶到永安王府。
永安王府矗立于闹市最繁华的地段之间,仍是熟悉老样子。
王爷晓得今日润润回门,特意留了人迎接她。
王妃虽反感润润和岁岁姊妹俩,奈何润润如今已是陛下的婕妤,飞上枝头变凤凰,难以开罪,只得装作没看见。
润润直奔岁岁住处。
“姐姐!”
岁岁正在屋里坐着,虽穿金戴银,却心事重重,眼圈稍稍发黑。
“润润……”
暌别未见,润润险些大泪涌出,撸起岁岁衣袖,见她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痕。
“王妃打姐姐了,是吗?”
岁岁讳然摇头,并不欲多谈自己,神神秘秘拉着润润来到卧室,紧紧关上了窗牗和门。
“润润,姐姐一会儿跟你讲的事,你必须放在心上。”
为见润润一面,岁岁故意在王妃面前说些茶言茶语,引得王妃大怒动粗。王爷甚为怜惜,和王妃吵起来。
岁岁便趁机装病,奄奄一息,乞求王爷想办法让她和润润见一面,否则她命不久矣。
谢寻章怕岁岁真有三长两短,走投无路,替她求到了陛下面前,姐俩儿这才得以会面。
润润深知姐姐素来稳重,绝非胡闹之人,此番费尽周折见她,事情定然十万火急。
岁岁首先问,“前几日姐姐托王爷捎给你的镯子,你还戴着吗?”
润润难于启齿,她用那镯子射死了贵妃娘娘的犬武士,闯下大祸,陛下为此发好大火儿。
岁岁倒不知犬武士之事,她给润润秘武,原是叫她为另一件事防身的。
那件事到底什么,岁岁也说不清。
只是半个月之前岁岁在王爷与陛下的密信中,瞥见“润润”二字,心生不祥。
有东西防身,总比没有好。
润润把武器用在了犬武士身上,却属阴差阳错。
“这几日张佳年联络我了,他想带你走,你有胆子和他私奔吗?”
时间宝贵当下无外人,岁岁索性照直说,
“皇室强势逼婚,张佳年说他绝不会娶檀庭公主,他已提前安置好了老父老母,只要你豁得出去,他和你远走高飞。”
……这可是振聋发聩的大事。
润润听得耳膜直嗡嗡响。
远走高飞?
即便在最艰难时刻,她也从没敢动过这心思。
润润脸色惨白,显然被吓到。
岁岁扶润润坐下,虽说陛下和王爷可能要对润润不利,但苦于手中没有确切证据,一切都是岁岁的揣测。
缓缓道,“好妹妹,你考虑清楚。难得张佳年中榜之后还对你一往情深,这些日一直为此事谋划,宁负公主也要娶你。”
从隐蔽的梳妆台下拿出一小包东西,塞给润润,受张佳年之托。
“如果你想跟他走,这些是盘缠。”
润润沉吟半晌,却摇头,默默把布包推开。
“姐姐,我不能走。”
顿一顿,她诚恳地说,“我和陛下拉了钩,答应陛下一辈子都留在宫里的。”
岁岁怔然,还以为陛下派了什么亲兵看着她。拉钩,拉钩算什么?
别说拉钩,从和王爷在一起到现在,岁岁就没对那男人说过半句实话。
这妹妹,还真天生傻。
“胡闹!”
岁岁微嗔,
“润润,姐姐跟你说的都是真的,张佳年也真心想带你走的。你想在皇宫虚耗一辈子吗?可能陛下现在宠爱你,但后宫那么多女人,总有人老珠黄的一天,到时候你的下场有多惨?”
润润黯然,她虽傻也晓得其中利害。
陛下薄情,对她忽冷忽热,有时候更让她畏惧,在龙榻上往死里折磨她。
她也想和张佳年走啊,可她能走吗?
且不论她是否能从深宫里出来,一旦被抓回去的下场,她,张佳年和岁岁固然必死无疑,永安王府也会受株连。
想想,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与陛下相处两个月,润润知他绝非是个心慈手软的守成之君。
昨日陛下的叮嘱还回荡耳畔“别怪朕拿你无辜的姐姐祭天”……她岂能那么自私,置岁岁以及张佳年全家的性命于危险?
“姐姐,我不和张佳年走。”
润润微微笑,依旧笃信而单纯说,
“我和陛下拉了钩的。”
拉了钩的人,会一辈子对彼此好。
他会一辈子对她好。
岁岁郁闷,隔半晌,
“润润。”
“你不会是,爱上陛下了吧?”
润润无语沉吟。
“你糊涂!”
岁岁厉声责备。
他是九五之尊,金昭玉粹天子,人世间一等一的男人,爱谁也不能爱他。
润润的神情暴露在脸上,难藏心事。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就是不喜。
她是一个最容易被打动的人,也是一个最不记仇的人。陛下稍稍对她温柔些,她便感激了。
陛下说过,愿意做她的哥哥。
他们还拉了钩,毁掉誓言是要当小狗的。
岁岁深知覆水难收,光凭她口舌是劝不住润润的。
张佳年仅仅一个穷酸举子,骤然发迹,还要在公主手下苟活,如何能跟风光霁月的天子相比呢?
天子那么高贵,那么英俊,那么富有,那么苏,又和润润有了最亲密的床榻之欢,润润情窦初开,一颗心沦陷也属寻常。
岁岁依旧把张佳年的盘缠给润润,叫她贴身缝在衣服里,危急时刻再打开。
张佳年想对润润说的话,悉数写在里面字条中了。
润润收下。
怅然良久,心想自己倒也不像岁岁所想那样,忘记天高地厚去爱陛下。
只因陛下是她唯一选择,唯一男人,她根本没有接触旁人的权利。
苦也度过一天,甜也度过一天,她在深宫还有大半辈子要活呢,只有自欺欺人,说服自己去接受陛下。
尽管他那样凉薄。
为了岁岁,张佳年,还有自己的性命,她都必须伺候在陛下身边,一辈子做他的妾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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