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在哪儿,各位?”
阴暗的密室中,四周角落里点起的火把让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变得闷热难耐,四根木头柱子上,被牢牢拴住胳膊的四个中年男人赤身裸体地站着,他们像是统一了头脑一般,牢牢地闭着嘴,谁也不开口。
一双红眼的大长老精神有些萎靡,他的岁数最大,全身上下那些长长的黑色疤痕,似乎是很久之前的伤;中过早衰之蛊的二长老低垂着头,紧闭着双眼;大光头三长老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不停地挣扎,他白皙的皮肤上全是汗珠;只有尖嘴猴腮的宁二爷没事人似的,乖乖站着,眼睛却一刻也没停了转。
“其实,我很理解你们现在的思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只要能抱定某种坚定的念头,只要能自己哄骗住自己,不管遭遇怎样的艰难困苦,都能挺过来。”黑金魔头坐在一张紫檀木的桌子边,双手安稳地放在膝盖上,他的眼皮干瘪地贴在眼眶上,两鬓渗出一点汗珠,他满是褶皱的眼皮盯着面前的四个人,“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
我记得我小时候,住在一个很偏僻的村子里。——那时候我的眸子都还在,还能清晰地看见一切东西。
我们那个村子藏在群山之中,又不是要塞之处,几十年也没受过什么侵扰,简直是与世隔绝。
有一天,村子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穿着跟村民们截然不同的衣服,后来听叔辈们闲扯,似乎是一种什么官服。这几个人将村子里上岁数的几把老骨头都召集在一间屋子里,一直到晚上才出来,第二天,村里十几个精壮的男人都放下手里的活,开始去山里挖坑。
我那年大约9岁吧,负责跟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守着水缸,给那些干活的想喝水的男人送水。
十几个男人挖了三天三夜,挖出一个很深很深的大洞,他们沿着一条土甬道一直深入洞中,架起火把,又在里面挖了三天三夜。我作为送水的孩子之一,一次次地溜达进洞里,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一个角落里挖出了一口棺材,一口土黄色的包裹着层层暗红色烂布的棺材。
挖出那口棺材的时候正好是晚上,那几个穿官服的人刚巧不在洞里,我的一个叔辈打算壮着胆子扯开那些烂布,掀开棺材瞅瞅里面有什么东西,可其他人都摇头不让,棺材上缠着暗红色烂布这种稀罕事,无论谁都没听说过。
我在旁边偷偷捡起一块布,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在土气之间,竟能隐约嗅到一种淡淡的异味,说不上是香气还是臭气,那味道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多亏我的鼻子好使。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晚上,那几个穿官服的人为了把之前挖到的宝贝送出去,所以才不在。等到第二天早晨,他们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一看见这口棺材,立刻大惊失色,几个人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叫了一个老头回来。
那个老头戴着一个奇怪的小皮帽,满脸都是褶子,他浑身精瘦精瘦,一双小眼贼亮贼亮的;他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棺材的外壳,又是摸又是闻又是敲,不知道他有没有闻到我发现的异味,总之,半晌之后,他才让村里人将盖子掀开。
棺材里,黑绿色的绸缎上面躺着一具干枯的僵尸,僵尸全身赤裸,从头到脚的骨头几乎都枯黄干瘪,还有些许尘土,唯独脑壳上有些新鲜的痕迹;而且奇怪的是,僵尸的面目骨骼异常狰狞扭曲,整个头骨还与身体的姿势极度不协调,像是被人动过了一样。
穿官服的人挑挑拣拣棺材里的许多小物件,但很快都扔了,他们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让村里人继续在洞里的边边角角挖掘。我的送水工作也继续,可很快我就发觉,水缸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这味道在空气中挥发得很快,但躲不过我的狗鼻子,从那时起,我再也没喝过一口这缸里的水。
两天后的一个夜晚,我在睡梦中被人揪起来,拖到山上的洞里。
我惊愕地看到,十几个村里人,还包括另外两个送水的小孩,都被吊在木桩上,全身赤裸,他们的手腕都被割开一道小口子,点点黑色的液体从口子里不断地滴下来;村里人不停地呻吟着,全身也在不断地抽搐。
那几个穿官服的人很吃惊为什么我没有变成这副德行,精瘦的老头仔细地摸了我几把,好像检查我是不是有奇异之法。
然后,领头的穿官服的人问我,有没有看到是谁偷偷打开过那口用暗红色烂布包裹的棺材。
我傻站在那里,没有吱声。
那个穿官服的人瞪着一双牛眼,脸颊上的伤疤格外瘆人,他告诉我,如果不说出来,所有人都要死,他们喝的水里已经下了毒。
后来我才知道,那种毒,就是传说中的毒骨砂。
毒骨砂,先将蟾蜍活着放血,然后杀死,去皮去肉,用蟾蜍的活血加毒蛇的毒液浸泡被剔干净的蟾蜍之骨,直到骨屑上的孔隙将那些浓汁完全吸收,再晒干,研磨,储于黑色不透风的瓷瓶之中。此毒味稍刺鼻,全溶于水,毒性发作很慢,全身血液从神经末梢起逐渐变黑,如果黑血在体内循环整整二十四个时辰,则命毙。
我看了看这个瞪着大眼珠子的穿官服的人,知道他们要找什么,棺材里的僵尸头上戴着一顶宝冠,有人拿走了它;但我又看了看那些痛苦的村人,做了一个很简单的决定,像你们一样,我紧紧地闭着嘴,什么都不说。
“所以,我很清楚你们现在为什么这么齐心,闭口不谈,”黑金魔头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是一副不温不火的腔调,“你们肯定知道,现在这样的做法,是要付出代价的,只是你们所保守的秘密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对么?”
我被那几个穿官服的人吊了起来。
他们扒光了我的衣服,用皮鞭抽打我,我咬着牙,眼泪虽然不停地朝外流,但始终没有叫一声;他们每次问我,我都说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几个小时是很难也很容易熬过去的,关键看你坚持怎样的信仰。中毒的村里人陆续停止了呻吟,当看到他们手腕上红黑色的伤口慢慢凝固的时候,我也半累半疼地晕死过去。
那时候我只是个天真的9岁的孩子,不知道还有灭口这一说;那几个浑蛋猜不出棺材里究竟有个什么样的宝冠,或许之前的收获已经足够,眼看着天快亮了,就赶紧在这个洞里放了一把火,然后纷纷逃窜。他们跑的时候,没有解开吊我的绳子。
等被浓烟呛醒的时候,我已经身处一片火海。外乡人逃跑之前,把他们用过的所有东西统统扔进山洞里,火势很汹涌,而我根本无法挣脱开那绑手的麻绳,只剩下猛烈的咳嗽。
当大火不知道烧到一个什么东西,发出一声猛烈的爆炸之后,火苗终于窜上了那口棺材,奇怪的是,那口陈年朽木的棺材竟然没有被点燃。接下来,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枯黄的棺材板迅速地变黑变干,突然“轰”的一声塌在地上,与此同时,地的表层好像开水沸腾了一般,“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这些气泡鼓起大片大片的尘土,尘土在空中飞扬,竟然扑灭了所有的火苗。
等到山下的村民看到浓烟,冲了过来找到我的时候,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被吊在一根木头上,从头到脚布满厚厚的泥土,像一尊土做的雕塑一般,我的奶奶说,她用了整整一缸水,才将我洗干净。
在昏迷了三天之后,我才慢慢醒来,村子里一片白色,家家挂着白布白旗,人人披麻戴孝,到处都是哭声。——白白死了十几个壮劳力,他们却什么都没得到。
我很想再进一次那个山洞,却发现洞已经被愤怒的村民捣毁了,那具狰狞的尸骨连同那口烧焦的枯木棺材再次埋在那下面,我有些失落,不是因为发生了这些事,而是因为尸骨被埋。你们肯定很好奇我为什么这么狠心,对这一切都满不在乎,原因很简单,我本来就不是这个村子的人,刚刚被寄养来一年,至于从哪儿来的,被谁送到这个荒郊僻壤的村子里的,我也不知道。
当天夜里,我偷偷地跑出来,沿着一条小路溜上山。几天之前的深夜,叔辈的两个人就是沿着这条路上山偷偷进了山洞,我当时一路跟着他们。他们一定打开了棺材,但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拿了什么,我只是看到他们进入这条小路深处一个废弃的地窖里,就再也没有出来。傻乎乎的穿官服的人根本没有察觉挖地的人中少了两个劳力,当然也不会知道地窖里的秘密。
当我钻进去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那两个叔辈的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脸都已经被什么东西腐蚀没了,头上只剩下碗大的一个大洞,发着恶心的腐臭。我并没有看见,当他们偷偷打开棺材的那个夜晚,从骷髅的枕边倏地喷出了一些粉尘到他们的脸上,不知道那是些什么见鬼的毒药,我只是看见,他们的怀里抱着一只暗金色的宝冠。
“关于那个宝冠的样子,不需要多说了吧,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说到这里,瞎眼的黑金魔头终于顿了顿,呷了一口茶水,“我将这个宝冠连夜带出地窖,埋进一座孤坟里,那里是我那时候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后来又带着那宝冠离开村子,走到外面的世界。直到眼睛瞎了的时候,我决定将它送给别人,不是因为不再喜欢,而是因为,换一个人保管,总比我这个瞎子留着强,可是现在,我只是想要回我的东西,你们可以开个价,多少都无所谓……”
“呸呸呸!”三长老终于憋不住了,他狠狠地啐了几口,“你已经把它送给我族,还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东西?买卖,本就是心甘情愿的事,哪有这种强买强卖的道理?”
“不是你们的,永远也不会是你们的,”黑金魔头的声音依旧不急不慢,“我黑金魔头从来不抢真正主人的东西,可我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你……你为什么非要这个宝冠?”樊长老哆嗦着问道。
“因为我和你们一样知道它的另外一个名字,堇瞳冠!”黑金魔头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好像在按捺着自己波动的心绪,“堇瞳,堇瞳,那是一只多么迷人的紫色眼睛啊……”
你见过紫色的眼睛吗?
别管那残破的王冠,不过是一件陈旧的金制三重冠,锈迹斑斑,残破不全,既不厚重,也没有什么特别。
可是它上面镶嵌的这颗紫色的眼睛,闭上你的双眼,握在手里,那么温润,那么清凉;放在阳光下,睁开眼,那么透亮,那么细腻,淡淡的紫色像一层膜一般,若隐若现。
这是一枚紫色的琥珀。
琥珀的中心,像一枚深邃的眼球,黑漆漆的,圆润润的,还有个白色的亮点在晶莹地闪烁。可你仔细地看看,那不是真正的眼球,而是一具尸体,一具不知何种生物的幼小尸体,仿佛刚刚从蛋卵孵化出来的一样,这具颜色暗淡的尸体紧紧地蜷缩成一个球状,将头深深地埋进肚子里,一个前臂稍微地翘起,拱出一个空白的圆点。
将琥珀拿在手掌里,不停地摩擦,清凉的表面逐渐变得温暖,温暖得像要融化一般,紧紧地贴在掌心上;而那具尸体的颜色竟变得渐渐淡薄,露出一种奇异的青色,身上的条纹、脉络也逐渐清晰,闻一下,是不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檀香味?
如果将这块紫色的眼睛加热,随着温度的升高,琥珀一点一点变得柔软,颜色一点一点变得红润,而那里面的尸体竟如活了一般,一点一点地伸展开来,你能清晰地看见那只拱起的胳膊慢慢地划出一条弧线,而弧线竟在这琥珀上留下一道白色的曲线。
当温度升高到一定的程度,琥珀表面丝丝升腾起一种淡红色的蒸汽,这蒸汽铺在手背上,竟像涂了一层淡淡的唇彩一样晶莹透亮;而其中的那具尸体已经全身变青,你看它的头颅,多像一个正在安睡的婴儿。
可惜这世界上没有第二只眼睛,我不敢再继续尝试,不知道它还会幻化出什么新奇的景象;可惜这世界上没有第二只眼睛,我多想将它融化成一股蒸汽,全部地吸进体内,它会不会在我的身体里重新凝结,变成一枚紫色纯净的琥珀?
你有没有见过这只紫色的眼睛?
“那么,有没有人愿意自告奋勇给我一个答案?”黑金魔头轻轻地咽了一口唾液。
他的面前,在闷热中暴露了几个时辰的四个中年人的嘴唇已经开始干裂,浑身出汗出得有些虚脱。
“或者,可以这么说,有没有人愿意给我开宝箱的第一把钥匙?”瞎眼的老头轻轻敲了一下桌子,一个下人从门外进来,双手捧着一个镶金边的箱子。
“别做梦了,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二长老摇摇头,继续着无力的抵抗。
“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江南的宁府秘传几十代制锁的手艺,五百年只产了九十七把锁,近五十年只产了三把锁,每把锁都机关重重,价值连城,能请动他们的人,肯定不会在乎平常的价码。”老头的嘴角微微一抖,“不过,你们能不能可怜一下我这把老骨头?这几十年增加在我头上的或真或假的惨案已经太多,我虽然是个瞎子,耳朵却好使得很,我不想再杀生了,听不得那声音……”
黑金魔头说着,又点了一下桌子,下人将镶金边的箱子放在紫檀桌上,轻轻地打开箱盖,将里面的盒子拿了出来。
这个异常奇异的宝盒在昏暗的光火下,露出一种十分狰狞的颜色,整个宝盒整体漆着墨绿色的花纹,每一侧面雕刻着一条盘龙,龙身全部镶着地道的暗金,龙头直直地突出来,瞪着一双大眼,张着满是獠牙的大嘴;四条龙尾沿着盒壁蜿蜒到顶部,纠缠在一起,嫁接成一个棱角起伏的荷花式底座,底座上面,一只周身红金相间、闪闪夺目的小鲤鱼摆出一副鱼跃龙门的架势。
“你死了这条心吧……咳咳。”三长老摇摇他的大光头。
“我一直想客客气气,实在是迫不得已,四位,多有得罪。”黑金魔头面无表情地下了最后通牒,“我已经把你们藏堇瞳冠的宝盒放在这里了,宁府的馏金四龙顶鲤荷花锁果然了得,不敢硬来,所以,还恳求各位将自己私藏的那把钥匙交给我。”
“呸!动手吧!”三长老狠狠地啐了一口。
“好吧,我也没办法了。”瞎眼老家伙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我黑金魔头做事一贯先礼后兵,但这不意味着我就是一个可以无限忍耐的人。我老了,不想听那些凄凄惨惨的声音,但这不意味着我就永远不会听。接下来的酷刑,我倒很想知道谁才是熬到最后的赢家。第一种刑罚,百回千肠虫!”
随着这几个字一声话落,拴着光头三长老的木桩突然砰的一声爆裂开,木桩中心,无数只细长的血红色的类似蚯蚓似的虫子争前恐后地窜出来,疯了似的爬上三长老那白皙的身躯。这些虫子不停地蠕动着,移动速度之快,数量之多,简直令人咋舌。
三长老全身不停地抖动着,他想要笑,却使劲憋着不敢张嘴,虫子已经爬上他的脸颊,钻进他的耳洞之中。这种让人揪心的瘙痒从全身每处表皮快速地发散,一浪接一浪地冲击他脆弱的心脏,于是,他疯狂地抖动着自己的身体,试图挣脱开那绳索,甚至手腕都已经皮开肉绽,可那锁扣依然牢牢地锁着。
旁边三个人看着眼前的这惨状,嘴角都已经咧歪,他们恨不得挣脱开手上的枷锁,冲过去抹掉光头身上的虫群,又或者,干脆痛快地杀死这个遭罪的男人算了。可一切都是徒劳,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僚的身躯扭动的姿势越来越怪异,频率越来越快。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早衰的二长老看着眼前这一幕,仿佛自己的身体也已经爬满虫子,有的时候,目睹惨剧远远比亲身体验更残酷。
“他还没有喊,你就受不了了?”瞎眼老头子什么都看不到,他的表情平静得像正在熟睡中的婴儿,“才刚刚开始,千肠虫雌雄同体,但必须异体交配,这些可爱的小东西平时静如蚕茧,只有在交配期才会加速蠕动,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交配,然后受孕的雌虫体不惜一切代价让自己钻入温暖的不见阳光的地方,将卵产下……”
正说到这里,三长老眼角处的一只虫子突然在其他虫子中间高高地扬起细长的身子,仿佛冲锋之前的宣誓一般。光头急忙死死闭上他的双眼,可那虫子突然急转直下,一头撞在光头的眼皮上,然后全身像个钻机一般,不停地扭动起来;随着那扭动,一条血丝不声不响地从眼皮上渗出来。
“啊!”三长老嗷嗷地惨叫了起来。
那虫子越扭越起劲,生生钻透了厚厚的眼皮,冲进了光头的眼球之中,没有几秒钟的工夫,竟全部蹿了进去;三长老的眼皮上多了一个孔,孔隙里不停地朝外涌着血丝,夹杂着白色浆液。与此同时,不同地方的虫子纷纷高昂起头来,又接着扎了下去,朝光头的肉体深处进军!
“啊!啊!我说!……”三长老全身扭动得仿佛触电一般,嚎叫得撕心裂肺,“我说!我说!”
“这还不是最痛苦的,”黑金魔头摇摇头,“这些贪婪的虫子会像无数个钻头一样,不停地啃噬你的骨头,直到彻底钻透,钻入骨髓,骨髓才是它们最适合的产卵场所。你听说过一个词,叫做痛入骨髓吗?”
正在这时,三长老肚子上一处皮肤被多条虫子拱出一个洞,那里面好像有东西发出了光芒。老瞎子身边的下人急忙走过去,用刀子剖开光头的肚皮,那里面,竟有一颗指甲大小的溜光明珠!
下人用刀子掏出那颗溜光明珠,小心地放到黑金魔头的手中。
这个老瞎子如获至宝,仔细地用两根手指摩挲着、感受着,然后语速稍微加快地问:“跟我说说,这珠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下人盯着这颗指甲大小的溜光碧绿明珠,努力地张了几次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哈哈,果然是巴族的避水溜光明珠,恐怕就算我能看见,也无法描述出这颗珠子的模样,可惜我老瞎子没有这个福分,看不到了。”黑金魔头将这颗珠子放在掌心里,不由得咂了咂嘴,“我听人说,这颗宝珠竟如水晶般光滑,如琥珀般澄澈,如香玉般温润,它究竟是什么制成的?”
“卑鄙!卑鄙!老三哪,等我给你报仇!”樊长老看着眼前已经被虫子蚕食的三长老,不禁仰天感叹。他一发怒,浑身的黑色疤痕越发得恐怖。
“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们巴族这奇异的藏宝之术。”黑金魔头将宝珠递回给下人,继续说:“能把宝珠藏进自己的身体也就罢了,竟然还能如此精巧地修复自己的皮肤,让所有的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人根本不能觉察出来,并且人活珠在,人亡珠枯,我要是先杀了你们再找宝珠,最多半炷香的工夫,这宝珠就干枯成一粒石头。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只能趁着你们还活着的时候动用酷刑。”
依然活着的三个人无人应答,满脸褶皱的二长老不敢睁眼看身边的老三,樊长老的一双红眼不停地流着泪,而尖嘴猴腮的宁二爷依然在不断盘算着什么。
“你们谁想主动一点?”等了一会儿,见没有答案,黑金魔头轻声问道:“下一个该谁了?”
下人退了出去,不一会儿,又端上一个小小的盒子,径直走到满脸褶皱的二长老旁边,蹲了下来。
宁二爷的面部顿时有一种松一口气的侥幸;樊长老咬住牙,浑身的肉皮止不住地抖动着。
“先走一步,先走一步!哈哈哈!”满脸褶皱的二长老精神似乎已经快到崩溃的边缘,“黑金魔头,我终于见识了传说中的凶残是什么样,先走一步!我等着你,我在阴间等着你,十倍奉还!”
“呵呵,为什么从你的声音中竟听不出一丝后怕?”瞎眼的老头安静地坐在那里,不禁好奇地问。“我听出了对死亡的恐惧,听出了对疼痛的胆怯,听出了对我的愤恨,但我没有听到失去宝珠的后怕,是不是……”他顿了一下,接着说:“是不是你已经胸有成竹,哪怕自己的躯体被百回千肠虫吃再多次,宝珠也无法掉出来?”
二长老听到这句问话,脸上登时一愣。
“我老瞎子从来不喜欢重复自己。”黑金魔头说着。
下人已经打开了盒子,里面盛着满满的一种金灿灿的黄油,下人双手戴上一种不知道是用什么藤条编成的手套,伸进那黄油之中,然后开始慢慢涂抹在二长老赤裸的双腿上。
“如果一个人没有残疾,没有伤病,未遭砍杀,年纪轻轻的时候,却突然从一个健全人变成一个瘸子,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我猜,这就是宝珠的所在。”黑金魔头嘴角轻微地一挑,“第二种刑罚,精露拓骨术。”
听到这几个字眼,二长老惊恐地摇着头呼喊道:“樊长老,我虽离开,却从未曾背叛本族,你若……”说到这里,他的嘴竟只剩下咯咯的声音,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下人将黄油涂抹在二长老那干瘪的大腿与小腿上,奇怪的是,这看上去无比顺滑的黄油涂抹上之后,却像变魔术一般迅速地滋润进皮肤之内,消失得无影无踪,而这两条原本就干瘦干瘦的腿上的皮肤竟然被狠狠地勒住一般,越来越细,越来越紧,皮肤的表层既无颜色,也无液体,只剩下干燥,像枯树皮一样的干燥。
“百年松树中采集到的松脂,配上硫磺、独参还有其他多味奇药,配成的精露黄油,滋味如何?”老瞎子像个解说一般。
二长老张着嘴,脸已经憋成了猪肝的颜色,下人在腿上每抹一层,他两鬓与脖子上的青筋就更突出一些;而他的大腿与小腿,此刻竟然只有胳膊的粗细,里面的肌肉仿佛完全被消化了一样,而那肉皮的表面,全是激凸的密密麻麻的血管,里面的黑色血液加速流淌着。
“老二,老二啊,没想到你我兄弟决裂,二十年未见,再次相见竟是这般下场。”樊长老痛苦地摇着头。
“不需要说了,不需要说什么了。”黑金魔头摇摇头,“刑罚开始执行,就必须要执行到底,一切都没有回头的余地。”
话音未落,下人摘了手套,从盒子的一角拿出一个小瓶子跟一根毛笔,只是那根毛笔的笔芯不是毛做的,而是一种精炼的铁。下人将瓶盖拧开,将铁笔尖插入里面蘸了蘸什么液体,然后在二长老那已经只有胳膊粗细的长腿上画直线,从盆骨处经过膝盖一直画到脚踝,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直到所有描过的地方都有了深深的黑色印记。
下人收拾好一切,退到黑金魔头的身边。
二长老的脸肿胀得像个猪头,双腿干枯缩瘦,两条粗粗的黑线像解剖图上的标记一样;他的身边,尖嘴猴腮的宁二爷与红眼樊长老惊恐地瞪着眼,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整个屋子里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得像无人的坟场。
“呵呵。”黑金魔头突然冷笑了一下,打破这不该出现的寂静,他的手轻轻地蜷缩起来,用突出的指关节在紫檀木的桌子上敲出“咚咚”两声。
就在这一瞬间,随着二长老的一声暴叫,他的两侧大小腿骨、膝盖骨都沿着黑线的印记“轰”的一声爆开,所有的骨头竟像被劈开的竹子一般炸裂,里面白花花的骨髓哗地喷了一地。
“怎么会?难道我猜错了?”瞎眼的老头皱了一下眉头,抖动了一下他的左耳。
身边的下人走到二长老的身边,伸手在他所有炸开的骨头上细细摩挲,然后突然将手向上伸进他的骨盆里;此时这个被施刑的男人已经无法做出任何表情,他僵硬的老脸冲向前方,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就在下人的手从他体内拿出来之后,随着一声清脆的坠地声,第二颗宝珠出现了。
下人将第二颗宝珠也放在黑金魔头的手上,这个老头舒展了一下眉头,“看来,任务已经完成了一半,接下来……”
“呸!”红眼樊长老怒吼道,“到这种时候你还装什么?”
“哦?”黑金魔头疑惑地应了一声。
“这个瞎子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你告诉我,你告诉我!”老男人冲着旁边尖嘴猴腮的宁二爷怒骂道,“你出卖了我们!你这个骗子!无耻的骗子!”
“什么……什么?”宁二爷一副被冤枉的神情,“就算出卖,也不会是我,我的为人你还不了解?”
“了解,我很了解,”樊长老仰天一笑,“胆小如鼠,哈哈,我们真是太天真了,居然选择了你。”
“是吗?呵呵。”黑金魔头笑眯眯地听着这起内讧,“整整三十年前,我将堇瞳冠送给了巴族当时的大长老,一年之后,巴族先人长老花重金请江南宁府秘制了这把馏金四龙顶鲤荷花锁,而钥匙就是四颗巴族的溜光明珠,这四颗珠子分别埋进了四个最有希望接替大长老之位的巴族后人身体里,四珠齐聚,才能开锁,也就是说,必须要拥有珠子的四个人都同意,才有可能打开这把锁……”
“瞧瞧,瞧瞧!”樊长老不禁冲着尖嘴猴腮的男人狂喊,“堂堂宁府二东家,你还有什么没告诉这个老瞎子?”
“你不要贼喊捉贼!”宁二爷反唇相讥。
“可是我很纳闷,为何这糊涂的巴族大长老不把这四颗珠子交给一人,而要分给四人?”黑金魔头摇着头问道。
“先人长老早就猜到有你这样的歹人会惦记我族宝物,所以,他才会出此妙招,哈哈哈……”樊长老仰天长啸。
“我看不对吧?”黑金魔头笑眯眯地说道,“依我看,这巴族四人,樊长老你心机太重,心胸狭窄,二长老太过迂腐,胸无大志,三长老贪图酒色,行事鲁莽,四长老醉心蛊术,无意争斗,那巴族先人长老本就是一优柔寡断之人,拿不准主意,才做出这种一分为四的局面,他希望你们四个互相克制,却不想自己一夜心脏暴疾,早早地离开人世。”
“一派胡言!”樊长老瞪着他的红眼,破口大骂,“你这外人怎会知晓我族内之事?要杀就杀,何必还如此出口伤人!”
“如果真是我一派胡言,四长老为何一直神秘失踪?二十年前,二长老又为何苦苦叛逃?这二十年来,你为何又从未停止过对二长老的秘密追捕,害得他带着自己的族人,只能躲避在深山之中,过着食不果腹、居无定所的生活?”黑金魔头不禁叹了一句:“要不是十年之前,一个濒临死亡的男人告诉我这惊天的秘密,我又怎会知晓你们巴族的血雨腥风?”
“你……你说什么?”樊长老愣道。
黑金魔头什么都没说,他突然仰起头来,双手在自己的太阳穴附近不停地揉搓,然后,手指滑过头顶,分别点在头上的几处穴道上,这时,他轻轻地弯下身子,左手的拇指与食指放在自己左眼褶皱的眼皮之上,右手放在眼皮的下方。这老头子的左手手指同时用力,扒开自己左眼的眼皮,使劲地撑住,全身一运气,里面刷地掉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恰好落在他的右手手心里。这老瞎子松开了左手,恢复了坐姿,眼皮再次合了起来,恢复成那一双好久不曾睁开的眼。
樊长老完全呆傻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另一边,宁二爷也被这景象惊得不知所措。
“樊长老,这个宝箱一直放在你的身边,我猜你又何尝不想打开它,只是要找齐四颗溜光明珠,对你来说,是多么难以完成的任务,可是对于我,却不一样。”黑金魔头不无惋惜地说,“十年前,濒临死亡的四长老将这颗明珠藏在我体内,给我讲述了全部的一切,如此一个心无杂念的人,被你祸害成那个样子,你居然好意思在我眼前提什么名门正派?四长老的临终遗言只有一个,巴族已经名存实亡,与其有一天祸害在自己手里,给祖上丢脸,还不如让我灭了你们这些害群之马。”
“不……不可能……不……”樊长老摇着头,他的一双红眼此刻满含着绝望的光辉。
黑金魔头咽了口唾液,刚要再开口。
“啊!”樊长老突然暴吼一声,他的一双红眼像两颗炸药一般“嘭”地爆裂,鲜血顿时“哗”地一片落在自己的胸前,原本布满黑色伤疤的身体,沾染上鲜血之后,越发得让人不寒而栗。
“自爆。”黑金魔头并没有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他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
“嘿嘿。”樊长老的两个眼眶,此刻就像两个血窟窿一般,“你再也别想得到最后的那一颗明珠了,我的鲜血很快就会流干,那颗珠子马上就会变成废物,哈哈哈……”
“呵呵,你难道没有觉察出这屋子一直如此闷热?”黑金魔头轻蔑地说,“巴族樊长老一双红眼行走江湖,这么多年都是个谜,没人知道你的红眼究竟是天生,还是修炼了异术所致。可是四长老告诉了我真相,樊长老你偷师四长老的蛊术秘籍——自爆血红眼,学会这招关键时刻可以与对手同归于尽的歹毒招数,你究竟想干吗?你就这么害怕自己的大长老之位被别人夺走?”
“你……你……”同样瞎眼的樊长老瞪着他的两个血窟窿,哑口无言。
“难道四长老就没告诉过你,这世上所有的招数都是相生相克?”黑金魔头轻轻地叹了一下,“没有才能,又嫉人之长,你是败在自己手里的。你以为你的鲜血真的会流干吗?这屋子的闷气,只会让你的血液加速凝固。”
樊长老听到这话,立刻呆住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屋子里究竟施了什么东西,只觉得身上、眼眶中的鲜血都在迅速地凝结、变干。他突然发狂似的仰头疯甩,想要撞柱而死,可没有作用,不过经他这么一折腾,双眼那原本已经开始凝固的伤口又重新裂开,鲜血再次流出来,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嘿嘿,在我血流光之前,你找不到的。”
黑金魔头打量着樊长老胸前那些浸染着鲜血的黑色伤疤,“呵呵,巴族宝物藏身之处异常精妙,修补身体伤疤的能力也堪与香薰画骨手媲美,可是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你大长老的身体上竟然遍体鳞伤?难道你不会修复自己的伤疤?”
樊长老一言不发,他的额头上突然冒出一条条的冷汗,仿佛被人捏中了命门。旁边已经死去的三长老,虽然现在的身体上也是伤痕累累,可在刚才,他的身体竟如处子一般干净,完全不像四五十岁的老男人。
“如此之多的伤疤真是让人心疼,下人告诉我的时候,我真想伸手去摸摸,”老瞎子不由得感叹,“可惜,可惜,你是不是想让我猜,究竟哪个伤疤才是藏宝珠的地方?或许没等我猜到,你就已经死去,那样,这颗宝珠就将枯烂在你的体内,我再也无法得到了,对吗?很好的如意算盘,大长老,果然有玉石俱焚的勇气,可惜……”他咽了口唾沫,“我猜,那颗宝珠不在任何一道伤疤里。第三种惩罚,噬脑虫。”
下人轻轻地走到樊长老的身边,这老男人狠狠地闭上嘴,满脸惊悚的表情。下人从袖中掏出一个长条的小盒,打开盒盖,里面是一条正在扭曲的肉色长虫,下人捏住那虫子的一端,让另一端搭在樊长老的脸上,然后轻轻地松手。那虫子耷拉着,摇摆着,然后努力地扭曲着自己的身体,将全身都贴在樊长老的脸上,开始不停地蠕动。
它像嗅觉灵敏的狗一般,边爬边闻,一路朝樊长老的左耳进发,全身一点一点地钻了进去。樊长老的头使劲地摇晃,想要将那虫子摇出来,可是毫无作用。突然,这老男人“啊……啊……”地直嚎,全身像触电一般,激烈地抖动。
“无论你将那颗宝珠藏在头颅的哪个部分,噬脑虫都会轻易地找到并吃掉它,不用开颅,不用承担任何风险,这是我一贯的原则。”黑金魔头似乎很享受惨叫。
樊长老的脸突然一阵青紫,接着立刻张大嘴巴做呕吐状,在连续干呕了几次之后,一只又粗又白的大虫子从他的口中一点一点被吐出来,刷地摔在地上,这只贪吃的虫子已经被撑得通体透明,在它满肚子的白色脑浆之间,那颗碧绿的溜光宝珠依然闪烁着熠熠的光辉。
珠子已经变成四颗,樊长老也没了声息,尖嘴猴腮的宁二爷呆呆地立在那里,眼中充满了无限的恐惧。
“眼睁睁看过了这么多痛苦,亲耳听过了这么多痛苦,你究竟有怎样的感触?”黑金魔头冲他说道。
宁二爷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珠不停地转动,很明显,他正做着激烈的思想搏斗。
“好吧,我不抵抗了。”最终,他坦白地点点头,“你放开我。”
黑金魔头点头示意了一下,下人过去解开他手上的绳索。
宁二爷站立在地面上,浑身赤裸,他伸展了几下腿脚,又抖动了几下手臂,然后摆出一种奇异的站姿,双腿分开,两个脚后跟对在一起,身体半蹲。他的两只手不停地运气,然后猛吸几口气,嘴巴突然闭上,将整个脸憋得通红,两个腮鼓得又圆又胀。这时,宁二爷的双手飞速地在自己身上指指戳戳,仿佛点穴一般,他的脸色随着手指点动的不同位置,一下青紫一下煞白,在点了整整十六下之后,二东家的两个鼻孔刷的一声,将口腔里所有的气体排泄了出来。随着两腮干瘪下来,他缓缓地张开嘴,伸出舌头,舌头上竟是一根金色的手指。
这根手指看上去粗细长短都跟普通人的一根小指别无二致,只是里外全部纯金打造,手指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精细的花纹,像人手指的指纹一般。
“果然是宁府的二东家,名不虚传,竟把自己的身体用气道做成一把大锁,将这宝物封于自己体内,我若强行索要,就会将上面的花纹破坏,这个宝物也就变成摆设了。”黑金魔头似乎用听觉欣赏了这一套连贯的动作,此时才开始喝彩,“你手上的可就是传说中宁府的那把万能之匙?”
“正是。”尖嘴猴腮的宁二爷接过下人递来的衣服披在身上。
“真是制锁的奇才,可惜我老瞎子什么都看不到。”黑金魔头不禁感慨道,“你宁二爷果然心思狡猾,知道这一次血精碗之行必定一路凶险,随身带着这把万能之匙,关键时刻以宝换命。”
“惭愧。”宁二爷此时的话语异常谨慎。
“那我们开始吧。”黑金魔头说着,轻轻一拍紫檀木的桌子,那桌子纹丝未动,自己连同自己坐着的椅子,竟如飞一般,向后退了整整十步,“反正我是个瞎子,这种热闹还是不凑了。”
身边的下人将那个锁着馏金四龙顶鲤荷花锁的宝盒放正,这宝盒的四个龙头正昂首向上,龙尾托起的小鲤鱼也仿佛跃跃欲试。下人将那四颗明珠,分别按东南西北的顺序,依次放入龙嘴之中,只听“咯噔咯噔”四声滚落的声音,宝盒之中突然发出几声奇怪的声响,紧接着,四条龙尾像孔雀开屏一样一齐绽开,那小鲤鱼在上面转了两个圈,周身表皮竟然逐渐开裂。鲤鱼的金色与红色鱼纹一层又一层地剥裂开,一层又一层伸展,最终幻化成一朵妖艳绽放的荷花!
荷花中心的花蕊上,一个圆孔吐露出来,宁二爷拿起那根手指插进圆孔里面,轻轻地转动,随着“咯噔咯噔”清脆的响声,四个龙头逐一弹出,整个馏金四龙顶鲤荷花锁终于完全地脱离了宝盒。
“主人,可以了。”那下人轻声细气地说。
十步之外的黑金魔头轻轻“哼”了一声,宁二爷退后一步,下人将整个宝盒打开,里面有一颗硕大的骷髅头,骷髅的头顶戴着一顶残破的暗金宝冠,宝冠的中心镶嵌着一颗紫色的眼睛,堇瞳冠,终于以它真正的面目展露了出来。
此时,宁二爷不禁感叹了一声。
除了堇瞳冠上的一颗紫色的琥珀,骷髅头的左眼眶中,居然塞着一颗硕大的白色珍珠,这珍珠在昏暗的灯火中发出奇妙的光芒;而更奇异的是,在骷髅头的嘴中,还含着一颗稍微小点的珠子,这颗珠子质地温润,圆滑无杂,在昏暗的灯火中发出微微的荧光。
“嗯,宁二爷为何如此唏嘘?”黑金魔头双脚一发力,自己又回到桌子旁边,他淡淡地说。
宁二爷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吧嗒着嘴,脑子中冥思苦想,双眼却滴溜溜地盯着身边那个下人,生怕他此时说出什么。
那下人轻声说道:“主人,除了紫色的琥珀,还有两颗珠子,一颗……”
黑金魔头一摆手,阻止了下人的话,“巴族自古就是异族,箱子里多点稀奇古怪的宝贝并不稀罕,不是我的东西,我没兴趣。”
宁二爷眼睛始终盯着那两颗珠子,狠狠地咽了口唾液。
“除了那颗紫色的琥珀,不管你看到什么,都拿走吧。”黑金魔头似是猜到了几分。
宁二爷吃惊地看了看黑金魔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怎么,没有这个胆量?呵呵。”这个瞎老头微笑着说,“只是你要记得,不是你的东西,早晚都不是你的。”
宁二爷看了看那颗硕大的珍珠,又看了看骷髅嘴中那颗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珠子,他将珠子拿下来,用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塞进怀里,然后使劲把头往自己的怀里埋,在挡住了大部分外光之后,那颗珠子在他的怀中散发出越发明亮的荧光,像月亮一般的美,竟是一颗夜明珠!
“我还有要紧之事,恕不远送。”黑金魔头双手一抱拳。
宁二爷拿起硕大的珍珠与夜明珠,飞一般的逃出密室。
听到他远去的脚步声,黑金魔头冲着身边的下人问了一句:“准备好了吗?”
另一间密室中,灯火透亮,香气袅袅。
一张方方正正的案台之上,正趴着一个上身赤裸的弱冠后生,这后生,就是茶水摊旁与二长老一起的那个倒水的后生,他的下巴顶在案台的边缘上,半边脸露在案台的外面。
在案台的边上,一个半米高的袖珍铜制八卦焚丹炉正摆在那里,炉子的三条铜腿叉开,炉顶上有两个又细又长的铜管伸着,一头接在炉子上,另一头分别对准着这个弱冠后生的一只眼睛。
“主人,少东家的双眼已经用冰敷过十二个时辰了。”下人小心地说道。
“……开始吧。”黑金魔头静静地坐在旁边,手指不停地摸索着椅子的扶手,他思量了片刻,冷静地说道。
一个下人走到这个后生身边,抬手唰唰在后生后脑、脖子的几个穴道上点了几次,这后生的眼睛突然睁开,既不眨眼,也不闭合。下人俯身,将那八卦焚丹炉引燃,炉子里面,赫然放着那只紫色的琥珀。
随着温度不断地升高,焚丹炉的四壁慢慢变红,变亮,没人能看到那里面的颜色变化,没人能看到那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炉顶那两根铜管的孔隙中,突然开始慢慢飘出淡红色的气体,这些气体直接飘向弱冠后生的两个眼球,被他冰冷的眼球完全地吸收了进去。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那铜管之中再无淡红色气体冒出,下人再次俯身,焚丹炉慢慢地熄灭,四壁颜色也慢慢恢复正常。下人再次挥手在后生的几个穴道上点下去,那后生的双眼就此闭上,下人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然后打开焚丹炉,里面早已没了紫色琥珀的踪迹,只剩下一团黑色的不知是什么的固体。下人迅速将这些固体研磨成灰,涂抹在后生的眼皮之上,然后将后生的蒙着灰尘的眼皮用白纱包裹起来。
听着这后生被妥善地包裹完,黑金魔头那颗悬着的心终于尘埃落定,他的心中像念经一般地嘀咕道:
吾之爱子,在吾临近半百才幸得汝一独子,不知所措。
吾家世代遗传这盲目之病,或早于出生之时病发,或迟于弱冠之年病发,盲目之痛,为父已深受其苦,怎忍再让汝受此折磨。
十余年前,巴族四长老于濒死之时,传与吾琥珀医目之蛊术偏方,吾将信将疑,不敢轻试,况那时汝之双目尚明亮多彩,吾心存一丝侥幸,也未可知;怎奈,时至今日,汝之双眸已日渐暗淡,为父不得已出此下策,世间琥珀之最者,思来想去,唯堇瞳冠之紫色琥珀为上佳之选,为父不惜以数十人之命换得此物,以医吾儿之目。
若能医好,吾儿当以命感恩,非感恩为父之薄劳,当感恩世之美好,凡事能有相生相克,能有如此奇物医好祖传之病;若不能医好,切莫怪罪为父,剥夺了你所剩不多的明目之日。
倘汝能理解为父的这番心意,也不枉死去的那些人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