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王志云的话才出口,李永生的答案张嘴就来,“我估计郡守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说他不作为……觉得麻烦就不去做吗?”
他说得头头是道,但是关键是,这件事容易做吗?真的一点都不容易。
征辟地方,筹措粮食,管理流民……哪一样都不是轻松的,要付出不小的财力和物力。
更关键的是,朝廷并没有说,这么做是合适的——遭遇大灾的时候,积极安置流民,是没错的,是地方官的职责,但是这流民来自即将叛乱的地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当然,以现在的情况来分析,其中所蕴含的政治风险并不高,但那也是风险不是?
不但要劳力,还要劳心啊。
王志云沉默半天,才轻声嘀咕一句,“但是所需的费用和人力……都是问题。”
别说什么流民自己管理,花费不了多少人力,那只是在组织方面。
可以想像得到,博灵郡若是想有效地控制流民营,不让他们生出事端,所要抽调的人力,绝对不是小数——十有八九,郡里还会要求军队协助。
抽调人力,当然会涉及费用,而且养活几十万流民,那也需要好大一批粮食、衣服和其他物资。
李永生闻言微微一笑,“王军役使既然知道雷谷,应该听说过‘以工代赈’四个字吧?”
“博灵郡没有这么多工,”王志云不耐烦地回答,“什么样的工,能集中使用了二十万人?”
这话不是特别准确,博灵郡近亿的人口,每年的劳役可远远不止二十万人,二百万人都不止。
但是这些劳役的用处,大多早就定下了,每年有多少人修缮道路,有多少人清理淤泥,有多少人运送垃圾……等等,都不需要人去督促。
负责监督的衙役和小校们各司其职,不用怎么操心。
但是猛地多出二十万人来,能做些什么工,需要大量的人手去调派。
雷谷都比博灵郡好很多,因为那里是在搞集中建设,从无到有,需要大量的人手。
而博灵郡没有足够大的工程,来消耗这些劳力,分开使用的话,监督和管理都是麻烦事,绝对会让人爆脑浆的。
李永生却是不以为意地一笑,“王军役使你这一点就多虑了,开几条山路,修几座水库……这些人手还真的不多。”
王志云愕然,“我军役房的工程里,没这些东西啊。”
“你现在是博灵郡守,”李永生无奈地翻个白眼,“很多规划,因为要集中人手劳作,根本报不到军役房里。”
往日里博灵郡的人服劳役,确实是不需要多少人监管,但那也导致了没有针对大工程施工的能力。
想一想就可以知道,搞个大工程,路上就要走百来里,才能集中足够的人手,还得提供食宿,成本太高,劳民伤财不说,还容易怨声载道。
所以很多类似的工程,都没必要报到军役房。
但是现在有这么多集中的劳力,类似的项目就可以惦记一下了。
王志云想来想去,实在没有辩驳的话,最终只是长叹一声,“照你这么说,把人放进来也没多大干碍,但是……真的是费钱费力不说,还未必能讨了朝廷的好。”
李永生面无表情地回一句,“流民会念你的好,这也是为朝廷分忧。”
王志云顿时无语,心说你如果是以这种标准,要求郡守的话,郡守确实有不作为的嫌疑。
话说你这种没事找事干的精神,真的让我很惭愧啊。
当然,这只是他的腹诽,不管怎么说,李永生能提出这种认真负责的建议,他觉得别说自己了,郡守听到都得惭愧。
所以他最终还是点点头,“这个事情,我明天就去跟郡守说。”
“不但说,还要做,”李永生太清楚官府里的办事效率了,尤其是遇到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扯皮三五个月都正常——最关键的是,王志云仅仅是军役使。
在这种政事上,王军役使的话语权太小了,若非眼下三湘不稳,郡守要大力倚仗军队,很可能都没兴趣听他说完。
事实上,郡守的反应也确实是如此,第二天,当王志云跟郡守提起此事时,郡守大人看他的眼光,完全可以用五个字来形容——是不是有病?
但是经过一晚上的考虑,王军役使已经总结出了里面的利弊,所以他发出一点个人的见解——这件事做好了,不但对博灵的稳定有巨大意义,而且……没准能获得朝廷的赞赏。
朝廷的赞赏——有没有说错?朝廷不是提防三湘郡,提防得很紧吗?
还真有这个可能,荆王把三湘搞得民不聊生,朝廷却是能对三湘流民进行有效的赈济,谁更能有效地管理这个国家,这还用说吗?
所以做这件事,问题的关键就在于,朝廷的态度虽然暧昧,但是只要下面的人做好了,给朝廷长了脸,朝廷起码不会因此而处罚你。
事实上,朝廷顺水推舟揽下这个功劳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对郡守来说,这就是有了政绩。
我要这种烫手的政绩做什么?郡守真是有点哭笑不得,“郡里的人手肯定不够,要不然,由军役房主导此事?郡里会支持的。”
他已经听明白因果了,也并不否认,是有出政绩的可能,但是这政绩有些弄险,也有些烫手,更是还要出钱出力。
你王志云巴拉巴拉地说那么多,我就只问一句——万一弄出事情,算谁的责任?
未虑胜先虑败,不但战场是如此,官场也是如此。
当然,这种害怕承担责任的话,郡守不好说,所以直接将皮球踢回去——你觉得是个机会?那我让给你!
“那样就是军队干涉地方政务了,”王志云很干脆地回答,“我倒是可以做,郡守你给一纸手书即可……不给也行,着其他三司五房配合即可。”
他已经想明白了,郡守府允许的话,他真敢着手去做,做好了也是一场功德,就像李永生当初帮他讨要战马,人家求过什么回报吗?
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求个心安便是。
然而,郡守是不会给手书的,着人配合也不可能——那跟给了手书有多大差别?
他苦恼地叹口气,“好端端的,你怎么想起做这种事了?谁给你出的点子?”
“李永生,博灵本修院的研修生,”王军役使卖队友卖得异常干脆,“忠义雷谷那边的赈济,就是他在负责。”
雷谷的灾民不算多,但是在周边几个郡,却造成了极大的影响,仿佛一团泥淖的三湘郡里,这是唯一可以称之为正能量的现象了。
当然,很多人也意识到了,雷谷的背后,有道宫的影子。
“博本的研修生?”郡守的眉头皱一皱,“忠义那边,不是什么公主搞的吗?”
他其实知道是哪个公主搞的,但是不想显得自己很明白。
“英王的九公主,跟李永生关系极好,”王志云却偏偏要让他明白,他有板有眼地发话,“李永生还帮着郡房,征辟来了两千匹战马。”
“是吗?”郡守睁大了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了。
良久,他才长长地叹口气,“志云啊,这一次你让我真的难做了。”
“我也很难做,一直在把流民往忠义赶,”王志云跟着叹口气,“英王已经镇边了,他现在……是手握军政大权!”
郡守默然,半天之后,才嘿然一笑,“算了,志云你既然是性情中人,我也不是冷血之辈,这一次,就陪你疯一把……我要军役房的配合!”
“自当从命,”王志云心里终于松一口气,要不是把英王名头亮出来,还真不容易说服你啊。
与此同时,李永生正在博灵本修院,为自己和秦天祝补办一系列手续。
他俩都是错过了今年的开学仪式,若不是托人从三湘带来了消息,博本院都有处理他俩的建议了——哪怕是脱产进修,你们也不能太不把修院当回事不是?
不过两人在雷谷的行为,确实是给博本院长脸,而且是再接地气不过的试炼了,这符合本修院的建院宗旨。
所以手续补办得很顺利,总教谕孔舒婕特地着人将李永生召了去,不过一见自己的学生,她就吓了一大跳,“这就……中阶司修了?”
她也是三个月前,才晋阶高阶司修的,没想到自己的学生竟然紧跟着追了上来。
李永生笑眯眯地表示,我另有机缘。
他提到机缘,孔总谕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事实上,她找他来,也是想从侧面打听一下,三湘的育种基地那里,是否合适继续派修生去试炼?
三湘越来越动荡,去年下半年,博本院经过了依莲娜被劫一事,就没再往那里派人了,但是那么大的育种基地,能锻炼修生很多东西,彻底放弃的话,也是有点可惜。
李永生非常肯定地表示,短期内绝对不合适再去三湘,那里比去年更乱了,而且很可能近期就要出事。
“我也就是找你确定一下,”孔总谕倒是没有感到意外,事实上,她还有别的问题,“既然你和秦天祝在雷谷做得不错,那里可以给修生提供试炼机会吗?我说的修生……是研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