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着,说道:“小古丽阿妈平时就教你这个啊,你知道这《长恨歌》是写了一件什么样的故事吗?”
“知道啊,唐明皇和杨贵妃啊,他们俩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了呢,阿爸跟阿妈也要成为比翼鸟、连理枝哦。”
不管外面的风雪有多大,我看着古丽人小鬼大的可爱模样,似乎一切都抛之脑后了。休息了一段时间,我看了一眼窗外,谷口的风巨龙般怒吼着,向所能触及的一切宣泄它疯狂的力量,雪团像冰坨子一样砸下来,地上有几座风蚀残丘,也被吹到了,仿佛在风雪的淫威下胆怯地诉说着它们的不幸。
“你呀,实在是太鬼灵了,放心吧,阿爸答应你,永远不会离开你和阿妈的。”
“嗯,那阿爸快点教我背诗吧,我学得可快了,阿妈说以前她学得都没有我快。”
“好,古丽跟着我念,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我只念了一遍,本打算再跟古丽讲解一下其中的含义,再慢慢地教她背诵,不想古丽却如有神助一般地开口就念道:“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她稍稍顿了顿,我正要开口提醒,古丽便继续念了起来,“夜深千帐灯?”
“天呐,古丽,你也太聪明了吧,我跟你比简直都不好意思说了,知道我以前学这首诗的时候学多久吗?”我惊讶地看着古丽,伸出五个手指,“五天哪,我的语文老师都快气疯了!”
古丽嘻嘻笑了起来,说道:“真的吗?阿爸好笨啊。”
说着,她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往我头上轻轻地敲了两下,说道:“你要好好学习哦,不然我就要告诉你阿妈,叫你阿妈来教训你。”
“好你个小丫头,竟敢打阿爸,是不是欠收拾了。”
古丽笑着往我的身上一抱,说道:“嗯,阿爸最心疼古丽了,不会打我的对不对?”
“是啊,我哪忍心打你啊,心疼你还来不及,让你跟着我在这沙漠里,实在是对不起你。”
“才没有,只要跟阿爸在一起,无论去哪里古丽都很开心。”
车顶上被冰坨子砸得像打鼓,我搂着古丽在车里睡了一觉。
一夜无事。
当我睁开眼醒来的时候,发现地面上几乎没有积雪,只是薄薄地洒了一层像霜一样的雪粒子。雪此刻仍在下着,像是盐一样洒落下来,偶尔有几朵雪花异常胆怯地飘落下来,又干燥,又轻盈,像绒毛似的。
这个时候,我突然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使得我警惕了起来,刚刚醒来,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我尝试着咽了一下喉咙,难以下咽,喉咙有痰,再一摸额头,很烫,我心里一咯噔,“遭了,发烧了!”
我想抓紧时间把盖在车上的尼龙布收起来,但感到浑身上下有气无力的,胳膊酸疼,没多久就冷汗直冒,看着后视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像是大病了一场。
很快,雪又变得很大。起初,下的是雪粒,就像半空中有个人在洒白糖似的。不一会儿,雪下大了,雪粒变成了雪片,像鹅毛似的轻飘飘,慢悠悠地往下落。
这意味着,暴风雪过去了,等云层上散去,这场雪也就停了。渐渐地,大雪给沙漠穿上了一件洁白的外衣,只听得雪粒簌簌地不断往下落。
远看,一片银白。
古丽爬起来,看到我的时候,很是慌张,她似乎很清楚我是怎么了,摸了摸我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说道:“阿爸,你发烧了吗?”
我不想让古丽担心,强撑着身子,摇了摇头,说道:“没事,阿爸只是有点累了。”
“古丽小时候也经常发烧,阿妈总是摸我的额头,阿爸,你一定是发烧了。”说着,古丽就骑在我的腿上,用自己的额头贴着我的额头,过了好久才分开。
我被她这个举动所动容,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我似乎在这一个对这句话深有体会。这时,心头有一股暖流在涌动,即便是天寒地冻,古丽充满爱意的容颜也能消融冰雪。
“你还真是我的小棉袄,来吧,坐好,我们得出发了。”我把古丽放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说道:“没关系,咱们有药,吃了药就没事了。”
开出两个小时之后,天空已经看不到乌云的影子,广袤的沙漠地带不像是城市,因为这里没有那么强的地域差异感,人们会恍然觉得刚刚还是风雪交加,转眼立马就进入了烈日骄阳之下了。
这天白天格外的漫长,我恨不得学后羿射日,把天上的太阳射下来。按照预估的行程计算,至多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到达碎叶城。中午,太阳一动不动地高悬在头顶,烧灼着一切,滚烫的阳光、滚烫的沙子,连同整个人也变成滚烫滚烫的了。
“不行,不能再开了,发动机说不定又要罢工了。”我果断地熄火。
用厚厚的帆布把汽车罩上,又挖了一个深深的坑出来,坑上也支着厚厚的帆布,人躲在阴影里,身体躺在沙窝中,仍然感觉像是被放在烤炉里。
“古丽,来,喝口水吧,这几天累坏了吧?”我递给古丽水壶,心想:“也就是你,要是换做是城里的孩子,估计够死七八回了,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心最大的阿爸了,这么冒险的事情都敢带着你,你要真有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办啊?”
古丽笑着,手里捧着水壶,跟个没事人一样,水甘甜,笑容更甘甜。
我担心自己会继续发烧,在这样炎热的环境下,人体很有可能吃不消,到时候病情反而会加重。古丽用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跟沙子一样热,根本无法分清是不是在发高烧。
“阿爸,给你喝水,阿妈说了,生病了要多喝水。”
“谢谢古丽。”我原本是打算把水尽量留给古丽的,但此时也没什么舍不得了,于是就喝了几口,又服了一些药。
我喝过药后,渐渐舒服了一点,没那么头昏脑涨了,却仍然感到四肢无力,这主要是因为连日来的操劳引起的,本身身子就疲惫,着凉了之后,身体就垮了,估计得休养几天才能恢复。
烈日当头,阴影变成蓝色,我在酷热中昏睡,而飕飕寒气,却从沙地里钻了出来。地主阴,席地而睡很容易阴气入体,尽管此时是炎热的中午,但寒气却是无孔不入的。
古丽看着我精疲力竭地睡着了,十分懂事地从车上拖下来两只背包,一只枕在我头上,另一只塞进我身子底下,这样一来地上的寒气就不会渗入他的身体里。不仅如此,在沙窝里做出这个姿势还与蒸桑拿十分接近,空气中的热力可以拔出我体内的寒气,通过汗水排出体外。
到了下午三点钟,日头终于不在头顶上了,沙漠中空旷无比,千里在目,我起来,伸了伸懒腰,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一摸身下,才发现了古丽拖进来的两只背包,而此时古丽正睡在我的手边,十分的安详。
很多跟她一般大的城市孩子,这个时候正在青葱校园里背着英文,做着算术,唱着歌,跳着舞,他们像是商店里精致的芭比,不懂得困难艰险,也压根没有这样的机会。我抚摸着古丽水嫩的小脸,于心不忍,却又心怀热切。
在我的摩挲中,古丽醒了,欣喜地睁开眼,很享受我手掌粗糙的感觉。
“小棉袄,起床喽,我们该出发了。”
“小棉袄?”古丽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又抱了抱我,“古丽是你的小棉袄吗?”
“对啊,你永远都是我的小棉袄。”
我拔锚,一直开到日落西山,只见天的尽头处,隐隐约约有一座城市出现,只是离得远了,不仔细看根本瞧不清楚。
我急忙取出望远镜,调整焦距观看,在万里黄沙中一座沧桑的古城遗址出现在视野中,这里就是我曾经到过的地方——碎叶城。
“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这里,尼格买提,那个神秘的买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想到这里,在烈日下我竟然感到了一丝寒意,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欢欣鼓舞的气氛冲淡了,我和古丽两个人长途跋涉,九死一生,终于可以告别这该死的沙漠瀚海,喘一口气了。
“我现在这个身份回到这里会不会被警察抓起来?”但我随即一想,应该不会,首先燕云淑已经带着资料走了,就算警察想抓人,也于事无补,其次,事情过去已有一段时间,我回到这里,基本算是人畜无害了,没有人谁在意我。
不过,重回故地,不得不说是心有感慨,这个地方发生了一些戏剧性的事,尤其是阿克克烈老伯,我一直感到很对不起他,生死未卜,音讯全无。
古丽没有到过这么远的地方,对于碎叶城也只停留在我描述的印象里,当她看到这座黄沙中荒凉的古城时,眼神中充满了悲伤,她从小生活在沙漠中,其实见过不少沙暴侵蚀绿洲、草场的场景,也经历过迁徙,所以面对这座已经消亡了一千多年的古城,她有着发自内心的惋惜。
她的善良,是如天使一般的,洁净无瑕。
沙漠上扬起了窒热的灰尘,像雾似的凝滞不动。太阳犹如一颗大火球,熊熊燃烧着,它不断地向大地倾泻着过量的光与热。但它终将落幕了,我一路哼着小曲,朝着碎叶城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