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森、罗欣然、郑锐三人来到了二监区门口。
“准备好了吗?”
“我没问题。”罗欣然点了点头。一旁的郑锐也点点头,没说话。
“按照我们掌握的证据,拿下米振东已经没问题了。为什么还要提审他?小锐,你知道吗?”
“为了让他亲自认罪!”
“这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作为一个执法者,我们能不能在拥有利用国家机器剥夺他的自由、甚至是他的生命的这种不对等权力之时,让他认同我们的执法理念?让他真的心服口服?让他放弃他自己坚持要维护的所谓的‘忠义’,而认同我们讲的‘人民的正义’?”
“我明白了,我会控制情绪,配合您的。”郑锐郑重地看着冯森。
“那我们开始吧。”
三人来到审讯室坐好,对面坐着双眼微闭、似乎已经入定的米振东。
“米振东,冼友文、武强已经落马,这对于你来讲,可能是一个好消息,否则,他们一定会把你栽赃成黑恶势力的头子,让你替黄雨虹背上这个锅,明白吗?”
“明白,冯组长,我很感谢你除掉了你们内部的害群之马,让我可以少受点儿罪。”
“那我们是不是有一个可以交流的平台了?”
“那看要交流什么话题了。”
“说实话,米振东,追了你十年,终于弄清了你布下的重重迷雾,也知道了你的用心……在某种层面上,我其实还是挺佩服你的。”
“多谢冯组长谬赞。”
“只可惜,我们不是同一个宇宙。你还生活在古代,一种讲究快意恩仇的侠义江湖时代;而我是政法大学培养出来的专业人员,又经过政法机构的长期实践,做事情完全是依法办事,不可能像你那样痛快行事……”
“那你现在应该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是最有效的了吧?”
“有效,可能是你说得痛快了。但是,如果手上有了审判大权,轻则拘禁或伤人,重则夺命或灭门,那就不能只讲痛快,而是要尽可能给更多的人公平正义……你说对吧?”
“冯组长讲的所谓‘更多的人’……可能不包括我们这样的小人物吧?”
“法律有点儿像老子说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的威慑和温暖是笼罩所有人的,并不会区分大人物或小人物……它不讲感情,也不会冲动……”
“冯组长跟我律理论,我显然是讲不过了,这是您的专业。您不能怪我不配合,是您不给我这个交流的平台。”
“好,我拿具体事件来论证我说的话吧……比如说鲁春阳联合武强、冼友文等人,煞费苦心地想把你包装成黑恶势力头子,把你的施工队包装成黑恶势力,你爱人为了对你忠诚,甚至不惜以死为证……这种情况下,如果没有法律机构出面,你觉得靠你的快意恩仇,靠你的江湖规矩能解决得了吗?”
“我解决不了。黄雨虹已经是‘首富’,他能动用的资源,完全是我无法想象的。”
“你瞧,我们给你解决了……不管你和你的施工队还有没有别的事情,至少我们不会把你当成黑恶势力头子了。”
“这一点我确实比较佩服,通过我的观察,这些年国家的法治建设确实有了许多进步,在一些影响比较大的事件上能够快速解决……另外,因为有了网络这个武器,老百姓也可以比较方便地行使舆论监督的权利了,现在的维权环境比过去强多了。但具体到黄雨虹的事情,其实与大环境没有关系,是因为有了你这样的……这样的同盟……”米振东皱起了眉头。
“什么同盟?”
“因为你和张友成是同盟,而黄雨虹试图用资本架空张友成的权力,你们当然要灭掉他了……就像当年,我养母李美娟影响了黄雨虹、你和张友成的利益,你们当然也要灭掉她的孤儿院……不过,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这件事情上,你还是帮了我。你刚进来的时候我就表示过感谢了,现在再次谢谢冯组长。”
“法治进步、舆论监督进步,这两点我是同意的。但黄雨虹的问题并不是因为他触犯了张友成的权力,而是因为他确实犯罪了,明白吗?”
“如果现在是黄雨虹掌权,他也能说出同样冠冕堂皇的话来。因为这十多年来,你们对李美娟的黑化也是很严重的,说她是碰瓷儿,说她拿着办孤儿院的钱去国外整容什么的……这都是一个套路。”米振东一脸不以为然。
“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政府和法律呢?当年李美娟的势力其实是非常小的,现在黄雨虹的势力是非常大的,这两个人没有什么可比性……但最后法律都给了他们一个公平的定性。怎么在你这儿就都变成利益之争了?不搞阴谋论就没法讲话了吗?哪怕这种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你也要给政府万分之一的机会来解释和澄清吧?”
“我养母李美娟因为黄雨虹的推土机窒息而死,我养父白继发被徐大发设计车祸陷害而死,沈广军帮助保险公司出具虚假证明,让他在九泉之下无法瞑目……怎么叫我没给政府万分之一的机会解释?白继发车祸致死的时候,交警事故科不是政府的吗?他们并没有查出真相就给认定了车祸的事实……李美娟的事情你就更清楚了,你是当时的公诉人,是你亲自认定黄雨虹无辜的,你不是代表政府吗?你给我们这种小人物申冤的机会了吗?你要么就坐在严严实实的武警守门的机关大门里,要么就是站在法警把守的法庭大堂上,高高在上,无法接近,谁敢靠近就收拾谁,你哪有什么万分之一机会的说法?是我们需要这万分之一的机会去申冤吧?”
“执法机构为了确保正常运行,当然要设立门岗了,但门岗旁边不是有接待室、信访室吗?”
“你现在要把球踢到另外一帮人那里去吗?”米振东哈哈大笑起来。
“没有那个意思。就事论事,白继发的案子是徐大发、沈广军长期利用车祸骗保、证据做得非常到位,导致事故科没有查出问题来,这是我们的工作失误,是可以提起重审的,只不过,徐大发已经死了,沈广军也已经受到了惩罚,重审也没有太大意义……但是,李美娟的案子没有问题,这是我经手的,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
“我同意你的说法,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但我也请你理解我的情感,我必须为李美娟复仇。同理,我也要为白继发复仇。”
“这么说,你是承认自己参与了徐大发和郑玮丽谋杀案?”
“冯组长,你一到橙州,对沈广军的案子一出手,我就知道自己走不掉了。不过,这是我自己的心理预期,并不代表我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我刚才也讲了,我必须为养父养母复仇,但能不能让我亲口承认,还得考考冯组长的功力,万一冯组长是个草包呢?那我可能就要出去了。”
“草包?我当了十年草包了。”
“十年前我就想过可能会有一天,要和你有这么一次对谈,现在终于盼到了,当然不能浮皮潦草直奔结果了,对不对,冯组长?”
“当然,你藏了十年,我追了十年,如果你现在直接交代结果,那就像一部百集电视剧刚播个开头,你就告诉了我结尾,那岂不是大煞风景?”
两人对视,同时哈哈大笑。
罗欣然和郑锐没笑,两人静静地看着冯、米二人。
笑声停下,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