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长,这次行动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打蟹行动’!为什么叫打蟹呢?就是因为蟹身上有大钳子,掮客的掮(钳)嘛!”
熊绍峰、罗欣然正在跟远在北京治病的武强开视频会议。熊绍峰一直大谈着监狱周围越来越猖獗的张罗着给犯人减刑的掮客群体,并表示自己已经和公安、监狱方面协调好了,准备采取行动。
“这件事我已经跟监狱长陈咏,还有橙州镇派出所所长盛罗平商量好了。我打算以主持人的身份,在网络上全程直播这次行动。一方面,是向公众彰显我们检察院从严治理的决心,另一方面,也是向公众普法的一次契机……”对熊绍峰而言,这次“打蟹行动”既能继续炒红他网络大v的身份,又能给他刚刚提升的副检察长职务再添加一层光环,实在是一举多得。
“等一下!”屏幕对面的武强不得不打断熊绍峰的侃侃而谈,“我问你,沈广军被打的案子,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监狱医院我亲自去的,医生说左臂已经骨折。现在虽然还不能作出最终的诊断结果,但是沈广军的情况确实很严重,加上他现在正处在舆论旋涡之中,他在监狱出事儿很可能会引出更大的问题。”
“是,涉及胡雪娥制造舆论之后‘930杀人案’重启调查,橙州检察院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尤其是检察室,要马上针对相关人员展开调查。这才是你们的当务之急。”武强给跑偏的熊绍峰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方向。其实,武强虽然负责橙州检察院的全面工作,但其职务还是副检察长,检察长关敏涛在医院躺了半年还未苏醒。武强就一直坚持以副检察长身份履行职责。橙州检察院所有人都把武强当成检察长并直接以此职务称呼他,武强也没办法,只能默认了。
熊绍峰对武强也是很尊重的,武强的一番话让他陷入了沉默。这个所谓的“930杀人案”的复查主要是听巡回检察组的,他和罗欣然的工作只不过是走个过场,何苦较真?
“怎么了?”武强瞧出了熊绍峰的心思。
“武检,这个案子,上级不是有了……”
“不能因为上级要派人来管这事儿,我们就啥也不管了,我们是干啥吃的?干好这些事情是我们的本职工作,上级派人来是因为我们干得不好、干得不行、干得不到位!难道这种失职还变成一种赌气了?这是一个检察官、一个员的想法吗?知耻而后勇,讷于言而敏于行,先干起来才是最重要的!”
见武强发了脾气,熊绍峰立马表态检讨,说自己刚刚走上副检察长的位置,还不太习惯以全局的视野来考虑问题云云。可熊绍峰的心里却嘀咕开了:这个武强是在讲场面话,实际上就算他自己回来了也根本不可能对“930杀人案”有什么建设性的意见嘛!便宜话谁不会说啊?
“我说前门楼子,他说胯骨轴子,根本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嘛!”熊绍峰一关电脑,就犟了起来,“本来大家私下里聊聊怎么应对沈广军一家人的无理取闹,这个武强非得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来摆官威,何必呢?要这样的话,大家以后就都公事公办呗!对!公事公办!”
不管武强怎么在电脑那一头指指点点,熊绍峰还是根本没想把精力放在沈广军案上。这个案子在熊绍峰看来没有丝毫前途,查好了是打张友成书记的脸,查不好是打自己的脸,何苦呢。熊绍峰打算让罗欣然自己主动想办法去应付这个两难的工作,他要把主要精力都放到“打蟹行动”上去。最近他刚买了一个手机稳定器,可以在直播过程中让手机拍出像斯坦尼康一样的效果,他得先试试。
领了熊绍峰的命令,罗欣然就带上检察室的小年轻王鹏直奔监狱。因为沈广军完全不配合,罗欣然准备提审事发现场跟着沈广军的罪犯米振东、马国远,希望从他们嘴里打开突破口。
先到的是米振东。他非常熟练地坐在审讯椅上,老老实实地看着罗欣然,一脸不卑不亢。这就是罗欣然比较怵的一种人——刑期很短,没有任何诉求。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就是这种人不求你,所以也根本没必要配合你,人家只要老老实实服完刑走人就得了。
“跟我说说郑锐和沈广军是怎么打起来的。”罗欣然开门见山。
“罗主任,这您可问错人了,我什么也没瞧见啊。”米振东直愣愣地看着罗欣然,面无表情。
碰着硬碴了,罗欣然心里犯起了嘀咕。她明白服刑人员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啥也没说,就什么事儿也没有。检察室和监狱也不可能因为犯人不说话就加刑。但只要交代了什么事儿,谁知道无意中就把哪位爷给得罪了?
“你怕我跟人说你告密?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你说过什么,我会提审一大帮子人。提审的人多了,谁也不会知道谁说了什么。”
“罗主任,您要听实话吗?”
“当然!”
“我真没瞧见。你问的人再多,我也不能编吧!”
瞧着面前的人油盐不进,罗欣然只好让王鹏把电脑上的监控视频调出来对着米振东。
打人现场其实是监控死角,但米振东在离现场十多米的地方站着,他是能被摄像头拍到的。监控画面上,能清晰地看到米振东和刘铁一个站在墙角外侧,一个站在墙角内侧,米振东的脸正对着前方郑锐和沈广军所在的方向。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刘铁无法看到打人现场,而米振东完全能看到。
米振东傻眼了。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罗欣然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水杯,水洒了电脑键盘一片,电脑上的画面没了。
王鹏急忙上前断电、擦水。
“打脸了吧?”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是看着郑警官和沈广军所在的方向。”米振东中气十足,“但我眼光是发散的,没有聚焦在那里,所以并没有看见!”
这就有点儿扯了,罗欣然心生反感。
“随便你吧!你不想说,有的是人想说!我可告诉你,如果你不愿意配合,那我们会进一步查实证据。万一有新的证据证明你说了谎,后果如何,你应该清楚。”
“清楚。扣积分、关禁闭。后果严重的,加刑。”米振东几乎带着挑衅的微笑看着罗欣然。
罗欣然示意王鹏叫来刘铁,然后让刘铁把米振东带走了。王鹏小伙儿人不错,马上就张罗着要去找个电吹风来修电脑,毕竟这是人家监狱的财产。不过,他有一点想不明白:罗欣然在审讯室一向都是作风很严谨的,怎么会犯把水杯碰倒的这种低级错误?
罗欣然其实是耍了一个花招——打人现场监控摄像头是坏的,根本录不下画面。罗欣然找到了摄像头被损坏之前的视频备份,从里面找了一段米振东正好走到那附近的画面,以迷惑米振东。其实如果细心的话,是可以看到监控视频上的日期是几个月前的——这也是罗欣然假装不小心把水碰倒的原因,再往下多放一点儿就露馅了。
“我们手上有料——这一点米振东已经清楚了,剩下的事情就是他回去反省要不要死扛的事儿了……”罗欣然十分得意地介绍着自己的工作方法。
王鹏打心眼儿里佩服罗欣然。
两人在门口说话的工夫,刘铁押着另外一个服刑人员马国远过来了,马国远还没到跟前就开始朝罗欣然鞠躬,声音极尽温柔。
“罗主任,您好,我跟沈广军是一个监舍的,您需要问什么,我一定全力配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进去吧。”罗欣然斜眼看着马国远讨好的样子,有些无聊地朝审讯室努努嘴。
“罗主任,我看这个姓马的态度挺好,应该能问出点儿啥。”王鹏的脸上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这种满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家伙,一定不会告诉你一句有用的话,还让你觉得他挺忠心的……我们现在也就是走走过场,万一巡回检察组现在来了,知道我们在努力工作就成。”
罗欣然都快要打哈欠了。
果然,这个姓马的当时虽然跟着米振东和沈广军,但中途去了医院,完全没有看到当时发生的一切。马国远这种角色注定问不出来什么有效信息,罗欣然的心思还是在米振东身上。一般情况下,犯人经过一个晚上的发酵,思想很可能起变化。罗欣然等的就是那个变化。
沈广军挨打的案子还没有眉目,“打蟹行动”已经正式开始了,别人是拿着枪,熊绍峰是拿着带稳定器的摄像装置,大家一起秘密来到了行动现场。
橙州镇温泉洗浴中心里,有二十多名活跃在监狱周边的掮客在聚会。由橙州镇派出所牵头,橙州检察院、省第一监狱配合的“打蟹行动”,直接对这帮不法分子进行了抓捕。熊绍峰和王鹏也没闲着,一直追着逮捕现场做直播。眼瞧着大局已定,罗欣然也没了在前门掺和热闹的心思,就留守在洗浴中心后头,结果看到了一个熟面孔——郑锐。
“狱警倒还知道留个人守后门。”罗欣然正私下琢磨着,郑锐却在窗边左顾右盼,见附近没人,悄悄放走一个留着大背头的掮客和他的两个同伙。
“好家伙!沈广军说的难道是真的?郑锐就是个收黑钱干脏活儿的狱警?”震惊的罗欣然犹豫半天,还是没跳出来阻止,但她掏出手机拍下了这一幕。按规定,监狱民警是没有监外案件执法权、抓捕权的,这次行动是因为郑锐手上有别人没有的线索,熊绍峰才请他出来配合一下的,没想到这个家伙趁机干出了这样的勾当。
这次行动,派出所和检察院毫无悬念地大获全胜。男男女女几十号人被抓到派出所之后,以熊绍峰、罗欣然为代表的检察官,和以李正虎等人为代表的狱警,分别留下来参与审讯。大部分掮客都很识相,很快就把自己的底细撂得干干净净,但这次行动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挖出内部的分子、“保护伞”,因为这些掮客几乎众口一词地说他们听“甩棍”的。
“甩棍”这个外号在地下曾经流传过一段时间,公检法三方都知道,但始终没找到切实的证据证明这个人的存在。这一次行动感觉像是个总结大会,所有人都将自己违法乱纪的根子指向了这个神秘的“甩棍”。
神奇的变化出现在后半夜,候讯室里带出来一个叫郑天明的掮客,他在掮客群里异常活跃,看起来像是个意见领袖,被抓的时候据说还引经据典,说公安的行动无法可依云云。罗欣然在走廊里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看到这个人就来了精神——此人就是郑锐放走的那个大背头!
罗欣然琢磨了半晌,还是将熊绍峰叫了过来,把自己手机里存着的小视频给他看了看。视频上,能清晰地看到郑锐在抓捕过程中放走了大背头。
“唉,这个小郑……小罗,这回你可立了大功,咱们是摸到他七寸了!”熊绍峰嘴上叹气,脸上却是喜形于色。抓到一个内奸,他这个网红检察官以后又有的聊了。
“郑锐怎么办?陈监狱长那儿怎么交代?”
罗欣然这几年在熊绍峰的教导和带领之下,还是知道“顾全大局”的。此前陈咏已经专门找熊绍峰商量如何处理郑锐涉嫌虐待沈广军的案子,如果现在揭出这个大背头与郑锐里外勾结的话,陈咏那边肯定就得罪透了。
“先按正规程序审,把审讯过程弄精彩了。其他的问题,听我话头行事。这场审讯是整个‘打蟹行动’中的焦点,务必办得漂亮!”熊绍峰胸有成竹。
两人重新回到审讯室的时候,现场的人实在不少。派出所的盛罗平所长坐在审讯桌后正中间,熊绍峰在左侧,右边是罗欣然。对面的审讯椅里,坐着的就是大背头郑天明。按照规定,审讯是不能由不同单位的人一起参与的。检察院是监督机构,公安局是侦查机构,检察官和派出所所长一起审案是不合规的。但现在是检察院方面提供的情报、公安方面牵头展开的行动,双方都参与了,审讯也就这么变成“联合”的了。
“现在宣读一下《犯罪嫌疑人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在公安机关对案件进行侦查期间,犯罪嫌疑人有如下诉讼权利和义务:1.有权用本民族语言文字进行诉讼。2.对于公安机关及其侦查人员侵犯其诉讼权利和人身侮辱的行为,有权提出申诉或者控告……”盛罗平先来了一个规定动作。
“好,我还有事儿,就先读到这里吧。”令人惊讶的是,这个大背头在座位上大大方方,完全不见外。
盛罗平和熊绍峰、罗欣然诧异地看着大背头,又看看左右,以为自己听错了。
“时间不早了嘛,咱们尽快!”
“老实点儿!这是派出所,不是洗浴中心!”罗欣然手上有大背头和郑锐的秘密录像,她首先忍不住了,“别蹬鼻子上脸啊!老实点儿!你干的事儿我可是亲自见过!别作无谓的抵抗!”
大背头这厮居然做个鬼脸,冲着罗欣然怪笑。一般来讲,进了局子里,再厉害的人都会悠着点儿,没有人在这种地方开玩笑。虽然说现在审讯过程有监控,公检法人员都是依法办事,不会出现刑讯逼供的情况,但想让人难受有的是办法,进了人家的地盘,是龙也得盘起来啊。这位大背头为什么这么大胆?
“你把我的手机给我。”大背头扭头冲旁边的寸头警察说道。
门口守着的寸头警察疑惑地看着盛罗平,盛罗平点点头。
大背头打开手机里面的通话记录,然后递给盛罗平,盛罗平递给旁边的罗欣然看,罗欣然一看上面的通话记录前三位居然是“张友成、武强、何树国”,她的脸顿时僵住了。
“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罗欣然吧?新上任的检察室主任,对不对?”大背头笑眯眯地看着罗欣然。
罗欣然几乎是被催眠一样点了点头。
“我是省检察院派来的巡回检察组组长冯森,已经来这儿暗访一礼拜了。你们今晚的行动,就是我提供的线索。我手下还有两位组员在对一些线索继续落实,他们不久也会来到我们橙州检察院一起加入‘930杀人案’专案组工作!”大背头晃着脑袋,一副领导的模样。
熊绍峰、罗欣然和盛罗平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冯森。
“这个人……什么情况?你们事先知道他的情况?”盛罗平有些奇怪。
冯森突然出现在这里,熊绍峰和罗欣然脸上有点儿挂不住。
“盛所长,政法委张书记和我们袁宏伟检察长确实制定了一个方案,派了一位秘密检察官潜入监狱周边进行调查……我们一直不知道这个秘密调查的人是谁,现在算是知道了……就是这位冯森检察官……”熊绍峰只好出来含含糊糊地给了个解释。
“那我明白了,这位冯森同志是你们的特勤,不是嫌疑人,对吧?”
“对,可以这么说。”
“既然是你们自己内部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等你们合计出了计划,我们派出所再配合你们。”盛罗平提起椅背上的衣服离开了。
“熊检,罗主任,现在,你们最好能对我动动粗,打一耳光什么的,让我重新回到留置室去,这样好取得那些家伙的信任……”瞧着盛罗平走远,冯森已经摆出一副获得了主动权的模样。
室内一片寂静,没人说话。
“怎么啦?是不是觉得不真实?或者是,没见过检察官卧底的?”冯森自顾自笑了起来。
“您还挺油嘴滑舌的,演得不错嘛,我也是头一回见到卧底检察官。”罗欣然本能地对这种油腻中年男没好感,她还挺在乎颜值的。
冯森让警察拿来了自己的证件,熊绍峰拿过证件,清了清喉咙,半晌才说:“这个……我们确实知道上面派人来秘密调查,但一直没接到明确的通知,不知道调来的是谁。怎么证明您这个证件是真的?”
“我手机上有我和袁宏伟检察长、武强检察长、张书记的秘书陈明忠建的微信群,每天暗访的细节我都和他们直接沟通。”
罗欣然马上确认了,并递给熊绍峰看。熊绍峰打了个哈哈,起身过去,亲自替冯森解开了椅子上的扶手:“哎呀,英雄啊!冯组长,您是我们的卧底英雄啊!佩服佩服!来来来,坐上面来!”
“打我。”冯森没有搭熊绍峰的腔,而是带着怪异的眼神盯着罗欣然。
“我倒真想打你,可我以后还要在你手下干活,我可不想以后天天穿你的小鞋!”
“那帮小子,要看到我啥事儿也没有就回去了,他们就不相信我了。如果能取得他们的信任,就有可能找到非常重要的线索——”
“什么线索?”
“抱歉,现在还不适合公开说明。”
“我们可从来不虐待嫌疑人,打您,那反而不像真的了。”罗欣然一脸认真。
“冯组长,我们还真下不了这手……”熊绍峰在一旁讪笑着。
冯森看向身后的寸头警察:“兄弟,你来动手?”
寸头警察吓了一跳:“不行不行……动手了你们检察院就要找我麻烦了……”
“得了!”冯森苦笑一声,“瞧你们,一个个年纪轻轻,思想这么僵化……得了!”
他忽然抬起胳膊,重重一拳打在自己鼻子上。两缕鲜血从他鼻下缓缓流出来。
熊绍峰、罗欣然和寸头警察都惊呆了。
“哎哟!冯组长您可真下得去手!纸呢?快给冯组长拿纸去!”熊绍峰瞧着冯森对自己下了狠手,心里“咯噔”一声响。这回来的巡回检察官不是善茬儿,以后可得十二分小心了。
对于罗欣然来说,冯森的这副尊容她也算头一回见。检察官的形象素来都是温和儒雅的,制服笔挺,检徽严肃,让人觉得沉稳神圣。但冯森这种做派还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见到。罗欣然本能地觉得,冯森此人非我族类。她忍不住拿出自己偷录的视频想将冯森一军,没想到冯森看到郑锐放走自己的画面,只是非常平静地说:“郑锐是我儿子,因为他恨我害死他妈,所以不跟我姓。”
这个答案把罗、熊二人都震住了。接下来的事情就都依着冯森的安排。寸头警察很快就把冯森送到候讯室与那帮掮客关在一起。因为身上有伤,看起来是被警察打过,冯森备受一帮掮客的尊敬。冯森也撸起了袖子跟这帮掮客套起近乎。
从下半夜到天亮之前,冯森的嘴皮子总算没白费。一个叫方小灵的卖春女到底是给冯森的演技打动了。冯森见有突破,便秘密通知熊绍峰和罗欣然,让他们故意把方小灵留到最后再审,以便给冯森和方小灵两人多留些单独相处的时间。
对于这种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从事不正当职业的姑娘,冯森知道她们往往经历过巨大的心理落差,承受过常人无法面对的痛苦和尴尬,从这个角度来做工作,冯森很有经验,因为他自己十年的丧妻之痛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传递给他人,都会让人产生同情与共情。当冯森真心实意地哭诉着妻子被车撞死的惨剧时,方小灵跟他一起哭得稀里哗啦。冯森最终得知,方小灵是这几十位掮客中间唯一见过“甩棍”的人。不单如此,她还向冯森透露了用什么办法能再次找到“甩棍”。
眼瞅着天就要亮了。
熊绍峰和罗欣然正趴在办公桌上睡眼惺忪地整理着犯人的审讯记录,两人熬了一个通宵。那边冯森却兴冲冲地推开门,走了进来。
“事儿成了!我现在已经掌握了‘甩棍’的信息。都打起精神来,咱们有活儿了!”
罗欣然打量着这个一晚上没睡、脑门油腻腻的大背头,心里怎么也生不出一丝好感。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钦差,先跟戏台子搭戏似的耍了自己一通,现在又来指手画脚,仿佛世界都围着他转。
“亏了有冯组长,咱们检察工作有了方向。”罗欣然嘟囔了一嘴。
“罗欣然,一会儿你就去监狱会见室找沈广军最近与家人见面时的谈话录音,全听一遍。”
听到冯森这么要求,罗欣然“噌”的一下无名火起,火气在罗欣然肚子里转了几圈,到底还是没发泄出来。这也太欺负人了!
冯森根本没察觉到罗欣然的情绪,还在那儿侃侃而谈:“我问你,米振东那边,你们已经审出结果了吧?”
“对不起,审了,没结果。”不等熊绍峰说话,罗欣然先怼为敬。
“那就再审呗!这多大个事儿?人我们关着,事情也是明摆着的,搞明白这事儿不是如探囊取物吗?”
“弄了半天,冯组长这卧底一周,就是为了给儿子洗白呀?我还以为真的是为了人民的正义呢,弄了半天,是为了儿子的正义……”既然已经开怼了,罗欣然干脆放飞自我。
冯森一愣。
其实,通过最近的卧底调查,冯森已经基本弄清了所谓的郑锐“虐待”沈广军的原委:胡雪娥先前有可能告诉沈广军,说“930杀人案”的死者徐大发的家属威胁要买通人弄死沈广军。自己母亲说的话,沈广军当然深信不疑。所以,极有可能就是沈广军率先举报郑锐,说郑锐受贿,希望郑锐因此被调查甚至被调离,以免加害自己。举报之后,检察室虽然在调查,但因为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郑锐并未被停职,也未被调离,监区里甚至有人传出郑锐要打击报复举报人的谣言。这样,沈广军在极度惊恐之下,很可能就自伤自残,以求保外就医,躲开郑锐的迫害。接下来,只要通过审查沈广军以及与沈广军走在一起的那个米振东,就一定能查出结果来。
这些都是冯森的推测,现在还不适合说出来。
“小罗,话不能这么说——”熊绍峰在边上劝解,可这个语气怎么听怎么像拱火儿。
“我说错了吗?冯组长和郑锐在‘打蟹行动’的时候就互相配合,显然你们父子俩早就串通好了……现在您给我们安排任务,我看不出别的,只看到一个当爹的着急给儿子洗白。”
这个罗欣然毕竟是审犯人的检察官,嘴皮子就是利索,怼人也是一把好手。冯森脑袋里转了一圈想回怼的法子,到底还是没开口。自己初来乍到,就给人来了一个下马威。眼下正是团结队伍的时候,规矩必须定,但现在撕破了脸,也实在无益。冯森眼睛瞧着一旁的熊绍峰。这个姓熊的袖子一拢,一脸与己无关的模样,八成心底正偷着乐呢。
“好,罗欣然,既然你叫我一声冯组长,案子就得先按照我的想法来办。不管你说我是为了儿子,是为了张书记,还是为了胡雪娥,这都不重要!不管为什么,这件事情的首要问题都得解决!那就是沈广军胳膊被打断的真相!熊副检察长,对不对?”冯森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姓熊的给拖下来。
“这话在理,在理。”熊绍峰点头说。
“那好,我现在代表省巡回检察组分配给你们检察室两个任务。第一,明天上班之后,先去听谈话录音,这是我刚才安排的;第二,必须突破米振东或者二监区五分监区二班的其他罪犯,查出沈广军胳膊骨折的秘密!你有这个能力吗?”
“冯组长,您自己说说,我一个人明天完成这两项任务,可能吗?会见室的录音,容量四个t的硬盘就有几十个,咱说听完就听完啊?我是不是得一边挂着耳机听录音找沈广军与他母亲的通话,听俩人都说了什么,一边还捎着米振东,逼他说看到郑锐没打人……”罗欣然根本就是不依不饶。
“你这属于抬杠。小罗,你是老同志了,不是刚参加工作,录音是有四个t,可你需要每一个t都听吗?胡雪娥和沈广军见面一个月就那么一次,能有多少录音?如果这点儿事儿你都觉得为难,那就直接说出来,说自己能力不够,我可以接手。只要我接手了,分分钟就能解决……”
罗欣然不说话了,冯森讲得没错,听录音这事儿看起来麻烦,实际上一细想,还真不是那么回事儿。罗欣然那话是蒙外行的,冯森可是实打实的“老炮儿”。
一瞧对方退却的苗头,冯森立马穷追猛打,得理不饶人:“这么说吧,要是我亲自上,三天之内,我一定能把断胳膊这事儿了结了!我希望你们也能有这样的干劲儿!”
“人心难测,他要不开口,我也不能保证三天完成。”
“三天之内没结果,我就接手了。”冯森定了规矩。
罗欣然摔摔打打地离开了审讯室,留下熊绍峰和冯森在一起。
“哎,冯组长,那个‘甩棍’……给个信儿呗!”熊绍峰一脸好奇。
“等武强检察长回来了一起讨论吧。”
“还拿不拿豆包当干粮啊?我好歹也是个副检察长啊!”熊绍峰心里窝火,也有点儿急了。
这个冯森太他妈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