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正在写奏折向朝廷禀报进展的舒殿合,闻言登时扔下笔,随士兵来到了被划为疫区的营地。
防止疫情扩散,她在疫情发展的初期,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原本救助地震灾民的营地旁,另外划分出了一块区域,将那些患病的人转移过去,与正常人隔离了起来。再令那些负责病人日常的大夫和兵甲,与染上疫情的病人接触时,必须用布片捂住自己的口鼻,防止健康的人被感染。
她还没有走近,就听到营房里的一青年病人怒吼道:“你们把我们围在这里,不让我们出去,是不是想任由我们自生自灭?”
那青年就像是领头闹事的刺头,随后其他人,有男男女女,或年迈,或嘶哑,都在附和他的话。
主事的大夫在好言劝说他们,试图使他们平静下来。可任由他怎么费劲口舌,病人们依然躁动,想脱离被围住的营地。
阻隔营帐的栅栏外,士兵将整个营地都包围了起来,举着长矛严阵以待,防止有人逃出。
舒殿合对士兵下过严令,要求他们约束患有疫病的人,禁止他们四处乱走,否则按军法处置。并不是她冷血残忍,非要如此为难人,只是如果不这样做,疫病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便永无宁日,更会牵连无数百姓。
换言之,这也是舒殿合尽责为百姓着想。在特殊的时候里,只能牺牲一部分人的自由,换取大部分人的平安。
方才与舒殿合通气的士兵跑在她的前面开路,大喊了几声驸马来了,包围着营地的士兵中间立马让出一条道来,直通紧闭的栅门。
舒殿合来到病人的面前,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属下打开栅门。
属下想劝,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住。
患病的人心思敏感自卑,以为自己和正常人不同。如果她在与他们交流的时候,中间也隔着栅栏,亦会在病患心上竖起阻隔的栅栏,让她们以为自己所说的话,全都是哄骗他们的。
为了表示自己的真心实意,她甚至连遮口鼻的巾子都没有戴。
栅门打开之后,那些闹事的病患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并没有趁乱之举。
舒殿合有了把握,询问道:“怎么回事?”她扫了一眼,闹事的大多数都是轻症的病患。恰是不重的病情让他们还有力气吵闹,否则此时众人都应该躺在床上,上吐下泻,起坐无力。
方才还斗志昂扬,吵着要出去的病人,面对这个儒雅温和的驸马,顿时齐齐失了声。
这位驸马一直以来对待他们的态度,都似和风细雨一般,毫无天族的傲慢偏见,又每每纡尊降贵,来躬身亲问他们的病情,关怀备至。病人感其恩德,内心敬佩于驸马对他们的优待,不想在他面前闹事。
他们不说,舒殿合便把目光移到了主事的大夫身上。
主事的大夫吴又轲擦擦头上冒出来的热汗道:“也不知从哪里传来的谣言,说我们要把这些病人圈起来,不让他们出去,也不给他们药。等他们死了,疫情自然就解除了。”
“对对对。”病人们一边点头,一边异口同声应道。他们也不想闹事,传言太过骇人了,让他们惶恐不安,无法再像之前那样乖顺听从安排。
“荒唐!”舒殿合闻言,饶是一惯平静,也黑了脸。
令带来的下属查清出谣言源头后,她转而对病患安抚道:“大家放心,本官受之圣命,身负救灾重责,绝不会做出违背天德良心的事。大家听到的风声都是胡诌的谣言,却不可能成真!”句句咬字清楚,掷地有声。
众人不答话,皆是半信半疑。
一位苍老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到舒殿合的面前,如树皮般粗糙的手扶着柱子,问:“驸马您坦白告诉老妇,救命的药是不是要没了?您是不是救不了我们了?”说话时,浑浊的眼珠里充满希冀,多希望驸马能够告诉她,这也是假话。
舒殿合闻言,神色一峻,眼神骤然犀利起来。她明言禁忌在营地里讨论药物将尽的事情,以免人心浮动,没想到还是意外被人透露出去了。
通过这段时间的共事,谁不知道这位驸马表面总是蔼然仁者的模样,一旦触及危及百姓性命的事,责罚绝不会仁慈。
站在她身后的那些大夫,看到了驸马表情变化,都琢磨起来这件事到底是谁泄露出去的。
稍后再计较这些问题,舒殿合略弯腰,使自己的视线与驼背的老婆婆齐平,言辞诚恳认真道:“婆婆你且安心,滇州的药材尚足,他州的药材也很快会送过来。”
“可是…”老妇人苍白起皮的下唇嗫嚅,病痛在她的脸上呈现着深刻的痕迹。
“而且不管怎么样,本官也不会抛弃你们的。”舒殿合握住老妇人的手,语气坚定仿佛磐石,配合她如矩的目光,似一双温热的大掌,抚平在场每个人心头的浮躁。
数十双的瞳孔里,同时映照出他们驸马的身影,如冠玉的脸庞,绯红的官袍,对平头庶民亦能弓下的高贵的腰,心思虽然不尽相同,却皆指向了同一个点———信任他。
舒殿合回到自己的营房后,当机立断布下了两件事:“查清造谣生事之人。将本官的床帐搬入隔离的营房内。”
她手下的大夫和将士,从没有遇见这样的事情,害怕驸马千金之躯,要是在此受点折损。不说公主如何,皇上一旦发怒,整个滇州都担不起,纷纷劝阻舒殿合。
无论他们如何苦口婆心千言万语,舒殿合全都置若罔闻。她并不是想作秀给百姓看,而是再怎么天花乱坠的言语,也比不过以身作则更能够说服人。
如果能够安定住民心,即便需要她做出牺牲,她也义不容辞。
在舒殿合搬入隔离营地,与病患同吃同住没几天,派遣去他州征集急用药材的将士回来了。
他们带回来了不少的大夫,但运回来的药草数量却不尽人意。
“怎么回事?”舒殿合揉捏着自己发疼的太阳穴,表情不喜不怒,那另一只握在身后的手,手背浮起的青筋,无意暴露了她的恼火。
派遣出去的将士,身上犹带着风尘仆仆,跪在下首禀报道:“非属下们无能,实在是在附近的几个州,也难购买到治疫病的药材。”
“为什么?”舒殿合眉头皱起:“官府没有协助你们?”她在他们出发前就已经料想到了可能出现的情况,所以特意把自己的令牌交给了领头的将士,让他们打着她的名义办事。
“属下不知…”那将士面露难色,道:“属下们四处询问药商,那些药商皆言没有大量储备疫病所需的药物。属下们不信,随他们去了仓库查看,果然如他们所言那般…所以属下们只能勉强凑齐了零星的药材回来。”
说罢,他垂首伏地请罪道:“属下们办事不力,甘愿承担责罚。”
舒殿合最不愿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心知肚明这事与将士无关,无意责怪他们,故而说道:“你们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将士下去之后,舒殿合又唤来了吴又轲,询问滇州剩下的药材还剩下多少。
“即将殆尽。”吴又轲只说了四个字,却让舒殿合的心往下一沉。
“是不是…”吴又轲知道派出去的将士今日回来,见舒殿合面色不虞,有了不妙的猜测。
吴又轲是滇州本地的大夫,医术高明,为人老实,舒殿合信的过他,故没有隐瞒,一点头,将将士遇到的情况大致与他说了。
吴又轲怒不可竭,一拳捶在了自己的膝头道:“治疫病所需的药材,都是寻常可见的,怎么可能买不到?几个州竟然同时没有储备,定然是那些药商在背后搞鬼作祟!”
“本官与吴大夫所见略同,他们这是要奇货可居。”舒殿合幽幽道。
“那驸马打算怎么办?”吴又轲揪心:“要严惩那些药商,逼他们把药材拿出来吗?”
“将他们的阴谋揭发出来,需要有确凿的证据。”舒殿合喉咙发痒咳了一声,道:“当务之急,应是救治灾民的性命…”说到一半,她倏忽停住。
想要救命就必须有足够的药材,若派人从更远的州府或径直上京都求助,路上耽搁的不仅是时间,还有百姓的性命。
一时之间她竟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
吴又轲作为一个善于望闻问切的大夫,见她双眼充满了血丝,尽显疲态,劝道:“驸马已经多日未好好休息过了,不如先去休憩一番,再想解决的办法?”
“无妨。”舒殿合止住他的劝说,没有人能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
与吴又轲商量一番接下来对病人和药材的安排,她对吴又轲叮嘱道:“勿要将缺药的事,再泄露出去。”她怀疑之前病患的吵闹,也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草民明白。”吴又轲意会。
吴又轲离开之后,舒殿合的行辕内安静了下来,偶尔传出两三声咳嗽声。
作者有话要说:老婆不在身边的日子,适合给驸马安排一个外遇,Bing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