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剑拔弩张之际,冯焕森的态度又忽然转晴,似被舒殿合的固执所折服了:“老夫答应你就是。”
舒殿合乍见天明,暗自松了一口气。
“是老夫太过担忧你的安危了,以至一时情绪失控,你别放在心上。”冯焕森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冰冷,缓和的圆场道:“也是老夫料想不周了,应该让你去见见父母的。你父母上天有灵,如果能知道你存着这般孝心,定会潸然泪下。”
舒殿合诚心谢道:“谢丞相能体察殿合一片赤心。”
冯焕森想了想,道:“你父母是老夫亲手葬下的,恐你难以找寻,所以还是由老夫亲自带你走一趟。”起身令长史安排出城的马车。
长史准备好了之后,来书房请两人。舒殿合和冯焕森一人一马车,在丞相府护卫的簇拥下,径直向京都城郊的荒山而去。
方才在书房的时候,舒殿合还在担忧这一路去该如何和冯焕森共处,两人关系到底是不熟,冯焕森又是她的长辈,万一两人要是被安排共乘一辆马车出行。马车内空间逼仄压抑,避免不了会出现尴尬的境地。
直到她出了门之后,看到丞相府门口等着两辆马车,心头的紧张一尽而空。
到了目的地之后,早有侍卫前来大致清了场,确认周围无埋伏着危险人物,以保丞相安全。
舒殿合一下马车,就看见不见人烟的荒山周围守卫一圈戒备森严的侍卫,个个披坚挂甲,手持长矛,锋利的边刃泛着寒光,连天上的飞过的鸟儿都不轻易的放过。引得她心思复杂,不久后又觉得自己多想了,或许高官们出行,都要讲究这些排场。
心里莫名想起了那个爱穿男装,一个人就敢四处游荡,毫无贵胄娇气的公主。
冯焕森命令跟随自己而来的大部分侍卫等候在山脚,仅带着贴身的两人和舒殿合往山里走去。
两名侍卫前面充当开路先锋,在冯焕森的指示下前行,冯焕森走在中间,舒殿合紧跟在他的身后。
走过两条羊肠小路,山中溪水潺潺,供人过溪的石板长满绿意盎然的青苔,小道上杂草横生,茂密处还需要侍卫拔刀劈开才能落脚,一看便是平时鲜有人走过。
能把墓建到这里,足见埋葬者之特殊和埋他们的人的心思之缜密。
走了大概一柱香的时间左右,来到山坳处,赫然看到掩藏在树林的两座孤坟。
冯焕森停下脚步,一扬手,让两个侍卫站到远处去,然后携着舒殿合来到孤坟前,注意着周围的树木长势,道:“就是这里了。”
两座孤坟并不大,仅插在两块木板作为墓碑,墓碑上挂着犹带雨水的蛛网,不明显的坟丘上,落满了陈腐的树叶。一旁的树木不过握手粗,头上树叶甚不茂密,任由着光线透过。
舒殿合脚步迟疑的上前,步履碾过地上积厚的树叶残尸,留下一个个清晰的脚印。
她低下身,不畏肮脏的赤手将那些蛛网扯下来,用衣袖擦干净木板上的泥土,却意外的发现那木板上一字都没有。转向另一个坟头,亦同样如此。
心中升起迷惑,冯焕森的声音在她的背后适时的响起,道:“按照本朝例律,有罪之人,本来应该暴尸荒野,不得埋葬。那时候老夫还未成为丞相,人微言轻,不敢在圣上面前为你父多言。只能冒着风险,打通了监斩官,才将你父母的尸体带走。”
“老夫领回你父母遗骨之后,不敢声张,便以薄棺收敛了你父母,潦草合葬在这茂林中,且未敢写明姓名身份,恐为人所举。”
寥寥数语就将笼罩在舒殿合眼前的迷雾拨开。
“原来如此。”舒殿合呢喃道。
她双腿曲下,拜见着给了她身体发肤,却素未谋面的父母:“不孝女舒殿合,叩见双亲…”千万句话语堵在她的喉间,明明想点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脑中只剩下这一句。
直到身体弓的僵痛,她才直起腰来,默声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一个香筒来,揭开盖子,从中抽几只长香,用火折子点燃。
淡淡的檀香味,随着香火冒出来的浓烟,飘散在林间。
舒殿合执香端身闭目,与神灵对话。
冯焕森站在她的身后,将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底。他每年的清明都会来这里祭拜一趟,目的不是为了舒原宿夫妇,而是另有其人。
视线落在舒殿合正在祭拜的木碑上,舒殿合以为这两座坟里葬的都是她的父母。其实不然,她父母只占了其中的一座,另一座葬着一个前朝德高望重的老者。
他不告知舒殿合,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
老者并不白白受舒殿合这一拜,无论从那个角度来说,他都值得舒殿合的感恩。如果没有他,舒殿合如今也不会存在于人世。
冯焕森阖上眼皮,自己没有辜负他的嘱托,料想自己视如亲父的那个人,看到这一幕,定然会合目安息。
舒殿合诚心向父母告罪之后,睁开眼睛,在心里立下誓言。不久之后,她一定要为父母洗清不白之冤,尔后重起父母棺椁,使他们脱离这阴暗潮湿之地,再行风光大葬。让父母于人世留清白,在阴间得安寝。
在父母的坟前庄重的拜了三拜,最后将香插入了灵前。
转身时,冯焕森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朝冯焕森磕了一头:“丞相大恩大德,殿合没齿难忘。”
冯焕森刚想让她起来,就听她接着说:“但请丞相再助殿合一臂之力!”
“你在得寸进尺?”冯焕森脸色微变,眉宇间藏着隐隐的怒气。
“殿合不敢。”舒殿合冷静道:“殿合只是想知道陷害我父的罪魁祸首是谁。”
“你知道了又如何?”冯焕森冷笑道:“你是斗不过他的。”
“即便是鸡蛋碰石头,殿合也想亲身去试试。”舒殿合锲而不舍。
“大言不惭。”冯焕森呵斥道,心思一转,不妨听听她想做什么:“你想怎样?”
“殿合欲入朝为官,重新调查旧案,洗清我父的冤情。”
冯焕森冷笑不已,觉得她天真无比,道:“旁的不说,你以为闲人那么容易就能进入官场吗?当今朝堂上在任的官员,哪一个不是寒窗苦读十余年,从童生到进士,一步步爬上来,才得的一官半职?”目光只是淡淡扫过舒殿合的头顶,徒然叫本来就阴冷潮湿的树林,温度又降了几度。
“何况你一小女子,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他毫不客气的讽刺道。
“本科乡试在即,不过四月余,殿合想去试试,求丞相给殿合一个机会。”舒殿合咬着牙根,大有冯焕森不答应她,她就苦求下去的架势。
冯焕森听说她的言外之意:“你是让老夫给你一个举人的身份?”
舒殿合不答,再道:“求丞相成全!”
“你倒是聪明。”冯焕森阴恻恻道。他早就料想到了她不会离去,没想到她还打着这般主意,如果自己不答应,她定然会另想办法去参加科举。想按照原来的打算控制舒殿合,眼下只能顺水推舟。
“老夫心知老夫拦不住你。看在你父母和师傅的面上,老夫最后再帮你一次。”他心中甚是不喜,为官数十载,从没被人牵制着走路,今天却折在面前小小一女子的手上,口里答应了下来,同时也放下狠话。
“劝你的话,老夫已经说过了,不会再言第二遍。你既然将老夫的一番好意,置于地上践踏,甘冒风险执意留在京中。那么一切后果代价,自己承担。”
说完就不理会伏在地上的舒殿合,径直转身离开。
舒殿合直起身来的时候,额头因不注意磕在小石子上而血肉模糊,往下淌血。
因为冯焕林的言传身教,养成了她平生孤傲的性子,从不会委屈求全,死皮赖脸哀求别人帮助。此次为了追究自己的身世,她竟什么也顾不上了。
这还仅仅是一个开始,未来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在等着她。
她坚定信念,绝不会后悔今日所做的决定。
在宫中安分了几天,以敷衍她父皇的宣城,又按耐不住想出宫的想法,跳脱着换上男装,对宫外跃跃欲试。
这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顺利,一只拦路虎挡在了她的面前。
“楚…嬷嬷?”宣城匪夷所思的看着拦在门口的人:“你做什么?”平时自己偷溜出宫的时候,楚嬷嬷即使看见了,也心知肚明拦不住自己,权当作没看见。今日怎么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口中的楚嬷嬷,是她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奶妈,年龄四十多岁,风韵犹存。
“皇上有旨,命公主好好在宫中学习礼仪和女则,不得私自出宫。否则,栖鸾殿上下,具视为监护不周,严惩不贷。”视宣城可怜巴巴的眼神而不见,楚嬷嬷面无表情的宣读着皇上的口谕。
“什么?”宣城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
让她学习女则,她父皇又病糊涂了?
吕蒙正在太宇殿批阅奏折,忽打了一个喷嚏,感觉有人在背后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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