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无眼美人鱼十四

无眼美人鱼十四

姜斯言活了二十七年,第一次被人骂笨。照往常他一定想方设法的回骂,奈何眼前是他的上司,是他需要朝夕相处的人。

对方是韩唯,不是别人,恶言相向,他怕是活得不耐烦了。

过去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姜斯言对韩唯多少也有了一定的了解。总结下来一句话,这个男人不好惹。姜斯言紧闭着嘴唇,一言不发,心理自我暗示着:我忍,忍一下海阔天空。

韩唯见姜斯言闭着眼眉头紧锁的样子,想着他刚才推着车步履艰难,大概是被累着了,语重心长地说:“你的电动车办案不合适,考虑一下买辆汽车,用起来方便。”

姜斯言慢慢睁开眼,望着韩唯说:“太贵了。”

韩唯:“可以买个二手。”

姜斯言低头嘴角扯出一抹令人费解的微笑,语气平平道:“我出过车祸,开不了车。”

韩唯想起此前章麟辉说过这件事,但具体事情如何发生并没细说。刚刚听姜斯言话里流露出的意思,那场车祸的影响远比韩唯想得还要严重。

“什么时候的事?”韩唯询问道。

姜斯言算了算日子,说:“九年了。”说完笑了,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年头如此之久,久到他的两只手都快不够了。

韩唯意外:“九年前?”

九年前的姜斯言只有18岁,对于所有人而言,18岁都是一个特殊的年纪,意味着一个人从孩子成了大人。然而姜斯言刚刚成年就遭遇车祸,更让人觉得人生波折。

“那时候我刚拿到驾照,晚上开车回家,结果就出了意外。”姜斯言一句话带过,对于那场车祸他始终不愿多回忆。

韩唯:“谁的责任?”

姜斯言:“对方。”

韩唯:“什么原因?”

姜斯言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他得到的原因和他认为的并不一致,最终他还是说出官方给出的答案,“雨天车打滑,然后撞上我的车。我算幸运的,翻车后从车里逃脱了,身体也没有什么大碍,肇事者就没那么幸运了,一车人都没了。”

的确是万幸,唯一的幸存者。韩唯几乎无法想象姜斯言那个晚上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从那段黑暗惊恐的日子里坚持下来。这种事情身体的伤害远不如心理上的创伤。

突然间韩唯有些心疼姜斯言。九年已过,姜斯言依然无法入睡,依旧不能开车,对那场车祸自始至终不曾释怀。

种种迹象表明,姜斯言是个PTSD患者。PTSD,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中文名创伤后应激障碍,是一种精神疾病,更是一种会要人命的病症。

韩唯心一沉,外表正常的姜斯言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姜斯言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笑着说:“放心,我没事,这么多年我都挺过来了。”

韩唯欲言又止,最后只“嗯”了一声,草草收尾。韩唯在国外留学时,曾有一位心理教授告诉过他,这类型的病人,有一部分人会选择刻意回避过往。对这种患者越是逼问,越容易令对方产生逆反心理,最后适得其反。姜斯言的表现,他一时还无法判断,索性先结束话题,日后再说。

很快韩唯的车子开进了市区,路边陆陆续续出现了来往的车辆。姜斯言目光一直盯着窗外,如雄鹰捕食时那双犀利的眼睛,瞬间锁定目标。

“停车!”姜斯言突然喊道。

韩唯吓了一跳:“干嘛?”

姜斯言急得拍大腿:“快靠边停车,有急事。”

韩唯不解,但还是听从姜斯言,减速将车停在路边。

车子刚一停好,姜斯言马上打开车门,像个兔子一样窜出去,一溜烟儿跑出了十几米。

韩唯停车两分钟的功夫,姜斯言已经从视线中消失。

这小子跑得够快的。

韩唯解开安全带,摇下车窗,探着身子向外张望,看了一下周围的建筑物,一家门牌上写着沙县小吃的店铺列在其中。

不用想,姜斯言一定在这里。韩唯果断向这家店走去,一进门就看到了姜斯言坐在餐桌旁,手握着双一次性筷子,焦急地看着厨房的方向。

厨房的帘子被掀开,服务员从里面端着一碗面出来,姜斯言的两眼刷的亮了起来。

韩唯看在眼里,无奈地摇了摇头。姜斯言上辈子大概是饿鬼投胎,这辈子才会对吃如此执着。

姜斯言一口吞了三分之一的面,胃得到了满足,才有精力关注其他。他抬头看到韩唯站在门口,招呼了声:“老大,你来点不?”

“不用了,你快吃。”韩唯转身和前台的老板点了几分盖浇饭。

姜斯言知道韩唯这是给队里其他人带的。

“老大,你是不是很有钱?”姜斯言好奇地问。这几天韩唯几乎包了大家的伙食费,花了不少钱。以前的领导也会请客,但没人像韩唯这样顿顿包,完全不在乎钱。

韩唯一愣:“什么意思?”

姜斯言:“感觉你花钱眼睛都不眨,这几天的饭钱好像都是你出的。”

“为了破案大家都很辛苦,请吃饭应该的。”韩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以前他也是用这样的方式犒劳。不过在金钱上他一项看的很淡,或许和他自小的家庭有关。

韩唯的家庭是政商结合。父亲是警察,而母亲以前是一名医生后转行做了医药器材的生意,所以自小他的生活条件就比较优越,对钱也不会特别计较。

姜斯言点点头,他看得出韩唯出身不凡,开豪车,爱买单,出手阔绰,典型的富家公子。

羡慕却又羡慕不来。姜斯言叹了口气说:“这就是生活。”

韩唯皱着眉,无法理解姜斯言这莫名其妙的感叹。

两人回到警局,韩唯拎着外卖进了屋:“大家辛苦了,先吃饭。”

齐佳跑过来,接过袋子:“老大。”

韩唯:“其他人呢?”

齐佳:“老罗和田哥在接待简仪的男朋友费良。袁哲去厕所了。”

姜斯言向里面望了望,“那个在滨洋读大学的?还有其他家人来吗?”

齐佳:“是的,简仪的父母在简仪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家里只剩下一个爷爷,身体不太好,考虑了一下没敢让老人家来认尸,打算先让男朋友先来确定。”

“这样啊!”姜斯言声音低沉,陷入深思。又是一个苦命人。

老罗带着简仪的男朋友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看到韩唯说:“老大,我们去法医室。”

韩唯点点头:“去吧。”

姜斯言紧接着说:“我跟你们去。”

韩唯侧过头对上姜斯言的眼,领略到姜斯言的心思,点头默许。

姜斯言跟着老罗费良两人后面,进了法医室。

熊强已经等待多时,见人来了,慢慢揭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随后向后退了一步。

费良看了一眼,随后避开眼,点点头,“是她。”

熊强重新将白布盖起,关心道:“还好吗?”

费良点头转过身对着老罗问:“嗯,我可以走了吗?”

老罗:“还有些手续要办,需要你签个字。”

费良:“那走吧。”

姜斯言陪着简仪站在不远处,目睹刚刚发生的全过程。他担心地转过头看向简仪,身边的简仪看不到却听得清楚。

费良的语速极快,明显着急离开,好像一刻都不想停留。

等其他人离开后,姜斯言开口道:“还好吗?”

“我知道的,他变心了。”简仪的声音有种酸涩,“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活着挺累的,每天都在忙碌,为了生计,为了他,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姜斯言疑惑:“既然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分手?”

简仪:“舍不得。这理由听完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姜斯言没说话,用沉默回应。在他看来,简仪傻到无可救药,明知对方背叛,却依然不愿放手,失人又失财。

“我承认我傻,但是那是我活着的精神寄托。”简仪说,“我父母走的早,是爷爷带大的,那时候是费良陪着我,他就是我活着的希望。我们曾经很相爱,很幸福,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但是自从他上大学后,我就感觉到我们之间的变化,只是不想承认而已。以为装下去就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姜斯言听完简仪的一番叙述,脑子里出现了十六个字:光阴似箭,物是人非,人心已变,怎能如初。人的命运有很多次是可以自己来改变,但很多人都生生错过,简仪便是。

姜斯言叹声气,他感受得到简仪的无奈,但却不同情。

简仪认命道:“就这样吧,我人都已经离开,计较这些没什么用。他有了别人,我也不用再担心他是否安好。”

姜斯言:“我会抓到害死你的人,让你可以去轮回,忘了渣男重新开始。”

从法医室返回办公室,刚一进门就听到齐佳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人啊?女朋友死了,看不出半点伤心。”

姜斯言:“怎么了?”

袁哲:“说简仪的男朋友呢!”

齐佳气呼呼地说:“吃女朋友的,用女朋友的,结果让他来警局一趟那么费劲,来了又匆匆忙忙地走了,连多看一眼都不乐意,妥妥的渣男。”

姜斯言:“他有别人了。”

齐佳顿了下,问:“你怎么知道?”

姜斯言笑了:“他来时受伤带了个手表,那是SevenTea家今年推出的情侣表。我在简仪那并没看到另一块。”

齐佳瞬间暴躁:“靠,花女朋友的钱,还敢找小三,真不要脸。”

姜斯言:“所以说做人不能太乐于助人,要爱自己多一点。一味的付出是不会被人珍惜的,而会被人认为是理所应当。”

齐佳:“看不出来,你觉悟挺高。”

姜斯言:“经验而已。”

韩唯听得清楚,姜斯言年纪不大经验却不少。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走吧,进会议室开会,讨论下接下来的工作。”

大屏幕上是从袁哲电脑屏幕投射出的地图,每条线路都用不同的颜色做好标注。

袁哲:“我们今早已经讨论过跑图的情况,基本情况我也添加到图片上,大家可以看一下。”

齐佳:“这些路线也看不出什么特别,无法确定凶手选的是哪一条?”

姜斯言忽然开口问:“蓝色那条是谁负责的?”

老罗抬头看了眼,“是我跑的,怎么了?”

姜斯言:“那条路是不是通往舞阳村?”

老罗点头:“没错,不过那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剩下的都只有一些孤寡老人。”

姜斯言想了下:“那条路上是不是有公交车?”

老罗回忆早上开车时的场景,印象中有一辆公交车迎面驶来,“好像有。”

袁哲迅速查询,道:“86路,往返海城公交总站和舞阳村的公交,一小时一辆。”

田一海棠:“你怀疑嫌疑人选择的是这条线?”

姜斯言点头:“嗯,舞阳村老人居多,大多行动不便,而且人上了年纪听力都普遍较差。最主要的是这里空屋很多,适合作案。而且如果凶手是开车来的这里,第二天再坐公交车回到城里,我们根本不知道他是谁。”

齐佳:“我记得新闻上说过这条路线因为坐车的人太少,下个月将要取消。”

韩唯:“走,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