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五.朋友

“原来在他心里,谢桓才是可以和他同心协契的挚友,而我,连一个弟子、属下都不如,甚至连追随他的资格都没有。”

也对,他们是被奉为北刀南剑的一代宗师,向来声名并称。凤箫吟与水龙吟相知相交,半生同行,早已成为武林佳话。

江玄可以为助谢家寻孟九转派出自己门下首徒远赴西域;可以因谢夫人欣慕,将凤箫吟相教外姓;可以一改避世绝俗的性格,主动参与武林纷争……

谢桓和他才是势均力敌的伙伴,他们才是这武林的领袖。而他武功平平的嵇闻道、他早已没落的广陵嵇氏,又算得了什么?

望着江玄离去的背影,嵇闻道忽然觉得自己可笑。抬起头,入目是江南旖旎风光,他愈发觉得陌生遥远。燕语莺声不绝于耳,也仿佛是在嘲笑他的自以为是。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

第一战,是在雁门。

很难说这场交手是胜是败。因为顾门确实折了不少人手,但正道也损失惨重。

他们趁势追击,把顾云天逼至临安,缀成围合之势,第二场决战一触即发。

守在淮州的嵇闻道焦心如焚,终究忍不住赶去临安,欲助他们一臂之力,也向天下证明广陵嵇氏的存在。

然而,回应他的,仍是阻拦。

而且这次不止是江玄阻止他参战,连谢桓也劝他说:“顾云天不止武功登峰造极,更难对付的,是他的狡狯阴险。第一次他吃了个大亏,这次定会百倍千倍报偿回来,你还是暂且避开锋芒,以免陷落计中。”

“我虽武功低微,但已做好觉悟。就算战死临安,也是死得其所!”这次,嵇闻道终于忍不住一吐胸中抱负,只盼他能理解自己的满心苦衷。

可是--

“盈风、无风已经失去母亲,你若再出事,他们两个怎么办?”江玄却一再苦劝他重新考虑:

“顾门手段狠辣、毒计频出,绝不是仅靠武功就能取胜。我们都在想必要时不如解散六派合盟,以免牵连更多人徒劳送命,你何必在这个时候逞一时意气?”

……

盯着江玄和谢桓良久,嵇闻道没再说什么。

知己?朋友?

心中蔓起冷笑,嵇闻道缓缓摇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也从没看得起我,这就叫朋友?

……

第二次临安之战,正道却大获全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见正道势头大好,各派也纷至沓来,加入六派合盟,准备一鼓作气彻底歼灭顾门魔教,诛杀顾云天这武林魔头!

最后的生死一战定在淮水。众人士气大涨,形势一片欣欣向荣,然而,嵇闻道却总觉心头梗着一根刺,似乎有哪里不对。

脑海中掠过在谢府见到的谢酝身影,他忽然全身一震,定在了原地。

当时谢酝不知为何又在发脾气,一边哭叫,一边把尚是六七岁幼孩的谢酽推倒在地。

“我不要弟弟,我要妹妹!明明是妹妹!”

听她这样吵叫,正巧路过的嵇闻道还觉得是小孩子胡闹,感慨谢家长女生来残疾着实可怜。

扶起谢酽要离开时,他却听下人哄着谢酝道:“不是妹妹,孟神医都说是弟弟,大小姐难道不相信孟神医吗?”

“什么意思?”嵇闻道在旁不明所以。

下人于是解释道:“当年夫人怀孕时,孟九转恰在府中为大小姐医治腿疾,他也曾替夫人号脉,断言是个男孩。但后来偶然一个略通医术的朋友来府上,为夫人请脉却说是女儿,又恰巧被大小姐听到了。”

“结果后来孩子出生,果然是个男孩。家人都说孟神医是公认的杏林圣手,怎么可能连一个喜脉都搞错?这不,确实是他说得对了。那个朋友看来医术还是不精啊。也便没人放在心上。”

“可是大小姐一直记得这事,每次和小公子吵架时都会这样说:你不是我弟弟,我要妹妹!明明是妹妹!童言无忌,想必是大小姐嫌弃孟神医没治好自己腿疾,又讨厌弟弟才故意这样说罢了。”

这一插曲嵇闻道也未曾在意。可回头想来,一个人身上沾染一件怪事可以说是偶然,可若两次、三次,还能用偶然来解释吗?

喜脉是最最基础和简单的医术,那个朋友若连这点能耐都没有,会大言不惭给谢夫人诊脉,还妄下断言?

还有西域一去三年,被派去寻找他的梅溪桥也险些失陷。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梅溪桥把定风波刻在孟九转的药材上导致丢失固然是自己的问题,可若孟九转哪怕看到一片药材的不对,也应该去问梅溪桥,归还定风波,而非用各种借口搪塞过去,不是吗?

难道,孟九转果然就是为定风波而来?梅溪桥之举,反而正中他下怀?

想到这里,嵇闻道悚然一惊。

孟九转一介大夫,要定风波神功何用?他背后的人……只能是他治病驻留多年的主家、派他去西域寻药、又在他失踪后请求江玄寻找他的--

谢桓。

嵇闻道霎时一身冷汗,再联想到谢夫人生谢酽的这一疑点,亦和孟九转有关。若孟九转在故意说谎,难道是为了误导谢夫人?做下这重铺垫,只为届时将谢夫人生下来的女儿偷龙转凤,换成谢酽?

越想越毛骨悚然,他不知道这其中的水有多深,谢夫人和谢桓知道多少,孟九转到底出于谁的授意,谢酽又是谁的孩子。

但总之,谢桓绝不是可信之人,说不定定风波现在已经通过孟九转落在了谢桓手里。

与谢家联手,绝非明智之举!

嵇闻道来不及多想,这次也顾不得种种避忌,连忙去找江玄,将自己的推断一五一十告诉了江玄,并阻止他最后一战与谢桓继续合作。

然而,让他彻底失望的是,这次听了他的话,江玄沉思良久,却只是说:

“误诊一事,时隔多年早已模糊不清,谢家人自己都不以为意,你何必多想?至于定风波,若果真被孟九转所得,这些年怎会全无风声?”

“退一万步讲,就算谢桓真的想要,以他的为人,只会当面和我直说,而绝不可能背后搞这些龌蹉手段。我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