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一念成魔(三十六)

半月之期翩然而过,玄谷的称帝大典,就在今朝。

三界中存活至今的修行宗门,其掌教掌门,自收到邀请后便不得不重视起来,不敢怠慢,即使现如今外界环境动荡险恶,距九幽妖王宫道阻且长,也要排除艰难险阻,即刻动身前来。

太攀的面子自然是一方面,可站在太攀身后的那人,才是所有人都得罪不起的。迫于玄谷的威势,虽然来者甚众,可依然还有一部分或不识时务,或自命清高,不屑与玄谷这魔道中人同流合污的,抵死不来。

太攀核对名单之后,对照那缺席的人等,只能再派人去施压,甚至不惜威逼利诱。那些修道宗门,表面说得清高,可一旦被实打实威胁到自身宗门的利益之后,软得却也极快,太攀深知他们的性子,故而这威逼利诱的手段,也果真叫一部分人屈服了。

而那些真清高绝不肯来的修道宗门,在半月之内,便陆陆续续传出了消息,说是被妖魔族灭了门。修道中人又一次见识到了太攀凶残狠辣的手腕,只不过因为这次他身后站着不可招惹的靠山,完全不怕引起众怒被群而攻之,故而行事更加肆无忌惮。

众人敢怒不敢言,自然猜测太攀如此放肆,是得了那人的授意,也因此对那堕了魔的谷神化身更加敬畏。

对于那些不回帖来观礼的小门小户,太攀自然有千种对付的手段,可像神族这样可以比拟妖魔二族的庞然大物,太攀便没有什么好的法子了。

自半月前邀帖发出去,直至今日典礼开始,神族首领帝灏都没有回帖,叫人摸不准代表着神族的帝灏究竟会不会来参加典礼。

神族如此庞大的族群,若是不来,不止大大拂了太攀的面子,玄谷称帝更是不能服众。而对于神族,太攀威逼利诱的手段也没了用武之地。这么重要的典礼,太攀作为主要策划者,绝不能容忍神族不到场的缺憾。可他派去交涉的妖族使者,都被那扶鸾含糊其辞,糊弄了过去,眼看着大典在即,太攀对这件事的处置上越显得急躁了。

好在他身边还有个北辰为他出谋划策,北辰劝导他说,神族不出席,对他们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这是玄谷的称帝大典,神族不出现,便意味着神族不支持玄谷为帝,这是藐视天威,挑衅玄谷这个谷神的自寻死路的行为。玄谷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被神族驳了颜面,事后定会拿神族来立威。

北辰让太攀尽管放宽心,等着看玄谷怎么收拾神族。太攀思前想后,觉得这一番论调不无道理。

故而今日他特意将神族帝灏的位置安排在了一个极显眼的位置,让人一眼就能看到神族的人没有来。

玄谷一身黑色华衣帝袍,接受了千里迢迢赶来此处的万灵的朝拜。她的视线掠过那神族的空位,冷淡而残酷地勾了勾唇,正要拿神族开刀,忽听得外面有人声音清润道:“大人,不肖之人扶鸾来迟,还望大人恕罪。”

众人齐齐回头看去,便见那曾经九天之上,白衣翩然的大神官,眼覆薄纱,款款而至。他的身后,牵着一个紧缚的囚徒,困锁的锁链,就放在白衣神官的手中。

见了那身披苍蓝星辰帝袍的囚徒,在场所有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即使那人形容狼狈,可那双幽蓝色的眼眸,俊美锋利如宝石般逼人的面容,都叫人无法错认——那囚徒,正是现任天道,帝灏。

众人不自觉为扶鸾与帝灏让出一条道来,由着那白衣神官行至玄谷面前,五体投地,盈盈一拜,玉带当风。

扶鸾先对玄谷深深叩了一首,才抬起头来,轻轻拉扯了一下手中锁链,身后的帝灏,也被扯得跪了下去。

天帝一跪,四周又是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玄谷看着跪在扶鸾身后的帝灏,他那双耀如寒星的眸子已然涣散,想来此刻神思应是混沌的。在场的人,这才注意到,帝灏胸口,插着一支白玉占签,他似乎被那支占签封印住了。

玄谷看着阶下跪着的那两人,不说话,以沉默作为询问。

“扶鸾携幼弟,来向大人请罪。昔日幼弟中宫天星碎裂,后幸得云易帝君修补完整,却落下把柄在那时已经成为了天道裁决者的云易帝君手中,被扶持上天道帝君之位。他与那些天道裁决者为虎作伥,实在是非他所愿迫不得已。后来那些天道裁决者日日监视,幼弟无力摆脱这受制于人的局面,扶鸾不忍心看着他与造养了他的您逐渐背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瞒过了那些裁决者的眼目,来投诚于您。还请您念在我与他同为您道子的份上,网开一面,从那些天道裁决者的爪牙之下,救救我和他,救救神族!”

扶鸾一番情真意切的剖白后,四下寂静。谁都没有料到,扶鸾是“大义灭亲”,挟持了帝灏,带着神族一起来投奔玄谷,希望能摆脱天道裁决者的控制。

神族举族投诚,这样的表率,自然足够震撼,也足够动摇虽然此刻站在这里,但仍然倾向于天道裁决者的那些人的内心。

扶鸾此举,更是直接打了站在帝灏身后的那些天道裁决者一个措手不及。他们控制住了帝灏,本以为已经高枕无忧,却对帝灏身边的扶鸾疏于防范,临了叫扶鸾做出这种挟制天道帝君的事,押着帝灏逃到了玄谷面前,寻求她的庇护。

当然没有一个天道裁决者,敢闯进来在玄谷面前把代表着他们三千天道共同利益,三界代言人的帝灏抢回去。

而扶鸾这番临阵倒戈的投诚,将他和帝灏,与那群天道裁决者完全分割对立了起来,表明了他们与玄谷一样,都是受害者的立场。这番说辞,显然揣摩透了玄谷痛恨那些天道裁决者的心思,故而甚得她的欢心。

玄谷说:“既是如此,那我自然应当体谅你们的难处,助你们摆脱天道裁决者的牵制。”

扶鸾心知玄谷这是要既往不咎的意思,他与帝灏的难关,算是度过去了,便又俯首一拜:“大人重恩,神族愿意倾族以报,助大人扫清天道余孽!”

围观者面色各异,心怀鬼胎。玄谷抬眸一扫,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她轻轻一笑,看似在与扶鸾说话,其实却是要在场的人都听着:“神族有此觉悟,合该重赏。”

一张涵盖三界疆域的舆图,忽地现于半空之中,那舆图中显示的景象,大多一片漆黑,是被黑暗所淹没的。其中有两颗比较明显的光点,一颗较大,但是相对黯淡,在人间的位置,另一颗较小,在毒瘴龙潭的位置。还有零星几颗微弱的光点,位置各有不同,而且还在移动闪烁。

人人抬头看那舆图,心中惊骇,那舆图竟是呈运动之态,将三界中的变化,全囊括了进去!

“你指一处。”玄谷对扶鸾说。

扶鸾轻轻一怔,抬起头望着那舆图,看了片刻,迟疑着伸手指向一处。

玄谷看他指的那一处,似乎也是一楞。

那是最靠近十荒的一处,万年之前,是三界最荒芜的一处。

扶鸾见玄谷脸色不对,忙道:“大人……我方才内心慌张,指错了地方,能否容我重指一处?”

玄谷回神,淡然道:“无妨,你既指了这一处,这一处便是我赐给神族的了。”

舆图上的光景又是一变,层层递进,将扶鸾所指的那一处放大在了众人面前。

那地方已经被黑暗浸没,完全变作了漆黑的一片。忽地,黑暗像是被什么驱散了一般,慢慢亮起来,照出了那处的景象。

有人惊讶地叫出了声。

原先一片荒芜的地方,像是神明用画笔勾绘出了层峦叠翠,琼楼玉宇飞阁流丹隐于其中,晃晃然如九天之仙境,天地生机灵气流转其间,整个空间,都一下鲜活了过来。

“神族乃上古仙族,如今受那些天道裁决者之累,坠落入凡尘之中,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今日,我便赐你神族重生的沃土,这一处,作为‘新九天’,神族既然投效于我,自然得我庇护。若是有天道裁决者再敢挟持相扰……”玄谷一笑,漂亮的眼眸中便泛起血海沸腾般的杀意,“杀无赦。”

众人无不悚然拜倒。

“本君对神族的恩赏,诸位也看到了,尔等不必羡慕,若是谁能检举出一个天道裁决者的下落,本君便赏你一座城池,检举百人便可得一国,若是能活捉一个献给我,本君还另有赏赐。”

下面跪倒的众人,在这样重赏之下,不禁窃窃私语,乃至于蠢蠢欲动起来。

若是能得谷神赏赐封地,那他们便不用再于黑暗中蝇营狗苟,偷且度日,为一线生机争抢得你死我活了,这样的承诺和赏赐,哪一个修行者不心动呢?

故而,没过多久,就有人出声邀赏:“我,我检举!”

片刻,附和响应声此起彼伏:“我检举!我检举!”

玄谷冷眼看着,一切的发生,都在她意料之中,趋利避害,没有立场,是生灵的本能罢了。

白尧的诛神军就在殿外,严阵以待。

玄谷勾了勾手指,白尧大步跨上台阶,站到了她面前。

“诛神军备好了?”

白尧恭敬答道:“利刃只待出鞘。”

“好,记录检举,追查这件事,便交给你和太攀去处理。”

白尧颔首:“臣必不辱使命。”

太攀看见扶鸾简简单单,便得了一处灵息充沛的宝地,重作他们神族的大本营,而他鞍前马后为玄谷效力,可也没得她什么封赏,早已酸得冒泡,此刻玄谷遣他,他心里便有些失衡,不情愿了。可外人面前,自然还要护着她的威严,只能委屈地应下。

玄谷看了太攀一眼,将他那些小心思全看进了眼里,可却没有搭理,只说:“今日便就到这里吧,扶鸾,你带着帝灏,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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