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一念成魔(四)

神族与天道裁决者们的中枢,天道帝君——帝灏还在,从九重天上逃离进入凡界的神族,重新聚集到了帝灏的身边,迅速重建了神族的秩序。

凡界暂时稳定了下来,脱离了危险,人们从废墟之中爬起来,依着从九重天阙上下来的神的指引,开始重建自己的家园。

白尧在天空之上,看着人间废土,轻轻皱了皱眉。他以眼目扫视过去,人间已经不是纯粹凡人所存在的空间——现在,妖、魔、神、人混杂在一起。

他说不出现在的情况是好还是糟糕,但是总归是不正常的现象。千万年来,妖魔都生活在九幽,神族都生活在九重天阙,人神妖魔不能混居,这是万古真理,红爻和云易两代帝君穷尽力量,就是为了划清人神妖魔之间的界限,不得越界,只有这样,三界才能维持平衡,不至于陷入混乱之中。

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

一路行来,白尧已经见了几起妖魔食人的恶事,看着那等惨象,他也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比起其他地方,燕月帝都还算保存完好,白尧很容易就在帝京之中,寻到了帝灏的踪迹,此刻,他就在玄谷生活过一段日子的神宫之中。

帝灏很熟悉这里,他的分魂之身,曾经在檐廊下,在角落里,在阴影处,以目光贪婪地描绘过那人的身影。那段短暂的时光,几乎是帝灏降生之后,最快乐的日子。

他不再是手握重权的星君,也不是执掌三界的天帝,他只是个小小的神侍,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神就好了。

透过主殿的垂帘,可以看到玄谷曾住过的那间卧房。帝灏晃神了一瞬之后,从那里收回了目光,捏紧了玄衣广袖下的手。

他看向外院,紫衣少年站在一颗金桂树下,那树上的花儿都已经落完了,狂风催折断了那金桂树的枝桠。

凤笙低着头,看着一地残枝,眼中涌起可惜与难过的神色。

看着他那种表情,许是想到了什么,帝灏脸色一僵,神色也冷了下来。

九幽魅主。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将凤笙的名字在舌间碾过一遭,像是吞了一口难以下咽的刀,见血封喉。

好像察觉到了某种极其强烈的怨恨目光,凤笙抬起头来,向帝灏那边。

是那个在忘川河畔和他打过一架的男人,也是他用自己神魂中的中宫天星救了玄谷,他记得的。

嫉妒的目光几乎要变作刀剑,扎在凤笙身上了。

若是以往,只怕帝灏便要动手,泯灭了凤笙的神魂,才能解这心头之恨。

但意外的是,这一次帝灏并没有动手,他只是眼神不善地看了凤笙一会儿,就强迫自己移开了视线。

刚刚凤笙和他一起救了凡界,此刻再翻脸不认人,那是小人行径,帝灏是做不出来的。

凤笙愣了一下,看到帝灏眼底闪逝而过的对自己那明晃晃的不喜,便也不准备再往他身边凑。

善后的事,是帝灏他们的,凤笙已经没有什么可做的了,而且玄谷也不在这里,是他该离开,去寻找她的时候了。

就在凤笙准备追寻玄谷之时,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呱呱……”

庭院之中,一道白色的神光从天而降。白尧叫了凤笙一声之后,突然感觉不太对劲——取回自己的真身之后,他彻底看穿了凤笙的真身,那根本不是自己凡界这一世的外甥。

“你是谁?”白尧拧眉,一掌打过去,将凤笙的神魂从那具凡人少年的身体里逼了出来。

凰音王子的身躯应声而倒,被白尧眼疾手快一把搂入怀里。他低头一看,怀里的少年气息绝尽,已经是一具溺亡的尸身了。

被强行逼离的凤笙以魂魅之躯游离在一旁,没有了身躯束缚,他倒是能够开口了,如此这般,便将自己也不知为何,借尸还魂在凰音身上的事解释了一番,这才消了白尧对自己的敌意。

将自己那命薄的亲外甥的尸身收敛之后,白尧便将凤笙之事放在了一旁,这才看向了帝灏。

“是你?”见到了本任天道帝君的真容,白尧也颇为惊讶。

此人正是在神宫饭厅,还有东海沿海小镇客栈楼下,总是出现在玄谷身边的那个虚影。

在这个人一击打开一个天道裁决者的空间结界时,白尧就应该想到,他的身份必然不一般,只是没想到他就是帝灏。

帝灏幽蓝色的眼瞳直视白尧那双锐利通透的眸子。他小时便听过战神之名,直到后来他成为九重天上的星君,征战三界时,也有不少人将那时的他与曾经的战神比较,争论他与战神白尧,同是小帝君造养的道子,他们之间谁更强。

直到后来他坐上帝位,昭告三界,这样的争论声才慢慢消失。

白尧弯了弯唇,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他问道:“你就是帝灏?”

不等帝灏应声,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银枪便已经划到了帝灏眼前。白尧根本不是在询问,而是在向帝灏下达宣战的通知!

“谁给你的狗胆?幽囚大人?”

帝灏伸出两指,指尖凝成星光,夹住了白尧的枪尖。可白尧的神勇出乎了他的意料,只见枪尖一抖,帝灏的天道星辰之力,刹那被白尧搅碎,银枪枪尖被寒气镀了一层冰霜,闪耀着寒光,直刺向帝灏面庞。

帝灏面色凝重,伸手招出锁星链来防,两人瞬间打斗在了一处,晃起一片刀光剑影。

千百神族见有人突然闯入,一言不合便对天帝兵戈相向,不由着急,想上前相帮,但天道级别的力量相争,寻常神族哪有插手的余地。

若单论武技,白尧略胜帝灏一筹,然,帝灏身为天道帝君,三千天道规则,可尽数为他所用,人间暂时没了玄谷的压制与干预,帝灏的规则,就是无上的力量。

白尧渐渐便被逼得落在了下风,眼看锁星链已经织就了一片星网,要将白尧网罗其中,但那规则星网落在白尧身上的那一层光芒上,便瞬间瓦解消散了。

帝灏看到白尧身上泛起的光芒,愣了一瞬之后,突然疯了似的冲过去抓住了白尧的胳膊:“她在哪里?她现在在哪里?”

白尧顺手一枪捅在了帝灏的肩上,帝灏却依旧没有放手,一双幽蓝色的眼眸死死盯住了白尧,眼角泛着妖异的红。

白尧都有些被他这般癫狂的神色惊愣住,回过神来之后,他又恨恨地把手里的枪用力扎得更深了些,帝灏的血喷在白尧的银甲上。他冷冷地质问道:“怎么,你知道了大人在哪里,莫不是还想幽囚她一次不成?”

帝灏没有解释,也没有反驳,只是几乎像哀求般,轻声道:“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白尧狠狠一推,帝灏一下摔在了地上,血迹在他身下晕开一团艳丽的花簇。帝灏半仰着头,苍白着脸,愣愣地看着白尧——或者说,看着白尧身上那团白色的光芒。

白尧有心一枪捅死这帝灏,替玄谷清理了门户,他刚提起枪来,可吓坏了一直在一旁的凤笙。

枪尖刺下,却打在了一团绵软的水中,将白尧灌注在枪上的蛮力尽数卸了。

白尧看着救下帝灏的凤笙跑过来,少年拦住了他,急急忙忙道:“你不要杀他,他死了,人间也就没了。”

“人间没了,关我什么事?”白尧不耐烦,伸手去推拦在身前的凤笙。

凤笙恼了,皱了皱眉,说:“是不关你的事,可是人间没了,玄谷会不开心的!她喜欢那花儿,喜欢那草,还有河里的鱼,树上没出巢的小黄鸟,这些都没有了的话,她该多孤单啊!”

帝灏和白尧一起看向凤笙,两人似乎都觉得凤笙不可理喻。

“你知不知道,这世界,就是大人自己毁了的?她讨厌这个负尽了她的世界。”白尧无所谓喜欢还是讨厌这个世界,她喜欢,他便喜欢,她讨厌,他便讨厌。

凤笙执拗地看着白尧,争辩道:“她不是……她想所有人都好好的……”张了张嘴,凤笙着急于自己的笨拙,他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但是他知道,玄谷从来不曾讨厌过这个世界——尽管那么多人负了她,但是她讨厌的从来不是这个世界。

她只是开始迷茫了,迷茫于,自己该如何活在这世上。

见白尧对自己的劝告不为所动,凤笙只好对此刻看起来都没什么求生欲的帝灏说:“……你如果想知道玄谷在哪里,想见她的话,首先得要活下来啊……”

帝灏幽蓝色的眼睛闪了闪,他低着头,好像在思考,又好像在笑。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帝灏擦了擦唇边的血,低声道:“你说的对,我还要见她。”突然,帝灏又说,“她……是真的喜欢这个世界啊。”

帝灏突然就笑了,像是一季寒冬过后的厚雪,慢慢消融成了春水,流淌过松软的土地,新嫩的草芽,悄悄冒出头来。

“我要去找她了。”凤笙站着暖黄色的光里,他整个人都是半透明的。

白尧还以为他知道玄谷在哪里,忙问道:“你去哪里找她?”

凤笙笑了笑:“不知道,但总归会有找到的一天的。”他的身影在慢慢消散,融在了风里,水里,天地间的光明与黑暗里。

凤笙离开了,白尧才想起,找到玄谷才是现在最重要的事,不由没好气地问帝灏:“扶鸾呢?他能卜算到大人在哪里是不是?”

帝灏撑着身站起来,淡淡地说:“他在九幽。”

白尧一愣,随即怒道:“太攀骗我说扶鸾在这里!”

帝灏也猛地想到了什么:“我去九幽接扶鸾!”

……

帝灏和白尧一同奔向九幽之后,神宫之中,出现了一只无形的手,那只手巨大无比,好像一握就能捏碎天地。它轻轻一拢,刚散开身形的凤笙,一下被聚拢了回来。

“哎?”重新显出身形的凤笙奇怪地看了看四周熟悉的景色,发现墙头蹲了只瞎了一只眼的老黑猫。那只老猫懒懒地打着哈欠,它旁边的墙头上,坐了个人。

那人撑着脸颊,百无聊赖的样子,一双猩红色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他。

凤笙看到那人此刻的样子,却一点有没有害怕,欣喜地奔跑过去。

那人看着少年粉扑扑的脸颊,盯着他紫色的清澈眼眸,说:“我不喜欢花草鱼鸟。”

凤笙笑着歪过头,柔软的唇堵住她的唇瓣。

我喜欢你,你就是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我突然想到,白尧打帝灏不就相当于哥哥揍弟弟吗?更过分的是女主全程隐身围观都不帮忙的!

结果扭脸女主和小可爱偷情去了(喂

弟弟都白打了hhh(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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