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星河长夜(二十七)

在雾灵儿面前,只有一条生路,那便是九幽魅主之地的方向。身后,是魔族那些想把她献给妖王太攀的同族同胞,外面,都是妖族的兵士,他们三面环围,只留出一条路来——那条路,直通向九幽深处的毒瘴龙潭。

无路可走的雾灵儿,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玄谷走进了那一片毒瘴。

她们快靠近毒瘴的时候,身后魔族的追兵,就再不敢向前追了——那层稀薄渺茫的白雾,有剧毒,长时间待在里面,除了剧毒的妖王一脉,任何妖魔,都是极难活下来的。

而现在,雾灵儿跟着玄谷,不仅要进入毒瘴龙潭,还要穿过那片恐怖的杀人毒瘴。

血罗河从薄雾中流出来,九幽有传言,血罗河的源头,便是毒瘴龙潭中的忘川。忘川水经过毒瘴,沾染了极阴邪幽怨的污秽,就变成了猩红的血水,即为九幽妖魔所称的血罗河。而不愿意渡忘川去凡界轮回的幽魅,便顺着倒流而出化为血河的忘川水,沉浮入到九幽来,变为了邪厉的怨灵。

还未进入毒瘴深处,雾灵儿就已经感受到了刺伤魂魄的阴秽寒气,这种寒气,与九重天上星君帝灏的寒寂帝意又大不相同——寒气好像不是来自这毒瘴雾气中,而是,从每个行走在这毒瘴雾气中的生灵心底滋生出来,所有的忧虑畏怖。

稀薄袅袅的白色瘴雾之中,隐约可以见到大团大团的鲜红,像血一般,晕散在纯白色的雾气中,吊诡异常。雾灵儿睁大眼睛,依稀可辨别那团团簇簇的血色花朵,便是只生在九幽忘川河畔的曼珠沙华彼岸花。这种花,与她的父君雾越,大有渊源。雾越渡尽血罗河十万怨灵之后,额心便出现了这种幽灵之花的印记,成为了不入轮回,不渡忘川的九幽天魔。

还未走百十步,雾灵儿就冷得牙齿打颤,秀美娟妍的黛眉与长密的眼睫上,都已经覆罩了一层严寒白霜。她揪紧了身上的衣衫,可是对抵御严寒,却没有丝毫用处。雾灵儿连哭都不敢再哭了,只怕自己一流泪,血泪都要一起冻结起来。

身前不远处,玄谷却健步如飞,好似没有被身遭的毒瘴雾气所影响。

玄谷明明就在她身前不过三尺距离,可她的声音却像是从千里外传到了雾灵儿耳边:“守住本心,你现在的所闻所见所感,都是你自己心中的魔障,若你心中无忧无怖,魔障自然就消散了……”

魔障?她的意思,是说自己此刻所遭受的极致严寒,还有看到的那些吊诡的红色曼珠沙华,原来都只是自己想象出来的幻觉吗?

雾灵儿伸手抹向自己的额头,冰凉如铁。她低头看自己拿下来的指尖。冻得通红的指尖上,凝着一层白花霜雪。

……这怎么可能是幻觉啊?

她连一丝丝驱寒法术都使不出来,这片毒瘴中,应该有极为厉害的禁魔阵术。能布下这样的大手笔,必定是隐于此间上万年不出世的魅主的手段了。

“你若还想着帝灏的寒寂帝意和你父君,只怕就要冻死在这毒瘴之中了。”

雾灵儿听见玄谷这样说,猛地抬头去看方才玄谷所在的方向。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哪里还有玄谷的影子——原先玄谷站着的地方后面,有一棵通天巨树,白色瘴雾掩映之下,看不到顶,只有银白色的月光从上面透下来,巨树也仿佛被镀上了一层银光一般,上面还有白色的火焰在隐隐燃烧着。

这棵树的样子好生眼熟,雾灵儿一时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棵树了。她正四下张望,寻找玄谷的时候,银色巨树那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一条金色巨蟒不知从何而来,盘旋着粗壮银树的树干,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猛地向她扑过来,好似要吞掉她。

见那条金黄色巨蟒扑过来,雾灵儿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可她此刻身子被霜雪冻僵,根本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血盆大口越来越近,雪白獠牙似剑锋。

猛地,雾灵儿口中突然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一股奇异的果香从口腔中蔓延开,口中不知为何物的东西被她吞下去之后,已经扑到她面前的巨蟒大口突然像是被打散似的,消失不见了。

眼前还是那片稀薄的白雾,如同一片寒烟,幻渺地飘荡在身遭。

玄谷将塞果子的手从雾灵儿唇上收回来,神色浅淡道:“清醒了没?”

雾灵儿被果子汁水呛到,用力咳喘了几声,身躯颤抖,发丝眉梢上凝结出的霜雪簌簌落下。她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咳得脸色绯红时,就听到身边的玄谷似笑非笑着,唇齿间轻缓捻弄出几个词来:“霜雪寒意,彼岸红花,银树金蟒……”

原来这毒瘴龙潭能将进入其中的人灵力抽调出来,幻化出他们心中魔障的实景。毒瘴龙潭中的人至死,也不知道最后他们原来是死在了自己手中。

她语调别有深意,不由让雾灵儿暗自思忖,刚刚所见的幻景,是否有什么隐含的寓意。

雾灵儿原本便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只稍微一想,便明白了,霜雪寒意所对应的是帝灏,彼岸红花对应的是她的父君雾越,而那银树金蟒,自然便是盘踞苍焰之树的太攀了。她对帝灏有爱慕之心,与太攀有灭族之恨,而又思念雾越,这些爱恨思念之情,在这毒瘴龙潭之中,都会要了她的命。

好不容易,雾灵儿咳嗽才止住,呼吸平顺了,问玄谷道:“你方才给我吃了什么?”

玄谷笑了一声:“不过是能让你暂时断情绝爱,不会动情的果子罢了。我知道你们妖魔多情,可这里,不是你想情郎的地方……”

雾灵儿被她一句话说得俏脸似雪烧,原本已经含在唇边的感谢软语,生生被她咽回去,复又语调生硬道:“我想帝灏,不过是想杀了他而已。再者,你们曾在九重天阙上那般莺燕欢好,便是情郎,那他也该是你的才是!你碰过的男人,我才不稀得要了!”雾灵儿恼怒地背过身去,又说,“反正你生得比我好看,那些轻浮浪荡的男人们都喜欢你!”说着,那双杏子水眸,便又红了起来。

玄谷却被她这番赌气说辞惹得笑了:“你的意思,喜欢我便是轻浮了?我没音信的那一万年里,却是哪个三界第一美人在招蜂引蝶?”

“你——”雾灵儿愤然。她自然也因着美妙姿容,被众星拱月地追捧,可又不是她要那些人来献殷勤,喜欢她的!一时说不出话,雾灵儿只赌气大哭道,“就算所有人都喜欢我,可我喜欢的那个,却不喜欢我啊!”

“这不就是了?就算所有人都喜欢我,可我却哪个也不喜欢,你却因为别人喜欢我来和我置气做什么?”玄谷这样说完,雾灵儿更是哭得止不住。慢慢拧起眉,听雾灵儿哭了一会儿,玄谷也有些烦了,便一把扯过雾灵儿的手腕,拉着她来到忘川河畔。

忘川之中,不时可见鬼魅幽魄渡水而走的情景。雾灵儿怕自己被玄谷一脚踹进忘川河里,紧紧扯着玄谷的衣袖瑟缩后退,哭声也渐渐小了很多。玄谷只是似笑非笑回睇了她一眼,说:“你若真想着帝灏,那我便给你一场造化。看好了。”

她话音刚落,雾灵儿但见白雾稀疏,忘川河中的魅影之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那人披了一件极致华贵的玄色星辰帝袍,冰雪容颜俊美似落着一层浩浩神光,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派尊贵华丽的帝王气度——分明是帝灏无疑了。

“毒瘴龙潭中的一刻,抵得上世间千载,心上人就在眼前,你还等什么?”玄谷附在雾灵儿的耳边,轻声说着,推了她一把,把她向那忘川河中走出来的身影面前推去。

眼前场景巨变,雾灵儿只觉天地颠倒,即将摔落掉入忘川河中的时候,腰身却被轻盈扶住,落进一个散发着冷香的怀抱中。耳边的清冷嗓音关切道:“可有事?”

雾灵儿抬头,对上一双苍蓝眼瞳,帝灏的眸底似空渺星海,只映着她一个人的面容。那素来冰雪严寒的俊美星帝忽而淡淡轻笑,如同仲夏晴夜布满繁星的浩瀚夜空,银河冼练,天星浸着泉水般温柔动人。

帝灏一笑,雾灵儿身子已软了半边,酥酥麻麻得霎时什么都忘了,只呆呆看着他,发起痴来。

抱着她纤细腰肢的男人低声轻笑着,说:“怎么这样不小心,万一摔到下面,将我忘了,可怎么办?”

雾灵儿的手被握着,男人冰凉的唇落在她指尖上。场面奇幻温情得像一场梦似的。雾灵儿就算自己做梦,也做不出这样的美梦来。

帝灏将赌气跑到九幽毒瘴龙潭的雾灵儿接回了九重天阙去,以盛大隆重的星后之礼迎接她入九重天阙帝宫之后,便集结了精锐神兵,征伐九幽无道妖王太攀。经过一场昏天黑地,持续了百年的神妖恶战,妖王太攀一身黄金蛇皮被尽数刮去扒下,被帝灏送与雾灵儿做求娶之礼。雾灵儿用太攀的皮做了一件黄金甲胄送给帝灏,作为回礼,两人日渐如胶似漆。帝灏又亲自去东海,取来聚魂木,焚烧三百年,助雾灵儿将雾越的神魂凝聚完全。三界星帝星后大婚当夜,鸳鸯锦被,缠绵不尽时,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的雾灵儿突然听到——

“你且看看你怀里的,是什么?”

雾灵儿睁眼,向怀中枕边看去。

一具白骨骷髅,拥着她,正与她交颈相欢。

雾灵儿满身满头的冷汗,仿佛做了个极为恐怖狰狞的噩梦,尖叫刺破了毒瘴龙潭的雾色。惊醒时,千年光阴历历在目,而面前,忘川河,还是千年前那一条忘川河。

她已又惊又怒,浑身发抖,恨不得用手中的红粉骷髅剑将玄谷剁成一堆肉泥,玄谷却还在一旁火上浇油:“你回想看看,除去那一张皮相,帝灏和这世间千万白骨,可有什么不同的?”

“你这杀千刀不得好死的!日后我若断了情/欲念头,那必定都是你今日害的!”雾灵儿愤怒地将玄谷推入忘川河水中,痛哭着跑远了。

作者有话要说:真·被吓萎·灵儿(……)

从此魔族绝色小公主看破红尘最后出家了(这么写并不会被打,因为都没有人在看叭Or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