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八回:
准提杀神降魔杵,
悟空试手摘桃竿
孙小空幼时只把《西游记》当做一本打怪书来读,成年后再一次拿起这本书时,眉头却一直拧得紧紧的。原因无他,这本书逻辑硬伤、前后矛盾、情节重复,还常常夹杂着故弄玄虚让人读不懂的术语。什么心猿意马,木母金公?什么阴阳配合,姹女婴儿?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竟然被西行路上的妖怪困的缚手缚脚;神仙长生久视超脱轮回,却还要吃王母娘娘的蟠桃;一个胆小昏庸的玉帝竟是天庭之主;得道高僧转世的唐僧却懦弱不堪、偏听偏信,又每每被吓得屁滚尿流;妖精抓住唐僧后从来不急着吃掉……
偏偏作者吴承恩老先生又并非弱智,相反,他勤奋好学,一目十行,过目成诵。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为什么会写如此荒诞的一本书?从一只无中生有的猴子开始,白痴的唐僧,贪吃的八戒,隐形的沙僧,再加上一匹从头到尾只有几句台词的龙马,为了一个飘渺的预言,走在一条莫名奇妙的旅途上,其间穿插着一些希奇古怪的妖魔……丰富多彩,光怪陆离、矛盾荒诞、不合逻辑,竟然是四大奇书与四大名著之一?!凭什么?!
很多很多年后,大概一千年后罢,待悟空彻底印证金丹大道后,才发现《西游记》竟隐藏了很精深的丹道知识,对应丹道修炼的次第成就与面临的劫数,以及修行方法和破障指南。又过了许多年,才有人告诉他吴承恩也是道门中人,假借悟空的名头,写了一本丹书,取名为《西游证道》。
闲话休叙,此时的悟空只是菩提祖师门下一小童。
这日,门下的弟子忽然听师父吩咐道,上山砍柴的活不用干了,全交给刚入门的小师弟孙悟空。山上长的树木也不知叫什么名字,反正木质极其古怪,说软不软,说硬不硬,刀砍不能,斧劈不动,烧火倒是极好,无烟且旺。悟空心中戏称为“金刚木”。
菩提祖师他老人家还专门定下了柴火的规格:砍柴只能砍二尺至三尺长的枯枝,从中剖开成条,再斧劈成四段。这活非常枯燥乏味,眼见小师弟接过来,众人都松了口气,即使生火的时候面对一堆大小不等、粗细不均的木条、木块和木渣也不计较,原因无它,小师弟把他们从日复一日的砍柴生涯中解救出来了。
等到悟空能熟练地控制精神力灌注到斧刃上,不把斧头劈卷刃,不把树干拦腰折断,而是老老实实地劈下一根长短合适的枯枝的时候,一个月已经过去了。那段时间,师兄们几乎是见着悟空就躲。
……如果你见了一个猴子,一只碰面就拿出斧子比划、缠住你让你教他怎么用斧子劈柴的猴子,恐怕躲得比他们还快。
一个月后,送到后厨里的木柴形状终于正常了。正待师兄们准备松一口气的时候,菩提祖师又布置下任务:不用斧子了,改用掌劈。木柴规格的要求同上。
于是乎,师兄们又开始了用木块、木条、木渣的日子。
等木柴形状又一次正常的时候,师兄们就不敢松气了。
果不其然,师父又升级要求了:掌风所至,一掌将木柴劈成三段。
大家又用了一个月猪食般的柴火。
一个月后,菩提祖师检查悟空的功夫,觉得根基差不多了,又改了要求:这次,木柴砍下之后,要挂在树上,掌风凌空将一排木柴劈成三段。——好端端的木柴,又要变成木渣了。连带着无辜的金刚木。原本生机盎然的灵台方寸山,让悟空的掌风搅的蔫头耷脑。
再一个月,菩提祖师又出新花招,命一个修为高深的弟子,做法让木柴在空中飞旋。悟空一双肉掌上下翻飞,端的是霸气侧漏,威风凛凛。只留师兄们在一旁感叹:这次的木柴,估计稀烂得又能喂猪了。
这一日,悟空从山上下来时,背着柴火,衣襟里包着不知什么。他没有再去麻烦师兄施法,而是兴冲冲地溜进洞中,见师父正盘腿打坐,也不敢惊扰,只得将怀里的事物放在小桌上。正待退出,忽闻师父道:“悟空,你鬼鬼祟祟溜进来又溜出去,意欲何为?”
悟空惊喜道:“师父!果然瞒不住您老人家。今日上山砍柴时,发觉后山的桃子熟了,红艳艳的一大片,好不灿烂!弟子记挂着师父在山中,整日都是些山野之物,口中未免寡淡了些,今儿便摘了些桃子孝敬您老人家。”
菩提看了他半晌,忽然扑哧一笑道:“难为你还有些孝心,摘桃子孝敬我,你还是头一个。”
悟空忙道:“师父,您可错怪师兄们了。他们跟弟子说,此处山中虽有桃树,却从未见桃树结果。不知怎的,今日桃子成熟却叫弟子碰上了,正可谓‘得来全不费功夫’,‘有福之人不用忙’。”
菩提祖师似笑似叹道:“你那张猴儿嘴,真不知是金口玉言,还是胡说八道,整日卖弄口舌的,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悟空吐舌道:“修行人还怕风?”忽然捂着嘴打滚,待定住心神,跪地求饶道:“师父您又借机教训徒儿了……徒儿不是看您一个人挺孤单的,想给您解闷儿么……”
菩提祖师收了法收道:“又说嘴。为师惩戒的有错么?”
悟空连忙道:“没有,没有!徒儿深知师父是为徒儿好,再说了,您是我的长辈,打两下,骂两句打什么紧?何况俗话说得好,打是亲,骂是爱……哎哎哎,师父……您老人家行行好!弟子再不敢了!”
菩提祖师淡淡地说:“下次再胡说,直接上板子打屁股。”嘴角是微微勾起的,含着一丝淡如晨光熹微的浅笑。
悟空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您老人家教训的是。”心里默默道:打人别打脸就成……
谁知,一只白皙修美的手覆上悟空的脸,摸了两下,似乎在试手感,复又重重的一掐道:“眼珠滴溜溜乱转,贼忒兮兮的,一看就没长记性!”
悟空迅速向后一闪身,低头求饶道:“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师父,徒儿这一辈子,是休想跳出您老人家的手掌心了。”他闪的极为轻快灵敏,原因无他,脸颊已经滚烫的能烧柴了。祖师道:“你这猴头机灵的很,跳出我的手掌心,还不是易如反掌。”
悟空对菩提祖师的心思复杂无比,现在,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楚。方才那片刻的触感,让悟空莫名脸红心跳起来。师父真不愧是神仙,不光修为高深,知识渊博,天文地理无所不知,长得也好看……菩提祖师的面容称不上是惊艳世俗的天人之貌,却有着让人目不转瞬的天人之姿。一举一动,都不像传说中的高人一般飘飘若仙,宝相庄严。什么气场强大、霸气冷峻、惊艳了时光、温柔了岁月……这些用来形容高人的词,跟菩提祖师半点也不沾边,反如邻家兄长一般温和沉静。加之常常跟悟空比赛着谁的鬼点子多,像一对活宝似的寓教于嬉,真真让人如沐春风,不忍暂离。
这大概才是真正的高人罢——光华内敛不外露,与普通人并无分别。
正痴痴呆呆地胡思乱想间,菩提道:“我看你砍柴的功夫也差不多了,以后便不必麻烦师兄们替你施法。今日见你摘桃而来,缘法到了,为师便传你更高深的功法。”
悟空眼巴巴地望着师父,盼他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譬如“七十二变”,“筋斗云”之类,谁知菩提祖师从发髻上摘下那枚小小的细棍道:“你拿着它去摘桃罢。”
悟空目瞪口呆。
菩提祖师道:“嫌它小,摘不得桃子是不?我教你一套御器的心法和口诀。以心念定住它一端,另一端以心念延展,容易的紧。你拿着它,不许上树,只得站在地上,以此物拨动桃子。每日摘一筐来。”
见悟空呆立不动,便道:“还有什么不懂的,快问。”
只见悟空托着那段比绣花针长不了几分的细棍,委屈道:“师父,手持粗的一头,还是细的一端……”
被菩提祖师一拂尘扫地出门。
悟空灰溜溜地背着筐,复又上了后山。他皱着眉看着掌中的小棍,在意念中让它变长。细棍毫不耽搁地延展,变粗变长,直至单手可握。但见棍子一头粗一头细,似是杵的模样,棍身布满了类似甲骨文的复杂笔画,非金非玉,扣之有声,光华内敛。悟空在手中掂了掂,挺轻的。到底是手握粗的一端,还是细的一头?百思不得其解,百试不得其要。等手拿到棍子中间,方趁手了。
悟空便用棍子向树上一个桃子轻轻一挥,本想手到桃来,谁知那枚桃子宛若活物,自行缩至叶片后面。悟空吓了一跳,终于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于是屏息凝神,一心一意地对付起树上的桃子来。
那些桃子跟捉迷藏一般,逗着悟空玩的不亦乐乎。悟空几次心下恼火想一棒子将桃树打折了,却终没忍心。他毕竟在花果山生活了十数年,深知草木不言,却吸风饮露,滋养万物,便下不去手。
更何况此树上结的是他最爱的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