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章 另一种本能

宝剑的剑气刺穿身躯,伤口不外露,但内里的五脏六腑都被狠狠震颤捶打。

悟空嘶吼着,从地上爬起来后,仍然执意想把六耳撕成碎片。

电闪从锁链上倾斜而下,二者同时发出痛苦的嚎叫。

悟空唤出武器,想砍断铜柱,六耳便拔出武器阻拦她。

她们在铜柱间跳跃,碰撞,铁链被拉动着发出「哗啦啦」脆响,时不时还会被骤然拉到长度的极限,发出砰的一声。

她们之间的争斗像是两匹被困在笼中厮打的猛兽,无论多少伤痛都阻止不了想杀掉彼此的念头。当然,悟空的杀意和疯狂显然更浓烈。

但再厉害的困兽,在刺激下不管不顾地挣扎,又被连续不断地进攻着,那些兽性与暴虐只能是一点点地流逝干净。

数不清是第几个的攻击砸在她们头顶,终于是让悟空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六耳的状态同样不好,可她躺在地上看到几次想撑起身都起不来的悟空,知道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在湿黏刺鼻的血泊中挣扎着翻身,双手抓着地面,一点点爬向悟空。

哪吒早已被眼前所见震撼得失神,望见六耳不惜一切也要爬向悟空,心生不解:“父亲,她要做什么?”

没有人不知道,空中的天兵天将们还有李天契地同时停止了进攻,无声看着眼前的情景。

六耳拉扯着沉重的锁链,提起一口劲按住悟空,欺身骑在她身上。

浑身伤痕累累无法减轻悟空眼中的憎恨与怒火,还有挥之不去的绝望伤痛:“我恨你们”

六耳眼睁睁看着她在魔化下扭曲了的面容,那张原本漂亮、总会露出阳光般笑容的脸,此时只能给人带来压抑和恐惧。

六耳看着她,心跟着她一起坠痛。悟空心底的哭泣成了可见而不可闻的事物,正透过六耳的双眼直达她的内心。

不知为何,此时六耳脑海中逐一浮现着悟空复制给她的那些记忆。她笑的,气的,忧愁的,沮丧的很多很多的模样,为六耳勾勒着那个生动鲜活的悟空——与面前的她天壤地别。

越是看着悟空这副今非昔比的模样,六耳越是痛心疾首,鼻头发酸。

「不要欺骗自己,你越晚接受这一现实,情况就会越糟。」地藏菩萨曾经说过的话成了巴掌,狠狠打醒她,逼她看清了现实。

所幸,一切还不算太晚。

悟空挣扎几下,气力终于用尽,面带不甘晕了过去。

「那咱们一言为定喽,好姐妹?」

六耳闭上眼睛,右手做手刀抬起,脑海里最终的画面是她和悟空笑着捶拳的模样。

哪吒意识到她要做什么,大惊:“她是要?!等等,住手!”

手刀对准悟空的胸口径直落下,快如闪电。

可有一个身影比她还快,他略过所有呆愣的天兵天将,略过也想扑过去阻止的哪吒,不顾斩妖台的危险,一头撞在六耳身上,用身躯死死抱住了六耳的手。

“六耳姐,不要杀大师姐!”

始料未及之中,六耳体力不支被悟净带着侧躺在地,反应过来后瞪大了眼:“悟净?”

悟净四肢并用,把身子完全紧锁在六耳的那只胳膊上用力:“不要杀师姐!师父醒了,让我追过来告诉你,他听到师姐在魔化时对他说「师父,快逃」!”

六耳的表情忽然僵滞住:“你说什么?”

——

“师父快,逃”

虽然微弱,虽然勉强,可玄奘还是听到了。他不可置信抬起头,面前笼罩着自己的悟空面容仍旧是魔化的,但眼里翻涌的情感,却比方才多了些光芒。

就像是庞大夜幕之中独独亮着的一颗星,脆弱、渺小,却固执地不让那点光熄灭在黑暗中。

她的进攻最终还是落了下来,但在中途偏移了轨道,它没有刺穿心肺,没有生掏肝肠,而仅仅是划破了玄奘的衣服,在皮肤上留下道浅薄的划痕。

玄奘眼看着悟空一头捶在地上,身躯活像是疲惫的猛虎,一上一下因喘息而起伏。

那一瞬间,玄奘突然从愿意赴死,变得燃烧起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活下去的念头。不为别的,只为悟空。

悟空在为了能够不去伤害自己而痛苦地承受、反抗,在一个人苦苦挣扎,他又怎么能让悟空伤害他,而后醒来去背负?

他绝不要!

玄奘狠心踢开了悟空,急忙爬起来,拼了命往敖烈离开的方向跑去。

悟空很快就追上了他,再次将他按倒在地,嗓子里发出扑食前那般的低吼。可这一次,她的攻击干脆压根就没有触碰玄奘,而是一拳重重捶进了地上。

为挣扎而痛苦的呻吟近在咫尺,玄奘咬牙顶开悟空,想要继续往前逃跑。

一只手忽然攥住他的衣服把他抬了起来,悟空的脸和他面对面,一只眼仍是混沌,但另一只眼里却依稀有了平常那般澄澈的琥珀色。

“师父快逃!”悟空奋力将他往前推开,似乎是希望能够让他离自己远远的。

可惜她已无法好好控制力道,玄奘肉体凡胎被她这一下推倒在地,登时摔晕了过去

——

“沙将军?”一众神仙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跑去关停各个机关柱上的捆仙索。

飞出的铁链纷纷半途坠落,清脆铿锵之声,亦如六耳心头的那些动静。

「师父,快逃。」简单的四个字,悟净学得轻快,但六耳却仿佛能看到悟空是多么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它们。

那是她的顽固,她的意志,她的倔强与骄傲在做最后的呐喊。

邪气侵蚀她的心性到何种地步,从蝠鬼一行,小雷音寺们无辜的僧人还有如今天界的断壁残垣、伤残士兵便足以窥见。

可偏偏就是这个已经手染无辜鲜血的家伙,在最渴望杀戮的时候,对师父说:「快逃。」

原本咬着牙吞血吞泪为能够狠心捏碎悟空妖灵而筑建的坚固堡垒,在顷刻间分崩离析,碎落一片。

语言无形,却能够触碰最细微的缝隙,但摧毁六耳心理防线的并不是悟净的那道风,而是悟空渗进城墙上的那滴水。

魔化中的生命是没有神智,根本无法辨别他人,只会遵从本能。

原来,悟空对魔化的抵抗、对师父的维护珍重是如此强烈,强烈到将这些本依托理智诞生的“意识”,变成了没有理智也永远不会忘记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