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六耳信誓旦旦,莫文上前一步自告奋勇道:“那师姐,我和你一起去吧。”
谁知,听到这句话的六耳非但没有欣慰地点头,反而是猛地抬眼莫文,气愤又疑惑道:“你去作做什么?”
莫文被她了一跳,但还是下意识回答:“帮、帮你啊?”
六耳皱起眉,态度坚决地摇摇头:“不行,你和悟净都给我老老实实待着,明天我一个人就够了。”
“欸?可是”
“别可是了,悟净有仙骨才不会受影响,你肉体凡胎过去若碰那妖怪的体液,找死吗?”六耳的情绪似乎已经忍到了极限,面对莫文的“莽撞”,她显示出格外的气愤来,把莫文吼得一怔一怔。
“师姐,我、我”
六耳不想继续对话下去,她挥挥手,示意莫文不用再多说什么,便揉着发痛的头往后殿走去。“求求你们俩,不要再总是让我烦心了好吗?能力不够还要逞能受伤,只会让我们的行动变得非常不便。”她冷冷的语气传了过来,听得莫文浑身僵硬。
他眼睁睁看着六耳那充满烦躁的,远去的背影,许久都无法从那句留下的话里挣脱。玄奘也被她突然释放的情绪给震住,同样呆在那里,不断地眨眼睛。
大概过去足足十几秒,直到祭赛国国王轻咳几声,玄奘和莫文才从这种恍惚里苏醒。
“唐长老,令徒既然出师不利需要休息,那朕这就安排些素斋,教令徒好好调整一下。”
玄奘望着国王几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颇为窘迫地欠身行礼,愧疚道:“贫僧失礼。弟子不才,此次首战吃亏,荒废了陛下的期许。”
国王轻轻摇摇头,并不在乎:“无妨,本来妖孽就不是好对付的。不然朕当然也希望早点追回国宝来。”语落,他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凝视着随自己的话而露出惊讶表情的玄奘。
“咦,陛下?”
国王示意他们跟去后殿,背过身来,叹息道:“此时缘由,朕满满和你说吧。”
眼看着他随着一行侍卫往前走,玄奘也只好把疑惑吞进肚子里,拉了拉莫文的袖子。
后者仿佛一个没有意识的木偶,感受到玄奘的拉扯后,甚至差点被那轻柔的力道弄得险些摔倒。他目光呆滞地望了眼催促的玄奘,便默默调整,跟随了过去。
察觉出他脚步的沉重无力,玄奘面对莫文落寞的背影,沉思片刻,上前轻轻拍了拍莫文的肩膀:“悟空或许是因为悟净受伤,作战不利,压力有些大了,因此说话重了些。我相信她并非对你有恶意,不要担心。”
莫文看了看微笑着的玄奘,岁月已经让那双眼睛多出了天然的成熟慈祥,给予人长辈固有的安全感。那种无声的安慰,在淡淡的皱纹里流淌,并随着目光落进莫文的眼里。仿佛是被春风轻拂额头,莫文本陷入自我怀疑的焦躁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平静不少。
他回握住玄奘的手,点点头:“嗯,我知道。师姐这么决定想必也考虑过的,我会尊重她。”
他跟着玄奘随国王往后殿走去,玄奘见他情绪稳定不少,随即也就放心许多。只是,那些负面的情绪并未彻底消失,而是被莫文悄无声息地埋葬到深处,他没有让玄奘注意到自己抱紧另一只胳膊的左手,和在他转身之后咬紧的嘴唇。
经历过清晨的小雨,此时临近傍晚,空气越发冷起来,宫殿之内高楼耸立,稀疏的树木皆是枯老,看在莫文眼里无一都在加重他倍感寒冷的心。
他不知道玄奘是否在意,可在六耳转身时,自己深深感受到了那强烈的冷漠和嫌恶。那是自己从未在自己师姐身上感受到的,就仿佛是感受到了一种梦碎的恍惚和不真实。同时,那些冰冷刺骨的话,像针一样,生生把残酷的事实挑开暴露在莫文眼前。
能力不够,只会拖累。多么无情的话,可又那么真实。
就算他多么想反驳,在那一刻都说不出口,因为他找不到理由。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虽然这是事实,虽然自己也曾意识到,但都被内心逃避了过去,因为他总觉得自己可以放心地依靠悟空的庇护。
可直到悟空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就像之前那样。直到悟空终于指着自己说他成为了拖累负担,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不成熟。
为悟空的直白感到伤心吗?不,不如说是为自己感觉到了深深的愧疚和羞耻。
不仅把被保护作为了习惯,甚至还用这样弱小的姿态倾慕遥不可及的梦。莫文过往的生命里从未有过像此刻这样,觉得自己愚蠢天真,又狂妄。
他木讷地跟着玄奘,任由情绪波动将自己吞没,即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波澜不惊。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前面漫无目的前进的六耳,亦没有享受到片刻的安宁。
她的脚步飞快,却又无序,如同一只漫无目的的虫蛾,只是笨拙地拍打翅膀。
为什么?她在质问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心里如此不安,为什么会有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为什么想到悟净受伤的表情,想到莫文冲动的提议,她就会克制不住产生一种忧虑,而这却恰恰总能让她烦躁。
明明自己最讨厌威胁,明明能够一击毙命那个九头驸马,可是在听到悟净的哭喊,她却最终忍不住去敲要咬住他的那个头,并没有追踪落荒而逃的妖怪。以及,在莫文那样不知天高地厚提议之时,气愤并不仅仅来自于对他莽撞的失落,更多的是因为说不清来由的担忧。
天啊,她竟是如此地不想不想悟净、莫文或者师父受伤。
是因为悟空在自己身上的情感造成的吗?让她也下意识和师徒们产生了心灵上的牵绊,总是不自觉地被那透明的线缠绕住。
可她根本不需要啊!六耳抱住头。她怎么会不记得悟空这一路因为感情,因为这种团队的牵绊受到的委屈。如果是她,五庄观那里她绝对不会为了警示自己戴这破金箍;如果是她,白骨精根本没有陷害自己的机会,她亦不会选择忍受委屈还愿意回来;如果是她,她早应该离开这个团队,离开这些源源不断的麻烦。
六耳拍了拍她的头,伪装的眼睛逐渐流露出深红琥珀的颜色,溢满痛苦。要克制,要克制她不能再被这些悟空留下的情绪影响了。忍着送师父到西天取下金箍,剩下的都不要想!
一个个无声又悲伤的声音响了起来,他们来自于曾经无尽的黑暗,来自于一个又一个悲伤的灵魂。
感情只会让自己脆弱,只会让自己悲伤,她被那些为情所伤的灵魂产生的怨恨痛苦包裹那么久,她再清楚不过了!
不需要牵绊,不需要悟空留下来的这些没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