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纵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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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观音禅院的后方禅堂内。

玄奘拨弄着手里的念珠,眼睛紧闭,眉头愁成一个疙瘩。念珠在他手里越转越快,已经不是正常念经时的速度,倒更像是为了排遣心里的不满。

悟空在一旁的床前忙碌,给玄奘收拾行李、打点床铺。她听到念珠碰撞发出的声响,感受到它们在玄奘手里转动的速度,猜出了玄奘此时藏匿住的气恼。

她笑笑,转过身靠在玄奘木椅旁的桌子上:“师父,你再这么用劲儿念珠可就要被你捏碎喽!”

玄奘停了手,眉头压低看着悟空,骂道:“你这泼猴还敢说?随随便便把东西示人,要是丢了可怎么办?”

在玄奘眼中,悟空听了自己的责备不光没有悔改意,反而嬉皮笑脸道:“师父啊,都说了有我在不会有问题的!”

所有责备的话都被悟空的态度噎了回去,玄奘忿忿的瞪了她一眼,继续转念珠,只是明显脸色阴沉。

悟空知道师父生气了,赶紧凑到玄奘身边哄他:“好啦师父,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咱们不让他们看,他们兴许还要赶咱们走呢!”

玄奘闭着眼睛,不理他。

悟空开始尝试转移话题:“不过师父,我其实一直都想问,你为什么从来不穿那件袈裟呢?那不是菩萨给你的么?”

玄奘终于睁开眼,望着悟空眼底的疑惑,无奈的叹了口气:“因为这件袈裟太珍贵,所以我不敢穿,怕惹祸上身。”他顿了顿,慢慢道:“悟空,不是所有人都能够见了钱财不起邪念。身上的黄金越多,心里的佛念越少。所以我宁愿穿一件破袈裟,也不想有人因为宝贝袈裟走上邪路。那样的话,我行的就不是善,而是恶了。”

悟空听了玄奘的解释,十分不认同:“听师父的意思,这怎么会是你的恶呢?他们动邪念是自己自作自受,和你穿不穿袈裟有什么关系?”

“因为我穿了那件袈裟,就是在引诱他们心里的邪念。”

“谬论!”悟空不客气的打断道:“世上的钱财那么多,有的人能做到取之有道,就说明人能控制种自己的欲望。把见钱起意归咎于那些有宝物的人身上,根本就是借口!师父,照这种逻辑,那岂不是有人被杀了,还要怪被杀的人活了一遭吗?”

玄奘瞅了悟空一眼,后者的态度异常坚决,丝毫没有赞成自己的意味。玄奘伸手摸了摸悟空的头:“可能是为师的观念和你不一样吧!不过当你习惯性为别人考虑时,或许就会和我一样的想法了!”

“师父,你这种为他人考虑,根本就是害人嘛!”悟空耸肩,慢慢向门外走去,“总之,我不赞同师父你的观点,以后也不会赞成。我去看看袈裟怎么样,师父你先休息吧!”

玄奘看着悟空走到门口,摇身变作一只飞蛾拍打着翅膀向内院飞去,心里五味陈杂。一起走了数月,他第一次发觉两人观念上的不同。他想说服悟空,但又觉得悟空的质问不无道理,内心万分纠结。

罢了。他摇摇头。他从不强求所有人都能够听从他的教诲,每个生命在相同中都有着很大的不同。悟空的态度坚决,想必在往前的岁月里都坚持着这样的观点而活,恐怕不会有多少机会再去改变。反正他能感觉到悟空内心还是向善,这样就足够了。

玄奘除了杂念,收好念珠,躺到了床上。

方丈禅房内。

方丈捧着宝贝袈裟,布满皱纹的双手在其上不断抚摸。厚厚的茧层挡不住袈裟传递上来的完美触感,光滑到如同冬日里的寒冰,没有一丝一毫的凸起。指腹游走于其上,倍感清凉舒适。

那些精致华美的纹路,在摇曳的烛火下舞动、盘旋而上,几乎照亮了整个屋子。黑暗隐匿在角落,躲躲闪闪盯着这件过于耀眼的宝物。

方丈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爱不释手。渐渐的,他竟啜涕起来,呜呜的嗓音如同刚出生的婴儿,惊动了周围歇息的小僧。那些弟子们慌忙穿上衣服,跑到方丈房中查看。只见烛火下,方丈抱着袈裟,一边哭一边用手擦眼泪。

窗口,一只小小的飞蛾落下,静静听着。

其中两个最得方丈喜爱的徒孙上前问道:“师祖,你怎么了?哭什么?”

“我哭无缘,看不得那唐朝僧人的宝贝啊!”

徒孙笑了:“师祖说笑,这袈裟你不正看着么?”

方丈摇摇头:“看的不长久啊!我今年二百七十岁,收集那么多袈裟,都如同废布一样。我若也是唐朝的僧人多好!”

二百七十岁?趴在窗台上的悟空只觉得眼皮抽搐。一般的人谁能活的这么久?她当即绷紧了心里的一根弦。这个寺院绝对不简单。

徒孙听了颇为无奈:“师祖此言差矣。那唐僧不过是个风餐露宿的行脚僧,哪里比的上师祖你锦衣玉食,众僧上百,每天披金戴银呢?”

“我虽然享受这样的荣华富贵,却穿不了这袈裟啊!”

“这好说,你留他们一天穿一天,留他们十天就穿十天,不挺好的么?”

方丈听闻后大声哭诉:“纵使留他十年也只能穿十年啊!他走时依旧要奉还,不能永远是我的!”

悟空冷笑。还想让袈裟永远是自己的?虽然她早就看出这些僧人不是好货色,但还真小看了他们的贪婪。这种贪求不属于自己东西的人,迟早要掉进自己挖的坟墓。悟空静待在窗台,听着他们还能说什么。

徒孙见了方丈这副样子,暗暗思索起来。很快,他的眼神陷入了周围昏暗的环境,融合的十分贴切。

“师祖,你若真想留住袈裟,也不难。”

“你有什么办法?”方丈住了眼泪,急切的看着徒孙。

“那唐僧不过只有两个人,咱们却有百十号人,趁夜深人静,把他们杀了。这袈裟岂不就是你的了么?”

悟空听着一阵震悚,真是万万没想到,佛家之地也有这样狼心狗肺之徒?!

方丈听了徒孙的话先是一愣,但很快,贪念取代了仅有的良知。他刚想欣喜的答应,眉头突然因为想起什么又皱了起来。

“不行这方法恐怕不可。那个唐僧看起来还算柔弱,但是他那个徒弟,长相怪异,恐怕不是什么容易对付的家伙。”

算你有点自知之明。悟空趴伏着,内心却翘起了二郎腿。她饶有兴趣的继续聆听,好奇着这些狼心狗肺的假僧,还能想出什么恶毒的法子。

另一个小僧沉吟了一会儿,上前提议道:“那不如这样,咱们一人一把柴火围住那个小房,一把火烧了他们,连尸骨都不剩。这样一来即使有人追查,也不会知道他们是死在我们这里!”

高高高!悟空只想变回原形冲他们拍手。毁尸灭迹都能想到,这些僧人蜗居在这小小的寺庙,还真是折煞他们了!

悟空刚想换回半人形,举棒将他们好好收拾一顿,但她刚拍打着翅膀飞起,另一个计划却浮现在脑海。

就让他们烧吧!到时候自己挂一阵风,让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那个时候,不知道这些家伙会是什么精彩的表情啊?

说干就干,悟空即刻转了方向,飞快赶往她和师父安顿下来的地方。

夜色正好,徐徐月光柔和的洒在寂静的屋内。悟空飞至门口,惊讶的发现门闩并没有上,木门还留有一条缝。

为了方便自己进屋,师父居然连安全都不顾?

悟空愣了愣,心底泛起阵阵暖意,她悄然飞进屋中,变回真正的模样,小心将房门关严。

玄奘背对着她躺在冷硬的床上,被褥掉了一角,以至于裹在他上半身的只有件单薄的粗布衣。他的呼吸很均匀,轻柔的如微风,像婴儿一样,安安静静的。

悟空慢慢走到玄奘身边,拉起被子为他盖好。朱红色的眼睛在黑暗里如同燃耗的火把,流露出柔情。她理了理散落在肩上的长发,微笑看着玄奘安详的睡相。

放心吧师父,那些恶僧想伤害你,我绝不同意!

匆匆的脚步声踏踏传来,悟空瞥了窗外一眼,嘴角勾起冷笑,周围光芒一闪,又换成男性的模样。她跳到椅子上,侧身趴伏至木桌,假装入睡。

屋外,方丈带领一伙小僧,个个背了一筐柴火。他们蹑手蹑脚靠近禅房,侧身将耳朵贴在墙面上听动静。方丈趴在窗前探头,只见屋内玄奘和衣而睡,悟空趴在桌子上,双眼紧闭。他自觉时机正好,蹲下身朝小僧们挥了挥手。

众僧了然,纷纷解下木柴,将禅房一圈围得水泄不通。

方丈看着一位小僧拿着火把向柴木靠近,被贪婪吞噬的内心催动狰狞的神色。火焰燃起,红光四射,方丈阴冷的面孔在黑夜下尤为恐怖。

好好睡吧!我让你们在梦里去西天!

屋内,悟空早已不再装睡,摇身变回原本的模样,红色双眼看着窗外的火光,嘴角扬起得逞的笑容。她拔下一根毫毛,变作保护罩护在玄奘周围,自己化作一缕烟气飞出窗外。

所有柴火上都已布满火舌,跳动着愈发膨胀,悟空看着火光下那些僧人丑恶的笑容,暗暗把他们都嘲讽了一遍。她飞身而下,呼的落在了屋檐上,双臂交叉放在胸前。

“如此纵火,也不怕走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