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愣了愣,转头向他的方向望了过来。
倾城天光落在她面庞,将她的容颜细细勾勒。
眉似新月,明眸善睐,像极了清秀山水画,俏丽得令人眼前一亮。
四目相对的刹那,裴叙下意识地握紧了身侧双拳。
她这是什么意思?
以他女儿的身份在裴家呆够了,现在又要成他嫂子吗?
裴叙紧阖牙关,一阵烦闷浮上了他心头。
他不再看她,神情冷淡地转过头去,就像是从未看到过她一般。
但总有些人阴魂不散,你不搭理她,她也会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身边的人来来往往,脚步声纷乱响在耳畔。
裴叙却清晰听到,有一道跫音轻轻向他走近。
被风带来的,是那人身上的淡淡药香味。
仿佛是错觉,裴叙竟不觉得那药香难闻苦涩了,似乎还带有少女的丝丝馨香。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想法,他顿时愣在了原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裴叙的心跳仿佛快了几拍。
他僵直了脊背,琢磨该摆出怎样的姿势,才能向她展示他的恼怒他的冷酷,令她意识到错误。
终于,她走到了他身后。
裴叙清了清嗓子,准备出声。
但是,在始料不及的下一刻,一道风从他背后吹过。
苏绣竟然忽视了他,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被丢弃原地的裴叙没忍住回头看她,错愕地看着她走到裴澍身旁。
苏绣每次和他说话,都能把他气得个半死。
可现在,她站在裴澍身前,竟与裴澍有说有笑,嘴角所噙的笑意温柔且甜蜜。
裴叙:?
这女大夫……真想当他大嫂?
裴叙接受不了这噩耗,三步并作两步地凑了上去,强行插入他们的话中:“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裴澍睨他一眼,解释道:“这位小娘子是我在归京的途中救来的,她正与我道谢呢。”
原来不是他大哥捡来的媳妇。
裴叙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轻飘飘地将目光落在旁侧女子的身上。
苏绣就算是恢复原样,也要比裴叙矮一个头。
所以裴叙斜眼睨她,刚好能看见她流畅的秀眉,像是雨过天晴后,彩虹划过的流畅弧度。
不夺目,却足以让人惊艳。
若在以往,苏绣早抬头看向了他,对他一阵“问候”。
但此时的她却始终低垂眼睫,温婉秀气,像极了那些扭扭捏捏的大家闺秀,与他保持着疏远的距离。
裴叙看着她蝶翼般的长睫,一阵怪异感浮上心头。
他微拧了眉。
苏绣并未因他的凝视而有所反应。
静默片刻后,她低眉颔首,温温柔柔地开了口:“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子无以为报,唯有来生,为公子做牛做马。”
知道这话是对裴澍说的,所以裴叙生怕她会道出以身相许的话来,始终紧盯着她。
裴叙都感觉自己的目光能将她盯出两个洞来了,她却还未破功,始终维持大家闺秀的优雅仪态。
“公子救了奴家一条命,奴家感激不尽,也不好意思再叨扰公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勾出几分笑意,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再者,奴家也离家多日,家里人该担心了,所以请公子恕奴家无礼,要先行离去了。”
“姑娘保重。”裴澍抱着裴蔓,不好向她回礼,只得轻轻颔首,如是道。
“告辞。”苏绣说完这句,就转过身去,翩翩然离开。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人海,裴叙微蹙了眉头。
她这是怎么了?
为何如此陌生?
分明是相同的样貌,可那说话的方式和脾性,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这到底是他认错了?还是她失忆了?
裴叙越想越不对劲,他留给裴澍一句:“我去去就回。”
然后就陷入人海,往苏绣离开的方向追了去。
裴澍没能叫住他,扭头对裴蔓抱怨:“还是我们家阿蔓好,这裴叙实在是太过分了,见到我回来,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地跑了。”
裴蔓抱抱他,甜甜地笑:“那我们就不要三哥了,我们回家。”
裴澍点头:“好,带我们阿蔓,回家啰!”
说着,他便将裴蔓举起,稳稳当当地将她托在肩背,带她往定安侯府的方向回去。
可怜裴叙,不仅没有追到苏绣,还被兄长和小妹给抛弃了。
不过他心态好,这也不是被抛弃一次两次了。
发现他们不见了踪影,裴叙一手叉腰一手扶额,无奈地轻笑一声。
他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
裴家上下,裴叙最惨。
受尽委屈,总被抛弃。
裴叙严重怀疑,他只是昌平和裴令安捡来的流浪儿,专被他们欺负的。
可怜的裴叙有些难受。
难受的裴叙有点想去吃酒买醉。
但苍天并不允许他的放纵。
裴叙还没来得及移步酒坊,就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他跟前。
车内那人挑起帘子,出声叫住了他:“你在这儿作甚?”
裴叙闻声抬头,正对上他老爹的凝视。
他愣了愣,反问:“爹又为何在这儿?”
裴令安答:“我接到消息,说是你大哥回来了,就先告了假,准备回府一趟。正巧,你和我一起回去罢。”
裴叙:……
他能拒绝吗?
最后,裴叙还是屈服于自家老爹的淫威,不情不愿地上了车。
没能去放纵买醉的他轻叹一声,挑起了车帘向外看去。
此时,马车正驶过一家酒楼。
从车外看去,正好能看见楼上的情景。
不经意间,裴叙对上了一道探视的目光。
隔得远,他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隐隐地,他感到了几分不安。
他总觉得那目光里,染满了杀气。
迎着光,裴叙微眯了眼眸,想去看清那人容颜。
但车轱辘碾过朱雀大道,缓缓远离了那家酒楼。
而裴叙也再难寻那人踪影。
这一眼,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放下了车帘,眉间的褶子愈深。
难不成……是苏绣伺机报复?
可他不记得何时惹过她啊。
裴叙陷入了沉思。
不过,他好像想的有点多。
此时的苏绣根本无暇顾他。
裴澍一介武夫,不仅不懂得温柔二字如何书写,就连温柔是什么玩意儿,都不知晓。
裴澍救起她以后,把她给拎到了车上。
这本来没有什么。
但上车之后,裴澍竟然直接撒手,把她扔在了车厢。
苏绣脑门着地,不仅被摔醒,还差点傻了。
托这一摔的福,她想起了非常重要的事。
她想起了她失去的那几年记忆,也想起了她真实的身份。
苏绣漫无目的地在长安城里绕圈,终于鼓起勇气停在了她曾熟悉的府邸前。
郭府。
她仰头,看向那块熟悉又陌生的牌匾。
她还记得,这匾额是祖父在世时所书,那个时候,她还很小,趴在祖父的案前好奇观望。
祖父龙飞凤舞地将这两字写好,怜爱地摸摸她头:“等筱筱长大些了,祖父教你好不好?”
她抬头对上祖父视线,甜甜笑道:“好。”应得清脆。
已经十几年了。
而她离开这里,也有六年了。
近乡情更怯,一时间,苏绣竟没有了上前的勇气。
就在她犹疑时,有一人踏着光影,缓缓走了出来。
苏绣一愣,缓缓抬眼,与那人四目相对。
曾有一面之缘的郭家老爷,郭伯言。
她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