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晚格外阒寂,唯一能听见的只有零星几声虫鸣,屋里没有点灯,薄薄的月光透过掀开一角的床帐,隐约照亮了一只瘦白的脚,那木芙蓉般的脚趾蜷起,蹭着床沿细细颤抖。
阿渺今夜有些过分温柔了。
元玉压抑地喘息着,调动自己愈发迟钝的思绪,勉强从这场缠绵的情事中觉出了一丝反常。
“阿渺……”他唤了一声,手伸到背后轻轻抓住她的手腕,说:“转过来好不好?我……我想看着你。”
元玉很少会在床上提要求,他做这种事的时候通常很安静,连下意识的挣扎都带着说不出的柔顺,只有李藏璧实在弄得太过分了才会发出几声又黏又软的低叫,含糊又沙哑地唤她的名字。
反观李藏璧,各种各样的浑话就多了许多,一会儿让他腿再分开些,一会儿又让他自己抱着,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只能顺着她的心意将自己揉捏成她想要的样子,不过除此之外,她有时也会说些缠绵的情话,夸他漂亮,说喜欢他,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每当这时他不论多恍惚都会在浪潮中寻得一丝清明,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爱恋地亲吻她的嘴唇。
他并非是个敢于表达的人,只是太想让李藏璧知道他滚热的心。
……
回应自己的是无声的紧贴和一个落在肩胛上的轻吻,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气息便随着身体的转动不断从蔓延上来,在他仰躺的时候侵入了他的唇齿。
元玉顺从地张口,沁满薄汗的双臂勾上了她的脖颈。
李藏璧吻的很专注,低垂着眼,柔软的舌尖一点点地舔过他整齐的齿列,时不时又划向上颚敏感的薄膜,他控制不住的打颤,舌头下意识的抵上去,却被她顺势勾弄在一处。
灼热的手掌贴在他耳后,带有薄茧的拇指轻轻的、一下又一下抚蹭着他的脸。
元玉望着她这般认真的神情,简直神魂颠倒,心里的柔情顿时如波浪般翻涌,澎拜的拍打着堤岸,催促他更用力地将自己献上去。
阿渺……
阿渺啊……
他在心中缱绻地唤了两声她的名字,那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两个字在自己滚烫的胸腔中砸来砸去,经由血液流遍全身。
唇齿间的交融愈发深刻,让本就摇摆不定的询问直接偃旗息鼓,随着她的吻不断下落,腰间也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握住。
“还可以吗?”
低哑的声音从颈侧传来,像是钝刀子割肉那般磨人,他胡乱地点点头,抓着她的手臂声音急促地说:“可以、可以,你来……”
见李藏璧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元玉也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催促意味,满脸通红地抓过一旁的被子,一把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回李藏璧彻底笑出了声,低头在他蜷起的指尖上亲了一口,垂手去勾他的腿弯。
元玉在模糊的黑暗中闭上眼睛,隔着被子捂住自己愈发失态的脸,心跳和喘息声紧密地环绕在他的耳侧,让他除了对方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很快就被迫发出走腔变调的低吟。
他真的感觉自己要化了……皮肉、骨头,这具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在闷热的蒸烤间越变越软,直到化作一滩水从床上流下去,缓慢的流经被褥,流经枕巾,然后洇湿地面,洇湿情绪……
……要死了、要死了——阿渺救我……
他在心里高声喊着救命,口中却只能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破碎低吟。
下一息,密不透风的黑暗被人撕开了一角,微凉的空气和涌动的月光一同蹿进来,他急促地呼吸了两下,压在被角上的手被人紧紧握住扣在了身侧。
她没有掀开被子,而是直接将脑袋探了进来,在一片模糊的暗影中,元玉感觉到对方潮热的指尖在自己的脸上不断地摸索。
几息之间,她的指腹撩过了他的额发,划过了他的眼睫,跃过了他的鼻梁,轻盈而细致地描摹着他的轮廓,最后她找寻到了目的地,双唇代替手指,精准地吻住了他嘴唇。
元玉怔愣了一瞬,本就留存不多的思绪和理智齐齐沦陷,四肢顿时如藤蔓一般紧紧地缠上了李藏璧的身体,第一次这般激烈地回吻过去。
他的一切都被重新掬起,再次凝实。
她的反常,她的过去,向来都是对他紧闭的一扇门,曾经他也试图敲响,只是从无回应……如今经年已逝,他也渐渐的不再执着。
至少此时此刻,她在真真切切地爱着他。
……
这场温柔的情事最后还是以很不温柔的方式结尾了,元玉从浴桶中被捞出来的时候已然昏昏欲睡,被擦干放在躺椅上还没什么反应,塞进被子后倒是醒了,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发觉空无一人,茫茫的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发了会儿呆,过了一会儿又慢慢地掀开被子坐起来,床帐还勾在两边没有放下,整个屋子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油灯。
李藏璧刚从浴房里走出来见到的便是这一幕——元玉身着薄衫,赤脚站在床边,灯光如细流般在他身上涌动,衬得那张如静月般的容貌显出几分艳丽的艳色,美得不似真人。
见她出现,他立刻便想走上前来,结果刚迈出一步,发颤的双腿就蓦然一弯,身子摇摇晃晃地向前倾来,李藏璧见状,赶忙走上前将他一把捞入怀中,重新放回床上,问:“起来做什么?”
元玉没有回答,眷恋地靠着她的肩膀,漆黑如墨的发丝散乱在脖颈上,看着格外柔软。
李藏璧抬手摸了摸,示意他先放开,说:“我去拿药。”
“好。”他声音有些哑,侧身将脸贴在她的枕头上,视线安静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直到上完药熄了灯,元玉才如愿回到她的怀里,还有些发烫的脸紧紧地腻在她颈侧,简直一刻也不想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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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完秧苗的后几天,李藏璧也没有闲着,而是日日拎着铁锹和锄头去往田间,先前她和元玉说要养稻花鱼的事并非随口一说,而是早有计划,今年插秧前她就已经预先把鱼沟和鱼坑挖好了,如今还需要将田埂加高加宽,提高蓄水量,防止到时候放鱼苗的时候漏水、垮埂或是跑鱼。
郑家地里的活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裴星濯还是每日都来帮她,夏日将近,易容术的维持也开始变得艰难,容易被看出破绽,到了夏试前后,裴星濯就要以郑泉明的身份离开庆云村一段时间,借口再次参加武试,最早也要等到秋日才能回来。
这日二人照旧一同在田里干活,裴星濯挥汗如雨了一上午,好容易才休息了会儿,喝着水与还在挖沟的李藏璧闲话,道:“昨日的糕点好吃吗?这两天天气热了,没坏吧。”
他所说的糕点是昨日傍晚他亲自登门送到李藏璧家中的,彼时元玉正在做饭,开门后二人说了几句话,李藏璧就直接接过糕点拿去厨房了,只说这是自己托郑泉明去镇上买的,元玉也没有多问。
李藏璧道:“糕点没吃,昨日元玉做了鱼,我吃得太饱了,只尝了几个果干,”过了几息她又想起什么,问道:“果干倒还罢了,我倒是不记得青州府有这糕点,你从哪找来的?”
裴星濯送的糕点唤作绿雪层云片,由糯米粉和绵白糖制成,表面还撒有一层绿豆粉,是乾京特有的一种吃食,因着难以保存,运送的成本又高,很少在别的地方看到。
裴星濯道:“这回不是我买的,是……是薛府令送的,”他小心地觑了一眼她的神色,又接道:“送糕点给我的姐姐说是薛府令出去办差,顺路带回来的。”
听到这话,李藏璧的眼神顿了顿,一时间没有接话。
薛凝身为薛氏族人,早就被摒在乾京官场之外,怎么可能会有乾京的差事,既然没有,又谈何顺路。
她是特意去为她买的。
想到这一层,李藏璧敛下了长睫,沉默地看着脚下泥泞的土地,好一会儿才道:“既如此,下次见到先生,替我谢谢她。”
“好。”裴星濯赶忙答应下来,心下微松,拿起一旁的水囊递给她。
李藏璧也有些累了,接过水喝了一口,随口问道:“那果干在哪买的?元玉说还挺好吃的。”
果干这种东西各地都有,薛凝给自己带乾京特有的糕点就罢了,应该不会还千里迢迢带果干,李藏璧便下意识的以为是裴星濯买的。
可谁知她问出这个问题,裴星濯就惊诧的瞪大了眼睛,说:“果干是沈大公子送的啊,殿下您都吃了,没看到我塞在盒盖里的字条吗?”
听到这话,李藏璧脸色微变,说:“什么字条?”
裴星濯道:“就是一张问候的小字条,沈大公子去都水邑办差途径青州,召我问了问您的近况,我想着虽然不好见面但写个字条问候一下您应该也会开心些,就让他写了一个,塞在盖子的缝隙里了……您若是没拿出来……”
他越说越心慌,慢慢闭上嘴,和李藏璧对视了一眼。
二人显然都想到一起去了——日头已近正午,元玉就要回家做饭了,如若他打开那盒糕点……
裴星濯或许不会把那信放得太明显,但元玉的心思何等缜密,但凡他再次打开那木盒,就极有可能看见。
李藏璧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难得有些咬牙切齿,道:“你昨日送来的时候为何不说?!”
裴星濯低下头,一副犯错的样子,说:“我们说话的时候元先生就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我们,我哪能直接说出口……”
昨日他刚从镇上回来就把东西给李藏璧送去了,那时候才刚申时末,他想着元玉应该还没下课,再加上这几日挖沟造梗并不忙,李藏璧也回来的早,结果来开门的确实是殿下,但刚说了一句话,元玉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口,神色并不友善地看着他。
那个位置离门口并不远,自然是能听到他们交谈,无奈之下他只能抬手拍了拍盖子。
那已经是他短短几息内能想出最好的办法了,却没想到殿下根本没有会意。
“不是……那你今天一来也可以说啊。”听到他的解释,李藏璧也有些无语,裴星濯向来不是弯绕的人,说话也从不打哑谜,她哪能知道他突然拍盖子是想提醒她里面有东西,她以为他只是单纯手痒。
裴星濯小声道:“只是一张问候的字条,您都打开了,我自然以为您已经看过了。”他一心以为李藏璧明白了他的意思,再加上又不是机密要务,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现下说什么也无济于事了,李藏璧不轻不重地瞪了他一眼,扔下铁锹迈步踏上田埂,头也不回地往家中跑去。
在村中生活了这么几年,每日都是悠哉悠哉的,李藏璧还是第一次跑得这么快过,然而刚匆匆跑到院墙处,她就发现自己家的院门半掩着,显然并未赶上,元玉已经回来了。
她缓了口气,推开门走进去。
院内一切如旧,整齐的柴垛,简单的黑瓦顶,半开着的正屋房门,还有朝她摇尾巴的元宵。
厨房的疏帘卷着,烟囱里冒出了袅袅的炊烟。
她抬步走过去,元玉正绑着襜衣在窗边择菜,看见她回来还有些诧异,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挖沟造埂不算忙,李藏璧有时候中午也回来吃,只不过没那么早过。
李藏璧飞速地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饭橱,那柜下镂空的木架上正放着一个木盒,乍一看去并没有挪动打开的痕迹。
她收回目光,扬唇道:“我有点饿了。”
“那我快点做,”他温声回了一句,抬步走过来,用干净的手背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道:“早上很累吗?”
李藏璧任由他擦,道:“还好。”
元玉道:“你去休息会儿吧,饭做好了我叫你。”
李藏璧笑了笑,抬手接过他手中择了一半的菜,又仰头在他柔软的红唇上亲了一口,越过他走进厨房里,说:“我帮你。”
她虽不擅家中事物,但很多力所能及的事也会和他一起做,元玉转身看向她立在窗前的背影,低头用指背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随即露出一个恬淡的笑容。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步走到李藏璧身后,张开双臂轻轻环在了她的腰间。
……
趁着元玉将菜端到屋里的功夫,李藏璧终于寻到机会打开了那个木盒,翻开盒盖,那侧边的缝隙里果然夹着一张薄薄的纸条。
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写道:途径青州,闻得近况,寄平安否?二三俱好,勿用牵念,顾念自身,切切。
她取下来快速看完,将其往手心一团,径直扔到了灶膛里,火舌舔上纸团,转瞬便消失不见,她拍了拍手,端起灶台上的最后一盘菜走了出去。